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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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祭-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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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渝生伸手去拿,想了想,又缩回了手,对姜明说:“我去去就来,有事打我手机。”

他问明了医院职工食堂的方向,一路走去,一路还在想着案情。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天色渐黑,当天的现场勘察暂时告一段落。稍休息后、吃过晚饭,火灾调查的一批人将继续工作到晚十点左右,而王致勋和邢瑞安连劝带绑架地将咳嗽加剧的葛山“清除”出现场。巴渝生知道,自己负责的取证工作,还远未结束。

甚至感觉只是个开始。当然,他手头的信息绝非只是个开始,大量的笔录,无数的细节,具体的背景,都在临时办案中心里,从何梳理才是难题。无论他如何把这些细节和背景往一起放,都会有疏漏,都会有方向性的错误,甚至致命的错误。他忽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可以明确的是,他将被迫做一些很艰难的决定。如果说案发时是否要将那兰的人质身份告诉劫匪是个极艰难的决定,那么今后这几天在刑侦上的决策将是难上加难。

不知不觉已走到医院的职工食堂。正是就餐时间,值班的医生护士匆匆买饭、用餐,人流不断。医院后勤专门为市局的一班人马发了用餐的磁卡,巴渝生买了两份饭菜,一份装在盘子里,一份装在盒子里。他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边吃边继续想着过去六个小时里纷至沓来的案件相关信息,根本不知道嘴里嚼的是什么食物,味蕾也乘机偷懒歇工,不告诉主人任何的酸甜苦辣。

“准备熬夜?多买一份做夜宵吃?”一个女子的声音响在巴渝生面前。他从沉思中抬起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急诊ICU的那位主治医师张蕾已经站在他桌前,手里也端了一盘饭菜。她显然指的是巴渝生手边盒子里装的另一份饭菜。

巴渝生笑笑:“张医生……熬夜是熬定了,夜宵……还没着落,这份不是我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要去忙吗?还是……可以一起吃,请坐。”

张蕾笑道:“那就不客气了。”在巴渝生对面坐下来,目光仍在那盒饭菜上,“让我学你们公安‘刑侦’一下,那份盒子里的饭菜,是给那兰的,对不对?”她对自己的猜测还比较有把握。自从潇湘会所抢劫爆炸案的幸存者被送入六院,自从那兰入住急诊ICU,忙碌之余,护士站里各种八卦就没有停过。那兰是个让人提起来有声有色的人物,你可以报纸上看到、网上查到。其中一条,那兰和市局刑侦总队的队长巴渝生关系非同一般。

放心,放心,绝对不是亲密爱人的关系。虽然巴渝生尚未成家,那兰也是单身丽人,但所有人都把赌注押在那兰最公开的那段恋情:她至今仍对已经剃度出家的作家秦淮念念不忘。另外,有更“脏”一点的料,那兰跟很多美女明星一样,有个老干爹,是曾经广东首富的一个老富商,挤挤眼,你懂的。

张蕾没想到,巴渝生爽快地承认了:“没错,是带给那兰的。她在江京没有亲戚家人,我呢,做过她毕业设计的导师,她又帮过我们刑侦总队很多大忙,我们算是好朋友了。”

果然,流言比新闻联播准。

张蕾说:“我在急诊,倒也见过不少警察,你是最不像警察的一个。”

巴渝生摘下眼镜:“像了吗?”

张蕾一笑:“还是不像。你偏偏还是队长,怎么混上去的?”

“这个课题有研究价值,护士办公室里有多少种理论?”巴渝生戴回眼镜,终于第一次认真看看张蕾。张蕾三十出头,虽然急诊ICU“年度最忙一天”给她的脸上多少添了几丝倦容,但掩不去灵动的一双大眼和秀丽姿颜。

张蕾点点头,这家伙从自己的一个八卦问题,立刻联想到护士站的流言蜚语,这等于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人可以没有背景、没有运气,但最怕没有头脑。她说:“还不是老一套,你是哪个大官的儿子,哪个老板的弟弟,哪个美女副市长的男朋友。”

巴渝生哈哈笑起来,笑罢说:“幸亏我嘴里饭已经吃完了,不然要喷一桌,这最后一条还是我头一次听说,小伙伴们的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他收住笑容,但并不严肃、仍温和地问:“好了,现在我得换上我刑警队长的嘴脸了,请教你个问题。”

张蕾略略失望,她喜欢他抛开不苟言笑嘴脸的样子,想借这个机会多了解他一下。是啊,承认了吧,巴渝生的某种气质吸引了她。她还是说:“哇,要审问,可以边吃边审吗?”

巴渝生的笑容并没有完全收走,他说:“不是审问,充其量只是询问,最精确的说法还是请教。那兰在ICU卧床的那段时间里……我知道你不可能一直盯着她,但有没有记得,除了我以外,还有哪些人来探视过她?”

张蕾觉得巴渝生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似乎和破案关系不大,不过,她又怎么知道什么关系大,什么关系不大呢。她想了想说:“有几个劫案后送过来的病人看过她……唉,现在想想,几乎所有能下得了床的伤员好像都来看过她,我并不认识所有人,比较肯定的是那个潇湘的老板,梁什么的,”她笑了笑,想到梁小彤轻佻的眼神,跟她说话时自命风流的样子,“还有那个瘦高个子的记者,很白很漂亮的那个小姑娘……我印象最深的,看上去肯定不是人质,是个四十多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挺有气派,就是有那么点胖,他浑身上下,从西装到休闲鞋,都没有一丝褶子,他说话特别彬彬有礼,有礼貌到像是在说文言文。他说他是那兰的一位老亲戚托他来代为探望,因为那位老亲戚身体不好,腿脚不便。”

巴渝生点头,大概知道来者是谁。“老亲戚”多半是那兰在一件旧案中结交的邝景辉,三年来一直以那兰的干爹义父自居;那个微胖的中年人,应该是邝景辉的心腹“大管家”阚九柯。邝景辉的女儿多年前在江京遇害,那兰帮助警方破获了那起旧案后,邝景辉试图将未曾用尽的父爱给那兰,近年一直在江京和广东梅州老家两头居住,他如果在媒体上听说了那兰卷入潇湘大劫案,自然会第一时间前来探视。

张蕾又想了想,“噢,还有,还有就是你们公安局的人,除了你以外,那个女警察,姓杨的……还有一个男警察,那兰刚送进病房就来问过她病情的,也是一个戴眼镜的警察,当时就有护士说那是你,当然我现在知道了,肯定不是你。长得是有点像,但比你个子矮一点,年纪轻一点……但并不是说你老哦。”

“嗯。”巴渝生随口应着,逐一回顾着这次从市局里带来的警员和分局的几位得力干将,一个个面容排除过去,不记得任何一个戴眼镜并比自己个子矮一点的。他显然没有注意张蕾最后那句话,“那个警察,他和那兰交谈了吗?”

“当然没有,那时候那兰还在深度昏迷中,我只是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那兰的病情,告诉他那兰没有生命危险,给他扫扫盲,脑震荡病人昏迷不会太久等等……当时病人们刚进来,观察室和ICU都很忙乱,要不是看他是警察,我会请他再耐心等一等,等我有空了再谈……怎么,他不是你们局的?”张蕾盯着巴渝生。

“有可能是滨江分局的,这次我们战线拉得很开,滨江和文园分局都有参与。”巴渝生感觉得到了足够的资讯,准备起身去给那兰送饭,但发现张蕾的那盘饭菜还基本保持原样。她光顾着回答自己的问题,还没有真正开始动筷,实在不忍心、也觉得不礼貌,撂下她一个人去病房,便说:“真不好意思,耽误你吃饭了,你继续。”

张蕾说:“你要是忙,不用等我,不过我真要开始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很快,这是在急诊科练出的神功,吃相肯定会把你吓到。”

巴渝生说:“免费看达人秀,倒要见识一下。”

张蕾吃得果然很快,但远没有她描述得那么不堪。其间巴渝生和她聊些家常,听她几次说到五岁的女儿,如何可爱淘。难免留意她双手,没有任何戒指——医生戴戒指很不方便,不戴戒指不说明任何问题——但她从来没有提到过丈夫,甚至女儿的父亲。单身母亲?不知者不问。

两个人的共餐,落在另一双眼睛里。吃者或许无意,看者有心。

案发后6小时30分左右,江京市思同路43号经过一场大劫难,至少有一个好处。梁小彤今晚不再出门冶游。更好之处在于,连晚饭都是在家吃。

天下大概只有林淑静一个人这么想,直到儿子以后有了太太。不过,如今的女孩子真有合适做太太的吗?做玩伴吧还可以,做太太需要什么样的奉献、什么样的牺牲,她们知道吗?

林淑静还不是老到不知青春浪漫为何物的古董,她还不到六十岁,保养得当,外人看来仍觉她是少妇级,都说她是梁小彤的大姐。她知道梁军麾下和交往的人群中有意溜须拍马的不少,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但仅凭镜中人或者照片看,她也自认为肯定比号称“逆生长”的刘晓庆什么的要显年轻。

她担心的是现在的年轻女孩子知不知道怎么样对一个人好,怎么样真正对一个人好,就像自己这么多年来对梁军和梁小彤那么好。她在心里暗叹,不可能啦。跟小彤好的女孩子并不少,看中的还不都是他的身家门第,甚至是他那几辆破车——兰博基尼和法拉利本身并不破,但她恨这些一跑起来屁股冒烟轮胎怪叫的跑车,梁小彤开着其中一辆破车出过车祸,断了一条胳膊,险些送了命,让她这个当妈的心疼了无数昼夜。

那次大车祸算是一劫了,今天中午这场又是一大劫。她相信古人说的话多少有道理,天将降大任什么的,降给谁,谁就要先遭些罪。小彤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劫难,不正是一个很明显的启示,他终究会像梁军一样成功,甚至比梁军更成功。

这不,出了这次事以后,梁小彤明显成熟了许多。他在医院逗留了好几个小时,他说是在攒人品,公安高兴、共同受难的人高兴,何乐不为?回到家以后,他也没有立刻给那几个若即若离的“女朋友”打电话,而是先打电话给律师、给会计师、给潇湘的前台经理。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人,反正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严肃认真的,肯定不是和女孩子调情的那种肉麻腔调和欢声浪笑。这就是成熟!

可惜这么明显的进步,老伴梁军却看不见。林淑静知道,梁军只是不愿意去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梁军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冷血的生意人,不再有温情,不再有憧憬,不再相信奇迹。这大概可以归咎于他的身体状况,几乎天天都在面临绝症考验,又有谁能看得那么透呢!

近半年来,因为健康急转直下,梁军大多数时间在家办公,推掉了几乎所有应酬。本来,今晚梁军是要去潇湘会所喝开张酒的,如今也去不成了。这也好,一家人终于有个机会吃一顿安稳饭。

林淑静亲自下厨,蒸了条鲈鱼,又做了个红蘑炖童子鸡,再加三盘小炒,都是梁小彤爱吃的菜。刚摆上餐桌,香气便将梁小彤引来了。儿子看上去喜洋洋的,坐在桌边,挿馋馋地望着一桌好菜,林淑静仿佛回到了十五、二十年前,眼角不由有点湿。

梁小彤伸出筷子去夹韭黄鱿鱼丝,林淑静嗔道:“没样儿!等你爸爸来!”

“好妈妈哎,中午饭都没吃饱,众所周知的原因,对不对,这会儿肚子饿得慌!”梁小彤终究还是好孩子,抱怨归抱怨,还是没下手。抬眼,父亲梁军拄着拐棍儿走了进来。

不知为什么,梁军一出现,林淑静既感觉一家团聚的温馨,又担心,担心父子间再起摩擦。

梁氏父子间的摩擦,比日出月落还频繁。

下午梁小彤到家后,曾在梁军书房里呆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林淑静感觉像是大半年。她能听见屋里传出来的争吵声,虽然不是天翻地覆几近决裂的那种大吵,但明显父子俩的分歧宽阔如海洋,才会整个半小时从头吵到尾。

林淑静扶着梁军坐下来,梁军皱眉看着儿子,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这个时候怎么乐呵得起来。”

梁小彤冷笑说:“那愁眉苦脸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愁眉苦脸潇湘主楼就能重建了?”

“如果你能多些头脑,今天也不会这么被动!”梁军叹道。

“我们能不能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来交流!”梁小彤说实话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爷子交流,如果不是有求于他,还真不会受这个气。“你们爷俩,有话能不能都好好说。”林淑静最担心的发生了,她只能坚强面对。梁军默默坐了一会儿,也没吃任何菜,问道:“你刚才打的那些电话,效果怎么样?”

“效果怎么样现在哪里看得出来?该嘱咐的都嘱咐过了,李大律师随时待命,刑侦总队内部的人会帮我们盯着事态的发展,到目前为止那兰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其他人质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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