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沉默半晌,方道:“从前我还想装一装,现在却不想装了。”那声音里的疲惫和隐痛让徒行之听了满心酸涩,便停在门口,又示意不让秦良通报。
又听林海道:“景之,如今忆儿和英莲去了长华,玉儿交给徒七我也放心。待此间事了,我们去南边吧。”
徒景之道:“好。”
却是转过天来,景仁帝在朝会上,以这封弹劾折子为由头,大发了一顿火。林海本人没有到场,但有襄王为他呈上徒景之为林海代笔的自辩折子,又有忠靖侯为他呈上徒行之抄了两三天的账本,如此清者自清,景仁帝只道有人趁着朝廷整顿之机浑水摸鱼,竟诬告忠良云云,很是恼怒。
由是有好一阵子,这股对景德朝旧人的弹劾之风弱了不少。却是贾政既然涉嫌诬告,便被罢了官调回京城待罪,便是禁宫里的贤德妃,也要受父亲牵累,不得不向皇后请罪。至于胡家之流,自然有的是把柄任人拿捏,此后南通州竟没了这户人家不提。
倒是史鼎那边,本来他为林海做了这般掩护,景仁帝还想用一用他,不料他惊惧过甚,早年间治理大河之时的伤病复发,卧床没几日竟西去了。景仁帝便对史鼎深为抚恤了一番,还让皇后好生惦记着史鼎家的孩子,好让忠臣之后不要委屈了不提。
121第118章(修虫)
第一百一十八章贾元春薨逝凤藻宫荣国府抄检大观园
元春自从住到禁宫里;景仁帝对她称不上专宠;但也绝非冷落一旁,日常里的赏赐并不少。景仁帝的后妃多出自诗书之家;似元春这样的老世家出身而能居高位的并没有几个;加上景仁帝以往为平王之时,朝中那些世家多去依附太子和秦王,相形之下;未免对平王冷落了些。当日元春参选的那一届选秀,还多有世家之女不想进平王府的;只怕进了平王府就耽搁了自己前程;到让元春进平王府进得更加顺遂;无人与她争抢。
只是景仁帝从平王到皇太子,又登基为帝,元春的地位水涨船高,不单贾家宁荣二府要靠她来维系自家,就是旁的老世家,但凡和贾家有点交情,也都把元春视为世家的荣耀。景仁帝也存着拿元春安抚一众老世家的心思,由是元春在景仁帝刚刚登基大封后宫的时候,就被封为嫔位,更在太上皇圣寿之后提到了妃位上。在其后的后宫归省的诸女之中,也只有她的排场是最大的,就连嗣后让兄弟们住到省亲别院里的举动也得了景仁帝的嘉奖。
这般荣宠,不但让贾府众人更加飞扬跋扈,就是京中的许多世家也跟着威风起来,只道景仁帝终究还是要保住几个世家充门面的。
然而元春自己,却是随着地位的升高,面上光鲜,内里却越来越虚弱。禁宫之中的女人,凡是得了封诰还能活得好好的,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灯,纵然元春从小生活于家大人多的贾府,面对禁宫里温柔面目下的凶狠也很是辛劳。往日在平王府里的时候,因着王妃夏氏并不知道徒景之和林海之事,徒行之有事便只能找元春,使得元春在平王府里虽是被众人妒恨,心里却很是开心。
待到了禁宫里,夏氏从王妃成了皇后,有些事徒行之便不好瞒她。夏皇后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得了如此秘闻,不待几日便想明白了元春以往为何受宠,现在自己也知道了这个秘密,皇帝有事自然要先找皇后,元春那里从唯一的盟友变成了单纯的出气筒,日子便渐渐难熬起来。
却是娘家的人也不省心,为了宝玉要上进,不要慢待贾环等等的事情,元春没少提点自家,可王夫人从来是听的时候用心,回了家就不办,让元春在禁宫里也只有叹息。更兼薛宝钗入宫之后,她年轻貌美,又很会做人,又好生侍奉皇后,又在与林家的交游上有不输于元春的过往经历,在禁宫里很是风光,宝充华的昭华宫门庭喧闹,更让元春的凤藻宫显得落寞。
本来这样的日子元春也能忍受,只是随着甄家被抄,禁宫里少数几个世家之女因位分不高,便是人心惶惶也不敢带出来,只能到凤藻宫与贤德妃娘娘处哭一场罢了,让元春本就难过的心思更添了些提心吊胆。每日里面上微笑,内里悲凉,竟让她渐渐添了病症,凤藻宫也开始有太医日日听宣了。
那几个低位贵人和美人,都道贤德妃娘娘乃是世家在禁宫里的表率,如今圣上要翻旧账对付老世家,她们几个位分低的帮不上也就罢了,贤德妃却是四妃之一,全要靠贤德妃娘娘保全了云云。元春听了也只有叹息,她自知自从薛宝钗入宫,人家和林姑娘交好,又从南到北走过不少地方,和徒行之很是谈得来,自己早就没了圣眷,便是四妃之一又如何?皇帝都不过来了,她都见不到圣上的人,有话也没法说了。
可没想到甄家被抄的余波还没过去,惊天之雷就炸到了元春的身旁。
那日夏皇后派人将她宣到坤宁宫,因并非请安的时辰,元春便没有正装前往。待她到了坤宁宫,却不料夏皇后不在平时为显亲密而接见妃嫔的隔间,竟是全副正装,在正殿召见贤德妃。
元春见皇后周围除了平日侍奉的宫人和内监,竟还有大明宫掌宫大太监戴权在,心中便是一惊,又见除了皇后和自己,更无旁的妃嫔,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待她向皇后行礼之后,夏皇后却没让她平身,就在她跪了半晌,身上冒了几身汗之后,方才将前朝的事情向她提了提。
江南省学政贾政,不思报效,却和奸人一道无中生有,诬告忠良,现已罢官,提至京城待审!
元春听了父亲被罢官的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她刚说了几句代父请罪的场面话,夏皇后却笑了,将所有宫人侍者都赶了出去,只留了戴权一个。
夏皇后低首问道:“你可知,贾政诬告的是哪一位大人 ?'…'”
元春只道:“还请皇后明示。”
夏皇后的笑容里满是快意,她道:“正是太子太傅林海……”她话还没说完,旁边戴权忽然咳了一声,夏皇后不知戴权有何事,便停了口。却是戴权躬身对夏皇后道:“奴婢僭越一句,还请皇后娘娘提起林大人的时候不要直呼其名。”
夏皇后脸上一阵青白,元春即使跪伏于地,听了戴权的话,虽是震惊于自家这回得罪了林姑父,却对夏皇后也有一丝嘲笑,知道夏皇后终究不知徒行之。徒行之对林海的侍奉,比起孝顺徒景之也不差什么了,夏皇后虽是和徒行之多年夫妻,可毕竟是正宫皇后,便是知道太上皇和林大人的事情,也如平常人一样对林海不怎么看得起,以往她事事谨慎,不曾在这件事上拂过徒行之的逆鳞。却不料今日要教训贤德妃,自己一时忘了称呼一声“林大人”,竟然被戴权直接警告了!身为皇后,称呼臣子的名字都不行了,这个臣子,这个臣子……夏皇后心中瞬间百转千回,面上却立时道:“戴总管提醒得是,是本宫疏忽了。”
元春回到凤藻宫的时候,身后除了原本的侍者,又多了几个内监,而在她回去之后,凤藻宫的宫门紧闭,每日除了进膳的宫人进出两回,就只有太医院的太医可以进出一回。
元春的身子本就有些不爽利,这日知道自家闯了如此惊天之祸,又被禁足,更是添了病症。何况禁宫里多是有眼力的,贤德妃这次估计是再难翻身了,莫说进膳的宫人拿来的饭食越来越难以下咽,就是太医院派来诊治的太医,也从国医圣手换成了个方才出师的小太医。
那小太医也不知是自己初出茅庐心气大还是得了上边的什么指示,对元春不过郁结于心的内虚之症开过几副药之后,就开始胡乱诊治。这一日说贤德妃娘娘气血不足开些药,那一日又改口说乃是气血太旺改了药方,又观察几日,再改方子改药量,竟是把元春当成了试药之人一般。不过一两个月的时日,元春竟被他整治得卧床不起了。
元春在禁宫里熬日子,荣国府却是人心惶惶,变乱纷起。
景仁帝拿着那份胡家和贾政连署的弹劾折子在大朝会上大发雷霆的时候,告发的和被告发的没有一个在场。因着贾政远在江南,无法当面训诫,便将他的兄长贾赦拎到了大朝会上。景仁帝对贾政的种种批评之语,只能由贾赦跪伏听训,还得为弟弟的错处请罪不已。
头一日宣召贾赦,要他第二日大朝会上朝的时候,贾母正在大观园里设宴招待打秋风的刘姥姥。
贾母那日从王熙凤处知道有个刘姥姥,怜她年纪一大把了还得出门访亲,为自家求些恩赏,便很是优待。刘姥姥虽不是深宅大院出来的,但胜在人生阅历多,她在贾母面前插科打诨,又能放下脸皮自轻自贱,只求让这些富贵太太小姐公子哥儿能给自家多些照拂就是。她哄得贾母高兴了,也得了些回报。贾母不光让王熙凤好生为刘姥姥预备些银钱衣物,更在大观园里摆了几回酒,只道要和刘亲家好好亲近亲近。
既是在大观园里宴客,又是个老太婆了,则贾宝玉、贾琮、贾环、贾兰等也无什么避讳,且贾母喜欢儿孙绕膝,便和探春一起陪着贾母。却是自从黛玉被林海接回林府,英莲回了甄家,宝钗入了宫,迎春出了嫁,湘云也回了史家待嫁,贾母身边的女孩竟只剩了一个探春,又有贾宝玉因着元春的旨意搬到了大观园,便将探春挪到自己身边陪侍。好在探春从来机灵,倒让她比起以往更得老太太和王夫人的欢心。
贾政不在家,便只有贾赦被贾母叫过来陪着,他从来不得老母的欢心,贾赦也不去和小辈在贾母面前争宠,只带着几个同样不得贾母待见的孩子吃酒观景。却是贾琏急匆匆前来报信,只道禁宫里派了人出来宣旨。贾府上下正在说笑之间,得了禁宫来人宣旨的消息,不得不将诸般热闹皆停了。
贾赦整装到了荣国府,那宣旨的内监两手空空,待贾赦叩拜已毕,只道带了圣上口谕,要世袭一等将军贾赦明日大朝会务必上朝听训。言罢毫不停留,全不顾贾赦呆立,贾琏追着奉承,自顾自回转禁宫了。
贾赦见那内监面色不善,且非年非节,这般没头没脑的宣召实在不解。他回到大观园的宴席上,贾母早得了消息,因最近元春那里身子不适,便停了几回内省,到让贾母和王夫人都无从推断起,得了如此宣召,便无心再听刘姥姥说古,草草结了宴席,将刘姥姥打发走了。
却是贾琏日日办些外务,对外朝的风声还算有些耳闻,是夜便和贾赦商议半天,可也只能推断甄家被抄之后已经好几个月,此番估计是圣上要对天京城里的老世家训诫一番罢了。
第二日,待到贾赦在大朝会上瘫软了身子,被人架着回了荣国府后,他顾不上自己,稍事休整便去见贾母。
贾母听了贾赦之言,知道贾政闯了大祸,如今已经被罢了官,正在从江南回天京城的路上了。她平素疼爱贾政,又深为自家忧心,当时便晕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救治半晌,贾母方才悠悠醒转,她睁开眼,见了贾赦跪在床头哭泣,知道一家子全指望自己稳住阵脚,只得打起精神思忖半晌,方道:“林姑爷不是这样的人,你……唉,平素你们也不来往,如今可怎么去和他说一说才好……”
贾赦摇头道:“母亲莫说了,这件事本就是二弟糊涂,何况到了如今的地步,便是林如海要收手,陛下也是不肯的。”
贾母也知自从林海重回京城,便和自家不怎么来往,更从黛玉被接回去,孩子们年纪大了,也不好总在一处玩耍,贾林两家不过是剩下年节送个礼的面子情了。自己女儿已经死了多年了,大夏俗例如此,且林海并无实官在身,贾母对林家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谁知景仁帝竟要拿他做文章,对付这些老世家!
贾母见贾赦只是摇头哭泣,也知如今这个地步,也没脸再去求林海,又厌烦贾赦,便将他赶走了之。
却是王夫人听了贾政罢官之事,也是当场晕倒,如今也躺在床上了。贾母身边,只邢夫人和王熙凤在近前侍奉,王熙凤不过勉强说笑,让贾母开怀,邢夫人却不知分寸,说起大观园里那日宴席草草撤了,事后检点,竟丢了好几样金银物件,要请老太太做主,查上一查。
贾母听了邢夫人的话,她也知自家仆从甚多,大观园又毕竟不是荣国府里,正经管事的人少,敷衍了事的人多,自家如今正是要收敛的时候,便答应了邢夫人所求,让贾琏和王熙凤陪着一起检查就是。
王熙凤那里,和邢夫人处只道这几个孩子年岁尚小,让下仆糊弄也是有可能的,更有从主子到奴才都小气的,往日里就有不少从公中贪墨的事情,倒不如趁着这回一并查了的好,邢夫人自是答应。
如今大观园里,住着贾宝玉、贾琮、贾环、贾兰等几个荣国府未成婚的公子哥儿,他们在园子里,名为学习,不过贾赦从来不管事,贾政又外派为官,竟是悠游的时日多些。这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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