忽然听见人语之声,文命陡然惊醒,见天已大亮。昨日那个驱虎之人立在面前,生得彪状赳赳,一表非凡。文命慌忙起立,唤醒真窥、横革,同声致谢。那人间文命:“如此幼年,为什么薄暮山行?”文命就将寻西王国之事说了。那人道:“西王国先生我知道住在山北,第五个盘曲处。此地是山南,路走错了,你们要寻西王先生做什么?”文命就将自己的历史略说一遍。那人拱手道:“原来崇伯公子,失敬,失敬。小人姓国,名哀。当日有位仙人,名叫真行子,他曾对小人说,将来崇伯公子如果居官治水,叫小人投效效劳,不想今日在此相遇。
”真窥、横革二人听见他亦是真行子提拔的人,就和攀谈起来,非常投契。真窥便劝国哀跟了文命同去。国哀踌躇一会道:“我是有职守的人,一时还不能,且待将来吧。”文命问他有何职守,国哀道:“官府因为现在禽兽逼人,为行旅患,所以募了百姓武勇之人,沿途驻守,分班巡逻,小人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应募不及三月,遽尔辞职,近于畏怯,所以只好待诸异日了。”
当下国哀又取出些野味,供给文命等早餐,又指示到西王国处之路径,又向真窥、横革道:“二公武艺,力敌猛虎,真不可及。但是某的意见,对于这种猛兽,与其力敌,不如智取,二位以为何如?”横革道:“某等何尝不知?只因斗时未曾虑到这层,所以没有预备。又因当时出于不意,虎已近身,只好以短兵相接了。”国哀道:“原来如此。”遂在土室里面取了两张弓、许多箭分赠二人,又送了一程,方才别去。
这里文命等翻过华山,到了第五个盘曲处,见有人家三五。
横革上前询问,果有西王先生,五绺白须,飘拂过膝,巾冠丝带,气宇肃穆。文命料想是了,急登草堂,趋跄下拜。那西王国慌忙还礼,问道:“足下何人?访老夫做甚?”文命将郁华子介绍的话说了。西王国笑道:“足下是郁先生的弟子吗?那便错了。郁先生才德千古少双,某比起来,譬如萤火比月。足下拜某为师,岂不是下乔入幽吗?”文命道:“郁老师对小子决无谬语,请老师不惜教诲。”西王国道:“即如此,暂屈住下。如有所知,当相商榷。”文命大喜,从行李中取出许多物品来作为贽仪,就在他家中住下。
原来西王国先生之学与郁华又是不同,纯是正心、修身、齐家、治国之道,文命钦佩莫名,一住二十多日。文命省父心切,不敢再留,约见了父亲之后,再来受业,西王国亦不勉强。
当下文命别了西王国,过了华山,已到雷首,已是冀州界了。一路人民都说自从崇伯治水之后,水患已平得多,再过几年,可以安居享太平了。文命听了这种颂扬之声,知道老父治水有功,不胜愉快。沿岳阳到了帝都,探听鲧的住址,都说总在水次,帝都不常来的。文命遂同真窥等寻到吕梁山下,哪知鲧已到沿海去了。文命一路考察老父的工作,不禁大惊。
原来鲧自从得到息壤之后,沿着孟门山直到吕梁山,竟大筑起城墙来,长逾数百里,实做一个“障”字。估量起来,约有三四丈高,上面之水障住,下面的水流自然条畅,不泛滥了。
文命暗想:“这个方法真与郁老师所讲背道而驰了。万一溃决,将如之何?”看罢之后,隐忧无已。随即与真窥等再到海边来寻老父。
一日,到了兖州界上,细考那老父工作,原来仍旧是障之一法,从大别山起,直往东北,大约亦有几百里。立在堤上一看,堤外的洪涛海水,不住向堤冲击,文命更是心忧。后来见到了鲧,鲧见文命满身素服,便问:“你母亲死了吗?”文命哭应道:“是。”便将如何病情,如何安葬及自己如何出来的事迹,统统说了一遍,又问鲧道:“儿前后所发的许多函禀,父亲都没收到吗?”鲧道:“都收到了。不过我重任在身,顾了这边,又要顾那边,哪里有闲工夫再顾家事?”说到此,又扬起头,想了一想道:“我记得去年曾有信和俸金寄家的。”
文命应道:“是,有的。但是今年大半年没有接得父亲之信了。”
鲧道:“我没得闲,没有写。现在好了,汝母既死,汝又来此,跟了我学习,亦可长长见识。我从前和你讲的水利、地理,你还记得吗?现在可实验了。”文命亦答应道:“是。”
从此文命就住在鲧身边,有时跟着鲧跑来跑去,有时带了真窥、横革到处去考察,但是越看鲧的方法越觉不对。一日,禁不住乘机劝谏。鲧笑道:“你以为我要蹈孔壬的覆辙吗?孔壬的堤防是呆的,我的堤防是活的。水高一尺,堤就增高二尺;水高三尺,它就会增高四尺,这是天地间的灵宝,怕它做什么?”
文命道:“儿总有点忧心,恐怕总有不能支持之一日。”鲧发怒道:“依你看怎样?”文命道:“依儿的意思,最好是在下流者疏,在上流者凿。”鲧不等他说完,就骂道:“呸!真是孩子话。疏是掘地吗?凿是开山吗?你看得这样容易!这两件事做得到吗?几年不见,我以为你从什么郁老师受业,学问必定大有进步了,哪知道还是如此!你给我回去再读书研究,不许你再来开口!”骂得来文命默默不敢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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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禹师郁华子 鲧作九仞城
第七十七回 制陶器舜化东夷 陶河滨舜禹相遇
且说虞舜自从在雷泽与七友、皋陶及八元、八恺等大会之后,即在附近想寻一点生业做做。细细考察,那雷泽南岸陶丘地方的泥质很宜于制器,于是就住在那里做陶人。这时元恺及七友等均已散去,舜独自一人烘焙煅炼造胚饰色之法,务必求其坚实,经久耐用,不肯苟且,所以那制成的陶器个个欢迎,人人争买。舜一人的制造应不了大众之需要,因此舜竟忙得个不了。后来渐渐推销,连远道都闻名,来定货的不少。舜更加忙碌,请了许多伙友帮忙,但是舜仍旧实事求是,丝毫不苟,而且连价值亦不肯抬高,只求十一之利而已。
一日,有一个远道客人来定货。舜问他住在何处,客人道:“住在羽山相近。”舜道:“这样远道来买陶器,莫不是便道吗?”客人道:“不是,是专诚来的。”舜诧异道:“难道贵处没有陶人吗?”客人叹道:“不瞒足下说,敝地接近东夷,陶器亦很多。起初比较还好,后来有人作伪,将陶器外面形式做得很好,而实质非常脆薄,一用就坏,一碰就碎。大家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用得不小心,再去问他买,他个人竟大发其财了。他同业的人见他如此得利,争相模仿,弄得来无器不窳,是陶皆劣。但是陶器又是寻常日用所不可缺的东西,遇到如此,岂不是苦极呢!现在听说足下货色价廉而物美,所以不远千里专诚来买了。盘川水脚加上去,虽则不免消耗,但是比较起来还是便宜。”舜听了,不胜喟然。客人去后,舜暗想:“一个人达而在上,可以化导万方;穷而在下,亦应该化导一乡,方算尽到人生的责任。现在东夷之人既然欺诈到如此,我何妨去设法化导他们呢。”想罢之后,便将陶业统统托付伙友,叫他们仍旧切实制造,自己却孑身往东方而来。
细察那边陶器,果然甚坏。舜于是选择了一块场所,要想制起坚实的陶器,矫正这个恶俗。哪知被当地的陶人知道了,以为有心来夺他们的生计,就纷纷齐来与舜为难。舜正要想陈说理由,忽然人丛中有人大叫道:“诸君且慢动手!这个人不要就是都君吗?”众人听了,暂且让开,不动手。只见那大叫的人走到舜面前一看,就说道:“原来果然是都君,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叫我好想念呀!”说着,拜了下去。舜慌忙还礼,并问他姓名。那人道:“我的姓名问了亦不会就知道。因历山之下因敬慕都君从各处迁来相依的人多得很呢!我就是其中之一个。都君哪里记得这许多!”说罢,就将舜的道德学问以及在历山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众人听了,像亦都有点知道,渐渐止住喧哗,不想闹了,陆续散去。舜上前再问那人姓名,那人道:“某姓仰,名延。前数年都君在历山时,某闻到都君大名,便约了几个亲朋都搬到那边去,以便瞻聆都君的言论丰采,又可亲炙都君的道德品格。不想不到一月,都君就回家去了,叫我们好想呀!不知都君何以来此东夷之地?”舜便将来意说了一遍。仰延太息道:“此地风俗确系太刁薄了。难得都君肯来化导,真是地方之幸。”舜道:“足下向住何处?”仰延道:“向住此地,所以和本地人都认识。现在虽迁往历山,但是因为祖宗丘垄关系,仍来看看,不想又得与都君相遇。”舜听了大喜,又闲谈了一会,仰延作别而去。
于是舜就在此地做他的陶人。出货之后,大家纷纷购买,弄得那旧陶人个个生意清淡,门可张罗。大家气忿不过,又来和舜滋闹。舜道:“诸位以为我夺诸位的生意吗?但是制货之权在我,买货之权不在我。人家不来买,我不能强;人家来买,我不能推。诸位试想想,同是一个陶器,何以诸位所做的大家不喜买;我所做的大家都喜买?这是什么原故呢?”一个人说道:“你所做的坚牢,价又便宜;我们所做松脆,价值又贵。
所以大家买你的,不买我们的了。这岂不是有意和我们反对,夺我们的生意吗?”舜道:“原来如此。试问诸位:对于人生日用之物都要它松脆,不要它坚牢吗?”
众人听了,一时都回对不出。内中有一个勉强说道:“是的。”舜道:“那么诸位所穿的衣裳是布做的,假使诸位去买布,卖的人给你松脆的,不给你坚牢的,你要它吗?又譬如买履买冠,给你松脆的,不给你坚牢的,你要它吗?”那人听了,无话可说。舜道:“我知道诸位一定不要它的。别人所作松脆的物品我既然不要,我怎样可以做了松脆的物品去卖给人?这个岂不是不恕吗?”众人道:“向来我们所做的大家都要买;现在你来做了,大家才不要买。可见是你之故,不是货色松脆之故了。”舜道:“这又不然。从前大家要买,是因为除出诸位所做者之外无处可买,是不得已而买,并非欢喜要买。譬如凶荒之年,吃糠吃草,是不得已而吃,并非欢喜去吃。现在诸位硬孜孜拿了松脆之物强卖给人,与拿了草根糠屑去强人吃无异,岂不是不仁吗?”众人道:“我辈做手艺的只知道求富,管什么仁不仁!”舜道:“不是如此。仁字之中才有富字,除去仁字之外,哪里还有富呢?”众人忙问何故,舜道:“人与禽兽不同的地方,就是能互助。互助二字就是仁。我不欺人,人亦断不欺我。我欺了人,人亦必定欺我。现在诸位因为求富的原故,拿松脆的物品去欺人,但是欲富者,人之同心。百工之事,假使都和诸位一样的窳陋起来,无物不劣,无品不恶,试问诸位还能够富吗?诸位所做的只有一种陶器;诸位所不做而须向他人去买的,不可胜计。以一种敌多种,哪里敌得过?
在陶器上虽则多得了些利益,但是消耗于它种的已不知道有多少倍!真所谓间接的自己杀自己,不仁而仍不富,岂不是不智吗?”众人听到此,似乎都有点感悟,说道:“是呀,这几年来,各项物件似乎都有些不耐用,不要就是这个原故吗?”舜道:“诸位既然感觉到此,何妨先将陶器改良起来,做个榜样呢。”众人听了,无语而去。
一日,仰延跑来望舜,看见壁上挂着一张琴,就问道:“都君琴理极佳,可否弹一曲,使我增长见识吗?”舜答应,就取下来奏了一阕,仰延击节,称赏不已。舜道:“足下必是知音,何妨亦弹一曲,我们可以互相观摩,交换知识。”仰延道:“某只能鼓瑟,不能鼓琴。”舜道:“亦好,琴瑟音本相通,不过弦有多少,弹法稍有变换而已。”
过了几日,仰延果然取了瑟来,为舜弹了一曲,非常动听。
舜亦大加称赏,便问他系从何处学得,仰延道:“自幼耽此,不觉成癖,并五师傅,实在不能说学问,只好说自己遣兴而已。
现在某所知道的音乐大家只有两个:一个是在天子处做乐官的质,他的音乐真可以惊天地,感鬼神,可惜年纪大了。还有一个名字叫夔,是个寻常百姓,他的音乐之学与质差不多,到底谁优谁劣,一时真不能定,只是夔吃亏一点。”舜忙问为什么吃亏,仰延道:“他生出来只有一只脚,走起路来趻踔而行,非常不便。这种人万万不能列于朝廷,就万万不能与质比较,岂不是吃亏吗?”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