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地里十年如一日不喜国公夫人中伤她的也还是多的,被国公府放逐的门臣家也不乏说国公夫人不是的。
家势已往下走,不说几句难听话出口恶气也是心不甘。
谁人身上没有几件让人说道的事?就是谢慧齐早年的家底不好,其母被人奸*污之事,还有未嫁就先寄居夫家之事先前也是时不时被几个还敢说她的王公贵族家中之人提起——归根究底,也是这几家没在齐国公手下讨得便宜才口出恶言。
不能拿国公爷如何,这国公夫人还能说不得?
法不责众,这春闱一过,有出头的人自有没出头的人,不忿之人多了,说的人就又多了。
为此,齐润在外面听到闲言碎语,为母亲出头,好久未冲动的小公子在外头跟人打了一架,回来后死都不认错,又被齐国公吊在树头饿了一天,尽管如此,就是被饿得眼冒金星的小公子还是未认错,还是其母无奈,亲自动手放了他下来。
自这一开年来齐奚就一直在宫中安安份份地呆着,悄无声息,似水入海毫不打眼,她就是三月及笄那天也只是回家呆了一天,当天悄悄去悄悄回,未弄出什么动静来。
现下如若不是有心人特地存心思注意,谁也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齐奚不插手政事,即便是叫人去太和殿让皇帝按时用膳用药,膳后动一动之类的琐事,也是只管让宫人去提醒,而从不让人提及她之名,冷清凋零的后宫也是简单,墙内里的风被管得透不出去,这一年快要过半,齐奚知道朝里提起她的次数是少之又少,心中想着她成了这朝廷的忌讳也好。
自小舅舅离去后,齐奚也是想了众多,她原本是未曾想过要与表哥成亲的,但在这天下午,表哥特地早早回来替她修剪满园开满的夏花,她看着花丛中认真修剪的表哥,就与他道,“哥哥,我们偷偷成亲罢。”
平哀帝当时正在四处打望,想挑一盆开得好的移到她的绣房去,听闻此言,人都僵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甚?”
“偷偷成亲罢,”人间岁月太短,她既然一生已成定局,那何不如自己作主,再多成全自己一些,“就你我知道,你阿父阿娘知道,你看如何?”
齐奚靠近他,抬起脸微笑着问他。
“啊,啊……”在朝廷中日日对着臣子们笑里藏刀的平哀帝此时掉了手中的花剪,惊慌失措地张目四顾,生怕看到齐国公这时候出现,举剑向他。
可是,他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到人,他把跳到喉口的心强咽了回去,再看向她的时候,他结巴未解,脸胀红得近于发紫,“莫,莫要玩笑。”
因他把兵权移到齐国公一系手里,他那表伯父都已懒于发怒了,如若不是春闱选拔之事还未结果,他这时候就要收到齐国公的辞官表了。
相比他的惊慌紧张,齐府的二小姐淡定从容无比,还笑着点头,“是呢,我看你身子好了,我不见得要守寡,就想嫁了。”
平哀帝魂不守舍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剪刀,良久无声。
“再说,这事暂不让我阿父他们知道,就你阿父他们知道,你看如何?”齐奚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她想了许久了。
有了先帝他们的允许,他们可以更亲近些。
“你阿父会知道的,”平哀帝说到这自嘲一笑,“到时候有了理由,他就会让你回去,你阿娘也会帮着。”
到时候他就留不住她了。
“不会的,你看,我一直都在,他们也没让我走,等他们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了……”齐奚说到这,鼻子也是酸了一酸,“到时候被发现了,他们少不得还替我们瞒着。”
父亲的忌讳,齐奚一直都懂,皇帝不近女子,只允她在身边呆着,他又不是长寿之人,她若是嫁了他当皇后,这天下就只会是齐家的,到时候齐家再明哲保身,也会背上夺人江山之名。
只是现在世道昌盛,她阿父一时也是放不下他的雄心壮志,她阿父如此,但他何尝不是?她想在有生之年,还对他更好一点,把能给的都给他。
“我想想,”表妹一直看着他,平哀帝被她看久了,心越发地抖得厉害,他怕她看穿他那些不能见人的心思,干脆抱了她,把她的头按在胸口,喃喃道,“你让我再想想。”
平哀帝直到夜晚就寝时手脚都细不可察地抖着,在叶老公公伺候着他睡下要离去后,他猛地抓住了老公公的手,咬着牙字字清晰地问道,“朕能娶她?”
“您想娶,当然是能的。”叶公公也是满心的苍凉,一时之间竟无法与他的小皇帝说得更多。
那时皇上万念俱灰,遗诏都写了,吃的药什么都不顾,留后怕是,怕是……难了。
“你也听得出来?哈哈,哈,她想给朕留个孩子,”平哀帝松开了他的手,突然笑了,“我们的孩子,也不知是像她还是像朕。”
他本来不想要的,从未想过贪求的,但这时候竟是想要了。
“皇上,您娶罢,”叶老公公这时候反倒镇定了起来,“二小姐心中什么都明白,未必不明白您身子的事。”
“嗯,”平哀帝想了又想,想了许久,他闭着眼睛开了口,“朕该送她走的,不应该这般对她的,早走早好,早走……”
“皇上!”
“早走……”
“二小姐不会愿意的,她也不会……”
“不,”这时候被自己的话,老公公的话都逗笑的平哀帝笑了两声,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他床边的老公公,“时日久了,她会慢慢释怀的,她不是个眼中只有情爱的姑娘,公公,她什么都不缺,她有的太多了,比这世间任何一个姑娘都会活得好,只是,她倒了霉遇上了朕,朕不愿放她出去罢了。”
她给的,哪怕是从指缝间漏的他都想要,更何况,是那么一块天大的馅饼。
“公公,朕想娶她。”
再次臣服于内心欲*望的平哀帝复又闭上了眼,嘴角扬起了浅浅笑意。
他懂表伯父,表伯母当年为何那般防他了,温家的血脉在这阴暗的深宫中流淌了这么多年,到了他身上何尝干净得了。
第310章
六月齐润生辰之日,平哀帝带了齐奚回去,当天下午他回时留下了齐奚,让她在家休息几日。齐奚微笑着送了他上马车。
没两天,身体有点不适的齐奚身体便也好了,就准备回宫,她身边平哀帝放在她身边的大宫女含蓄劝她再多休息几日。
那厢也有母亲留她。
齐奚想了想,便答应了。
过了几日,她再提离去,母亲又做劝留,齐奚当时有些怔然,怔怔望了母亲好一会,坐在母亲身边的她撑着母亲的膝盖,在她脚跟前跪了下去。
谢慧齐摸着女儿的脑袋,好久都没说话。
齐奚亦如此,半晌后,她哑着嗓子道,“您让我回罢。”
“这里也是你的家。”谢慧齐心想,她是她生的,她养的,怎么就这么变成了别人家的呢。
“是啊,”齐奚也觉得做人怎么这么难呢,怎么就要亏欠呢,“只是女儿想,宫里就他一个人,他阿父阿娘都不在了,疼了也就他自己知道。”
谢慧齐又是近半晌都未语,齐奚就一直跪着没动。
“你要想好了。”谢慧齐最终淡淡道。
齐奚把头埋在她的膝盖里点了点头。
“那你去罢。”谢慧齐最终放了她走。
齐奚踏出门槛前,回头望了母亲一眼。
她的母亲坐在首位,双眼不悲不喜,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齐奚也没有流泪,她朝母亲微微一笑,朝她福了福身。
谢慧齐目送了她远去,只是直等到下边的人说二小姐走了,她也没动身。
一切都平平静静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宫里,太和殿里的平哀帝知晓二小姐在回宫的路上,执笔的手僵在半空。
许久,他舔了舔干涩的嘴,问,“国公夫人说什么了?”
“国公夫人什么也没说。”叶公公道。
“没送话?”
“没送话。”
平哀帝放下了手中的笔,两双搭在桌上,垂着眼睑,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齐国公在哪?”
“此时正在内阁的官署。”
“你去看看。”
“是。”
半会后,叶小公公来了,禀道,“国公爷正跟休王,程阁老尔等正在洽言。”
那就是一时半会不来了。
“皇上,二小姐快近西门了。”又有内侍来禀。
平哀帝撑着桌面站了起来,看着门外蓝蓝的天,慢慢翘起了嘴角。
“回来了啊。”他唏嘘着笑叹了一声,心口闷闷地疼,却又蔓延着无穷无尽的欢喜。
平哀帝去西门迎了齐家的二小姐。
齐奚下了马车就见到他,也没上辇,挽着他的手与他微笑道,“我们走一走。”
平哀帝看着她的脸一直没动,等随着宫墙走了好一段路,他才慢慢地点了头。
一路走回长乐宫,她出了一身汗,他也出了一身汗,等到她拿帕为他擦脸,他们都对此前之事只字不提。
平哀帝不提他已实言告知过国公夫人,求她把她留在府里,让她寿命与岁月一般绵长,看尽天下风光人间景致;齐奚也不提她什么事都知道,也不说她愿与他同生共死,只是看着他的眼里全是笑意,没有泪水也没有哀凄。
“你等会歇一会,我批些奏折,等你醒来,我们去亭里坐一会,你等会想吃桂花藕吗?”在她拧帕时,平哀帝从背后抱了她,在她耳边轻问。
“吃两片尚可,不过,桂花粥倒是好。”
“那就再来盅桂花粥。”
“嗯。
“你不在的这几日,我也有好好用药。”
“倒是听话。”有人轻笑了起来。
“我还给你画了几枝花,公公说回头烧到盆子上,可拿来做花盆。”
“我看极好,可是画得好瞧?”
“等会给你看,你睡醒过来就给你看。”
“好,要挑好瞧的给我看。”
“好。”
彼此喃喃轻声笑语,长乐宫里安静得能听见花草树木中那此起彼伏的蝉叫声。
**
这夜齐国公回去,国公夫人拿着他的手放在心口,一半到半夜都未松手。
寝卧里的灯一直未熄。
谢慧齐闭了半夜的眼,再睁开时也还是疲倦不已。
齐国公抱着她本也闭眼在假寐,察觉到她睁眼,他便也睁开了些眼睛,低头在她脸边碰了碰。
“我之前以为到了我这年纪,这一生就是有再大的风雨也安全无虞了,”谢慧齐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一道道坎迈过来,总以为内心安稳就好,哪怕天下分崩离析于眼前我也能付诸一笑。”
结果,也不过是凡人说痴梦,事到临头也还是会发现还是会放不开,做不到释怀,心口也还是会痛。
果真还是修炼不到家。
齐君昀没说话,只是拿嘴唇不断地轻碰着她苍白的脸。
谢慧齐说到这,不自禁地摸向了自己的肚子。
她两世都坎坷,失去过很多,但得到的总是更多,天意弄人,她性情也不是个太能取舍得下的,遂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过往的每一段都重要,更何况是肚中的孩子,自怀上到出生,到他们的长大,她付诸的岂止是心血,他们的存在,也构造了她生命的完整。
失去哪一个,于她都是缺失。
但孩子长大了,她就是她自己的。
再舍不得也没办法。
“哥哥啊,”当他的手游移到她腹上后,谢慧齐覆上了手去,笑叹了口气,“真的是没什么办法。”
“不管他们了,”齐君昀开了口,声音平淡又冷静,“你也是明白的,你还有我。”
儿女会长大,他们有他们的天下,他们的岁月,也会有陪伴他们一生走到头的人。
而他们这对夫妻,也才是那个能陪对方一辈子,最终谁也不会舍下谁的人。
“嗯。”谢慧齐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老天待她已是不薄了。
**
齐璞出蚊凶之事圣上下了令,已成定局,林夫人得知女儿要跟着去,许久不来国公府的人也是来国公府了。
谢慧齐掌家的这些年,大忻风云不断,国公府更是诸事不停,所以即便是国公爷的寿辰,小儿的生辰这些日子也只会邀亲近的几家人过来吃顿便饭,从不大肆铺张,国公爷虽也难免有应酬,但那也都被她放到了前院去,与后院内眷无甚关系。
这次齐润小生辰,谢慧齐也只请了自家的弟弟和谷府两家,即便是近臣家也没叫人过来,林府那边也是没让人知会。
国公府小公子们的生辰素来过得低调,他们出生时连日子都是瞒得紧紧的,外人所知不多,林玲也是到当天才知是小叔子的生辰,林府也是无从得知。
那天国公府没请林府的人,林玲也是有点惊讶的,等母亲来府,婆母除了受礼,也不会怎么叫她母亲过去与她说话,这也才知婆母对她的好,对林府的好也不是无止境的。
这也才看得分明,婆母不是心中无数。
林玲也是就此事没忍住跟齐璞提了一嘴,道,“我阿娘不太喜欢进府来,阿娘似是心中有数。”
齐璞听了也是好笑,敲敲她的头道,“你这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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