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日,便是天蓍挥军人间的日子。
我打开宫门,看到小紫一脸愁容的守在门口。她一看到我,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主子,您终于肯出来了。”
我皱眉问:“你在这里守了多久了?”
“好几日了。这些天皇上的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只是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为避免节外生枝,太医要皇上好好休养,不要下床,所以皇上才没过来看您。只有谴奴才在这里候着,等您出来。”
我点了点头。“你去吧。我没事。”
小紫愣了愣,轻声说:“皇上想见您。”
我低下头,片刻后,应道:“我现在要出宫去,过两日便回来,你告诉皇上,让他不必担心。”
“可是,主子……”
未等小紫把话说完,我便贴了隐身符,一路往宫外走去。
乔府。我仰头看着牌匾上的大字。好似昨日,我才走进这里,两旁整齐的侍卫威武雄壮,齐刷刷的问安声震耳欲聋。可一回过神,这里只剩了些许萧瑟。老管家出来迎我,两鬓斑白了不少,皱纹比前些日子更多,布满了整张脸。他佝偻着身子,领我走进府去。
“将军有起色了吗?”
老管家伤心的摇摇头,“太医天天来看诊。都说将军的伤根本已经全好了,就是醒不来。大夫也没有办法,只说是将军自己不愿意醒来。”说着,老管家的眼泪又要往下掉,他赶紧拿衣袖抹掉。路过正堂时,我依稀还看到当日皇甫安、凤英、乔易他们三人意气风发在一起商量事情的模样。
“陆姑娘好些日子没有到府上来了,这些日子可还好?”
老管家的话将我拽回现实里。我点头,应了一声。
乔易还是躺在床上,这半个多月来,似乎连动都未曾动过一下。他在睡梦中,仍是一双剑眉紧锁着,似乎有无限伤心事。
我对着老管家说:“你下去吧。我想跟将军说会儿话。”
老管家点点头,退了出去。
虽是白日,整个屋子却只能从窗户微微敞开的缝隙里透进一点微弱的亮光。我在这蓦然黯淡下来的房间里适应了很久,才能借着这点亮光看清楚乔易的脸庞。我端了椅子,坐在乔易的床前,看了他半晌,才低声道:“乔大哥,你睡了这么久,还是不愿醒来么?”
并没有人回应我。我像是唱着独角戏的优伶,悲伤欢乐,都只给自己聆听。
“乔大哥,我知道,失去凤英,对你的打击很大。从此后,世间除了生死,又有哪一桩对你来说,不是闲事……或许,连生死,也已经不重要了。有时候,我也很想,就像你这样,一直沉睡下去。事实上,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在我喝了一壶能乱人心神的酒后,我就想那样死去,往事皆休,也就不必痛彻心扉了。可是,我不能,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乔大哥,如今的人世,也许在三日后就会变成炼狱。我……也许能阻止,也许不能。但是现在,我需要你。皇甫安……他也需要你。”我握着乔易粗糙的手掌,他的手,满是茧子。那是长年累月握着剑的痕迹。“乔大哥,如果你能听见,就醒来。”
我静静的坐在黑暗里,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可是,时间流逝,乔易仍然没有半点反应。我叹了口气。起身为他牵好被子,盖住他的手,转身离去。
壅城的大街上,各式各样的小贩已经摆上了七夕的各种小玩意儿,有用泥巴捏成的亲密的两个小人儿,有糖塑的凤冠霞帔,做得精致小巧。街边玩耍的小孩唱着关于七夕的歌谣:“银河遥,长河迢,千山万水难阻挠。今日来把郎君见,付得相思意难消。千年相盼围君绕,祈有凤烛照今宵。”
那千年的字眼,刺得我的心狠狠一痛。
“千年相盼围君绕,祈有凤烛照今宵。”我嘴里喃喃念着,脑海中滑过了他成亲时的模样。那样艳红的一袭衣袍。可是,与他结伴走过的,披着凤冠霞帔的,柔美的人儿,却不是我,那是他如今疼在心上的人吧,芸珊。
我加快了步伐,径直走向护城河边的小酒馆。今日的酒馆客人很满。许多贵族公子哥都聚在一起品酒言欢,据说,哪家的姑娘人品好,样貌俏,该在七夕那日上门去提亲。
小二招呼我坐下。我摇摇头,在掌柜那里提了四壶酒,付了银子,便回了自己的小屋。许多日不见,这院中的古木似乎又长出了许多墨绿的枝桠,斑驳的树影洒在我的身上。我手指抚过院落中间的摇椅,那上面覆了一层薄灰。我坐在这椅子上,白颜诺痴痴的看着我,为我上药的情形浮现在脑海里。望向屋顶,那里似乎还有我与白颜诺静默着喝酒的痕迹。我低笑一声,好像无论走到哪里,已经逃不开这些回忆。
我脚尖在石桌上一点,径直跃上了屋顶。眼望着壅城四周美轮美奂的景色,酒也会喝得特别香。我拿起一壶酒,仰头猛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化作丝丝火苗,灼烧着我的喉头。
酒过三旬时,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历历在心头。自我坠下高楼,打开时空之门,落到这妖魔横行的大甫开始,那夜月之下,让我惊为天人的白颜诺仅凭一个眼神便将我认出,那个风姿卓绝的帝王和意气风发的将军在潇湘坊认识我,之后与我一同经历的种种的事情。此刻我才明白,原来所谓的悲剧,便是将所有的美好都一点点撕裂,直至化为飞灰。
物是人非……
一壶酒,一饮而尽。
天色变换,此时已入了夜。街上的行人早已散去。空旷的街景上,只余一两个小贩,在打着瞌睡等待客人。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得原本躺在屋顶上的我蓦然坐起身,揉了揉醉眼,才略微看清,门外人的轮廓好似皇甫安,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我看不真切那是谁。我跳下屋顶,缓慢的抽开门栓,蹙眉看着皇甫安,嗔道:“太医不是让你好生将养吗?你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皇甫安勾起嘴角,和煦的笑着,“我已经没事了。”
我转身往屋内走。他拉住我的手,声音轻快的说:“你就不想看看我带谁来了么?”
我无所谓的回应着,“你带谁来与我何干。若是下人,便让他在门口候着。我不喜(…提供下载)欢太多人在我的屋子里。”
“是吗?凌儿。那可是要我为你和皇上守门?”
我心下大骇。那声音,分明就是乔易的声音!我猛然回过头,皇甫安身后的人侧出半边身子来,借着屋里传来的烛光,我才看清那确实就是乔易。我大喜道:“乔大哥!”
皇甫安领着乔易走进院子,乔易关上了门,这才笑着转身看我。他打趣道:“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凌儿。我认识的凌儿一向宠辱不惊。不管遇到什么事,也是一副心如死水的样子。”
我以前确然是那样的。那是因为没有体会过在绝境之下,有一个与你真心相对的朋友能够奇迹般的出现在你面前的滋味。
我惊讶的看着乔易,问:“你怎么会……”
他和皇甫安相视一笑,说:“今日你在我跟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往前一步,紧握住我的双手,脸上敛去了笑意,“凌儿,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只愿沉睡在梦里,不愿醒过来面对现实。”
我摇头,反握住他的手,“是我自私才对。”
乔易正要说什么,被一旁的皇甫安打断了,“乔易,你胆子确然是越来越大了。当着我的面握着我的女人,你是还想再睡个十年八年的吗?”
乔易满面笑容的放开我,对着皇甫安道:“是是,属下越界了。”
皇甫安不以为然的问:“酒呢?”
乔易取下挂在腰间的两个酒囊,放在石桌上。我讶然的看着他俩,“你们一个是刚受了重伤才好没几天,一个是沉睡了半月之久,现在刚好,就要破戒了吗?”
皇甫安戏谑的笑道:“这算哪门子破戒。我们又没说过要戒酒。乔易,去看看屋顶,她还剩了几瓶,喝了几瓶。”
“是。”乔易应声翻上屋顶,将我未喝的两壶酒取了下来。“喝了两瓶,还剩了两瓶。”
皇甫安满意道:“你是知道我们要来,所以多备了点酒吗?”
我蔑他一眼,“美的你。”
他二人一阵低笑。乔易将手中的酒分别递给我和皇甫安,自己又拿了一个酒囊,半举着说:“来,什么都不说了,喝一个。”
说罢,他自己先豪气干云的仰头喝起来。皇甫安一只手负在身后,也悠然的跟着喝起来,我笑望着他俩,随着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我们三人同时停下动作,这不约而同的默契让三人不禁笑了起来。这院落里,好像从未有过如此纯粹的笑声。我们围坐在石桌前,一边独自品酒,一边聊天说地。直至明月当头,已过了子时。
我醉意迷蒙的笑望着他俩,说:“我一直想知道,为何大甫也有七夕呢?”
他俩愣怔了一瞬,问:“莫不是你原本那个时空也有这个节日?”
“嗯。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哈……”乔易大笑道:“那真是奇了。凌儿,反正今日闲来无事,倒不若来说说你那时空与我们大甫有何不同。我们也好开开耳界。”
我附和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我这人生性比较沉闷,往些时候,除了捉鬼除妖,也没怎么干过其他事儿,我怕说着闷坏了你们。”
皇甫安一脸暧昧的看着我,笑道:“我就爱听你做过的事儿,管它有趣没趣。”
“……”
平日里闲着无事时,我爱看一些个诗词歌赋,奈何因酒喝得太多,记性又不大好,只粗粗给他们讲解了些许。然后从各地的人文风情聊到神鬼传说,包括赤休曾与我说过的,花花世界,有三千凡尘,每一个凡尘都隔着时空之门,各不相同。
皇甫安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你刚才说的那许多诗词中,你最钟爱的是哪一首?”
我想了半晌,愣是忘记了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诗词。
他嘴角不经意的浮起一丝苦笑,说:“是不是那一句。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你……”
“你今日离去时,水阁中,纷飞的白纸上,每一张都写了这句词。你不知道,在那样的景致下,绿柳迎风摇曳,那么大的风,将你写的字吹得整个宫里都是,那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我看着,都好像一根针,针针扎进了心口。”
我垂下头,淡淡道:“你喝醉了。”
他眉头紧蹙,正色道:“怎可能喝醉,我现在清醒得很。”
乔易见着这尴尬的场景,慌忙插话说:“对了。凌儿,你今日跟我说的那番话,是否有什么含义?”
我沉默了良久。虽然此生从未有过如此尽兴的时刻,可终究是要被拉回现有的苦痛中的。
“三日后,便是七夕……”
皇甫安明显被乔易带得走了神,他追问道:“你之前跟我说过的,天蓍要灭世,就在七夕,到底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但是,我不知要从何说起。”
皇甫安声音沉着的说:“你这人,有什么事都爱藏在自己心里。”
我叹了口气,“现在的世道,道消魔长。千万年前,蚩尤率领的魔族与天帝率领的神族在神魔之井的一战,魔族因为不敌神族,被神族用强大的结界封锁在神魔之井里。而后,神族便创立了蜀山与昆仑两个门派,还有毛、马、燕、陆四个家族,用以维系人界的平衡。天蓍因为几千年前曾与神族的炎帝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后来却被炎帝放弃,怒极之下,投靠了魔族蚩尤,妄图毁灭人间世道,统一六界。三日之后,便是她挥军人间的日子。”
“……”
“……”
他俩愣怔了半晌,皇甫安才开口道:“你之前说的千鬼百妖劫,是不是就是这个?”
我摇头,“不是。”
他的眸子黯淡下来,许是想起了太后。“可是那时你说如果渡不过那个劫,世道就要毁灭。”
“那是因为千鬼百妖劫一旦真正发起,并不是那日那么简单。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安然度过。既然我渡不过,那就是一死。我死了,天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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