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林海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既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林海依旧起居合乎养生之道,平日里一点也看不出悲意来,只将全部心神放到两个皇子的身上去。徒行之隔三差五过来之时,看着林海被两个孩子缠着做这做那,一时不得闲的样子,心里方才有些安心。只是徒行之知道,便是司徒贺和司徒贽再能插科打诨,林海的笑容也只在脸上,从不曾进到眼里。
然而司徒家的儿子总归和旁人家的不一样,年少之时,华棠院里固然可以当成世外桃源,可待两个孩子行了冠礼,走出华棠院时,仍旧不得不面对后宫和朝堂上汹涌奔来的巨浪。
这些年来,林海甚少离开华棠院,朝中的事情,徒行之告诉他多少他就知道多少,多的一句话也不去问。
那日晚间,林海已经歇下了,徒行之却是带着满身的酒气,跌跌撞撞地进了正院。林海得了高青青的禀告,方才从床上披衣坐起,徒行之已经进了门。他一见林海,好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一下子扑到林海的怀里,还未开口,眼泪已然流了出来。
林海叹了口气,示意高青青退下,之后任由徒行之趴在自己的腿上,一边安抚一边听着皇帝的哭诉。徒行之一时说我以为他们都是好的,却不料一个个都恨不得朕早点去死,一时又道我终于知道父皇当年的心了,再是个忤逆的,也是我的儿子,林叔,那时父皇是不是也是这般难过……林海安抚他后背的手只一顿,淡淡道:“那么久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徒行之只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并没有听到林海的话,何况他也不是要林海真的回答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往林海怀里靠。
待到徒行之酒劲上来,又说得累了困了,林海看着徒行之渐渐软下来的样子,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你都这么大了,这回我可背不动了。”他拍拍手,戴权和高青青、秦良进了门,将徒行之的外衫脱了,又将他好生放到床上躺好。
林海立于一旁,看着两人忙活,他看了看徒行之熟睡的容颜,一时很想去摸摸那眼眉,却听高青青道:“林大人,这倒让奴婢想起那年初二的事情了。”他悚然一惊,回过神来,胡乱点了点头,道:“我去西院,你就在这里守着吧。”
第二日,徒行之醒过来时,权当昨夜的软弱没有发生过,也不去西院和林海道别,就匆匆走了。之后徒行之在朝中下了旨,只道司徒贺暴病而亡,司徒贽心有不轨,废了王爵,竟从此幽禁起来了。
转过天来,徒行之一手牵着司徒贤,一手牵着司徒赟,这两个的年纪比起那两个要小好多,徒行之仍旧把两个皇子扔在华棠院,只吸取了以往的教训,干脆不让两个孩子回禁宫,就此在林海身边住下了。
等到林忆在南边安置好了改名换姓的司徒贺,回来禀告林海一声,只道自己要出海去长华的时候,司徒贤和司徒赟都跟着林忆出了海。
却是第二年上,林忆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大夏,和林海、徒行之说了些话。不久,司徒贤便过继给襄王为嗣,此后林忆再出海时,便只有司徒赟一个人跟着了。
如今的司徒赟,再不是那个跟在林海和林忆身后的懦弱孩子,他如今已经登基为帝,想让林海继续做官的心思也不能说不对,最后还是太上皇把成平帝叫到西内,父子两个关起门来谈了大半天的心,成平帝才终于准了林海的辞呈。
其后林海仍旧一个人住在华棠院,却是他身子一向都不是硬朗的,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成平帝,都怕林海当真闲下来会出事,便将林晏送到华棠院。只盼着林海看在孙子的面上,不要轻言后事。
可是林晏虽年纪小,却不似司徒家的那几个孩子,既不是心神有伤,也不是心高气傲,他也不似林忆的跳脱性子,总是安安静静的样子。有时襄王和襄王妃过来探望林海,林海看着规规矩矩向姑姑姑父行礼的孩子,总是道:“晏儿最像我小时的样子。”有时还道:“晏儿最像我十二岁之前的样子。”
过了不到一年,林海命人将林晏送到襄王府,只道自己年老体衰,精神不济,不能再照看林晏。西内和禁宫以及襄王府,几个人的心里都有了数,一边轮番在华棠院守着,一边急忙修书让林忆往回赶。
林海到底没能等到林忆回来。
他早有说法,将来身故之后归葬姑苏,便是早先景德帝当太上皇的时候,提过要他祔葬帝陵的话,他也只当是玩笑而已。
林忆一力要按着父亲的遗愿,扶灵回姑苏,可徒行之又哪里愿意违背景德帝的意思?两家人扯了半天皮,最终林忆不得不低头,归葬姑苏的,不过是衣冠罢了。
然而经此一事,林忆也熄了让林晏留居大夏的心,不顾太上皇和皇帝的恳切之意,终究带着儿子去了长华。
姑苏林家,就此在大夏绝迹。
11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贤德妃归省荣国府薛文龙误娶河东狮
因着太上的圣寿;皇帝侍奉得周到仔细;这般上行下效;据说满天下的孝子贤孙都多了起来。过了些时日;满京里都运作起来,无论是郊外的砖瓦窑;城里城外的各色铺子;甚至连绵到大夏天下乃至泰西之地。
却原来当今贴体万人之心,下了道旨意;只道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儿女,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原来每月只能内省一次,改为每月逢二六日期,皆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
太上皇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且父兄不能得见。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
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
贾府如今皆因元春在禁宫里奉圣才能安享尊荣,此番既然有了省亲的旨意,自然也要行动起来。贾赦向来不关心朝中之事,得了大侄女能回家省亲的旨意,只道全家尽心就是。贾政自然要全力以赴,只是他于家用上从来不知,最后还是得着落在王熙凤的头上。
只是王熙凤仔细算了算账,也只有唉声叹气的,她又和王夫人商议了半晌,王夫人方才皱着眉头去找贾母。得了王夫人的回禀,贾母也只有叹气,让琥珀取了几箱子东西出来。
王夫人一边谢了一边又道:“论理不该说,不过这样一件大好事,咱们自家亲戚也都是愿意帮衬的。我也不瞒老太太,我哥哥那里,已经着人备下了些东西,只待老太太应了,便可送来,也是为了娘娘尽一份心力。”
贾母也知自家的境况,元春能回家省亲,这样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不大办是不成的,可若大办,单凭自己一家,还真是捉襟见肘。她此时听了王夫人的话,眼眉动了动,只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薛家那边也在忙活,你哥哥不也得帮衬?”
王夫人想起如今和自己疏远得不得了的薛姨妈,心里实在郁闷。此番内眷省亲,薛美人自然也在其中,王子腾那里,两个外甥女都在宫里,他又是个自己有能为的,如今在朝上风头正劲,王夫人这里他要帮,薛姨妈那里自然也不能少了。王夫人只道:“妹妹那边从来不缺这些,且毕竟咱们家的娘娘位分高,哥哥自然是要为咱家娘娘添彩的。”她看了看贾母的脸色,又道:“如此,我哥哥那边的,我也就应下了。”
贾母也知自家富贵二字上,比起薛家来,贵则贵已,论起富来,却是稍逊一筹,听了王夫人贬低自家银钱不如薛家,也只是听听就过去了。只是见王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这里又没有旁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王夫人道:“媳妇听闻前儿史侯夫人也来拜过老太太,又有大嫂子和琏儿媳妇要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这般姻亲之家也都是知道为娘娘出力。媳妇想着,姑老爷那里……”
贾母本来斜倚着靠枕,这时听了王夫人提起林海来,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些郁郁。当初她一力要接黛玉到贾家,除了要让黛玉有教养之名,更是想着黛玉在林家,有庶母和庶兄在,必是在家里被人欺凌的,儿女之中她最疼爱贾敏,又岂能对外孙女坐视不理?待黛玉来得贾家,贾母见了黛玉身周不光仆从如云,而且侍奉极其周到,比之贾敏当年也是有过而无不及,知道林海没有亏待外孙女,心里很是高兴,也的确动过将两个玉儿凑成一对的打算。只是后来来了个甄英莲,甄家比起林家,在她眼里更是个好助力,由是歇了这个心思。
此番听了王夫人的话,她一时坐起,只道:“你糊涂了不成?莫说敏儿早已过世,就是还在,又怎么伸手向女儿要钱去?”
王夫人连连请罪,方又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媳妇想着,原先看着外甥女和宝玉若是能成,自然就是一家人了,因此有这么个妄想。不过,甄家姑娘那里……”她看了看贾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道:“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姑老爷不过才管着盐政三四年,单看外甥女的做派,也知盐政果然是个肥缺,甄家可管着盐政十几年了……”
贾母闭目半晌,方缓缓点了下头,道:“当初我和甄家老太太也是好的,她被选到宫里侍奉太上皇的时候,因着金陵遥远,还曾将儿女托付到咱们家里。”
王夫人喜上眉梢,道:“媳妇和甄家太太也是手帕交,这些年也没断了来往。纵然英莲不是嫡女,可毕竟得了甄大人的青眼,又是个命数神奇的,配咱们宝玉,也不算委屈她了。”
由是王夫人得了贾母的应允,回去又和王熙凤商议了。王熙凤自知甄英莲是个实心厚道的,只想着若是甄家姑娘嫁给宝玉,必不是个争权的,且眼眉下的省亲事宜就需大笔银钱,便十分地上心,终究让贾琏去到江南甄家了。
甄应嘉那里,自从丁忧以来,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也垮了下来,不过每日里安心在金陵老宅休养,就是听了林海入京庆寿,景仁帝免了他的巡盐御史之职,另派了旁人接任,也只当是太上皇要在京里安养,林大人自然要跟着。甄英莲的婚事,他本来不曾放在心上,在扬州的时候,一来孩子们都还小,二来他也不觉得林海会让一个不知身世的孤女进门,如今林大人一家入了京,英莲这个陪伴林姑娘的小玩意儿也无甚用处了,因此听到夫人说京城的贾府派人过来,他知道贾府出了个贤德妃,英莲若是嫁到他们家,也算是个好归宿了,便只有点头的。总算他还记得英莲是太上皇硬塞过来的,在应允夫人帮衬贾家的同时,并没有明着与贾家交换庚帖,还给太上皇去了封密折,写明了缘由。
只是徒景之自从放权,对各色密折不如以往上心,并不着急看,想起来翻一翻的时候,已经是贾家动工起园子以后的事情了。徒景之是知道林忆对英莲很是上心的,看了这个折子,只怕大错已经铸成,急忙问询。好歹甄应嘉那里的回音还算可心,方才放下心来。
贾府得了各家助力,方才建起了园子,只是这园子盖起来费时费力,又搭进去无数人情,且因圣上下旨一力要俭省,到底只将山子野设计的图纸只盖了一半而已。元春省亲也只半个晚上,别说各色泉石林木、楼阁亭轩,未曾入得贤德妃的眼,就掩盖于沉沉夜色之中了。就是亲父贾政,亲弟宝玉,也只看了几眼而已,更不用说贾环因在病中,竟没有过来拜见娘娘。虚热闹半个晚上,元春便不得不回转禁宫去了。
元春归省之日,薛美人自然也要归省。薛家因出了个进宫奉圣的女孩,一时在京里也抖了起来。薛蟠和薛姨妈都是最为要紧宝钗的,薛家的园子虽比不上贾家的,却也是雕廊画栋,移步换景之地。
倒是省亲之后,各家因着各个园子都是侍奉过内眷的,便不得自专。有的人家不图虚名,便将园子直接上表送给皇家,一来可以省却无数维护的银钱,给自家减些负担,二来也是讨好皇家。比如薛家,薛蟠就上书,请求将自家的园子进奉给禁宫内眷,他也说得直白,只道自家人口少,此番人手多是临时调拨的,现已各归各位,若将来园子荒废更是不美,干脆将自家的园子直接送给皇家了。
可贾家这般的老世家,本就是好排场的,又有宫里头元春想着自家兄弟,于是不久命宝玉和贾环、贾兰等住进园子里去,有此美景,更可安心读书云云。
这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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