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世,不要再爱上那样绝情的男人,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然而那句话,终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又一颗星辰陨落荒野。
见惯生死别离的人本不该悲春伤秋,轻抚上那双涣散无神的眼睛,紫袖还是忍不住垂首。
若有来世,只求不要生于有江湖的地方,再历爱恨苦痛。
燕,走好。
“毕竟是叛徒,不得葬于破月阁领地内——找个稳妥的人送他回家。”
燕生于遥远的南国,那里是蛮夷之地却有大片的相思红豆,他总是憧憬地说,有一天要带她去看那漫山遍野的赤红,看看南国最为纯净的风光。那里,才是他应存的归宿。
“多谢。”紫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向韦墨焰道谢,或许,只是因为他难得带了些许人情味,容许客死异乡的年轻人魂归故里吧。
冷漠的男人没有回答,转过身,却讶然发现一片宁和清冷的白。
“……倾鸾?”
门口站着的,是事前转移到另一个房间、此刻应该麻木如无心的白衣女子,月光雪色下,依旧那般清丽无尘。
21…30章
第二十一章 道是无情还有情
雪映月光,微亮的素白一片与干净的重纱相连,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无尘。
尽管眼神依旧麻木,可她总算是活着,带给他的惊喜远多过诧异。
“倾鸾,你怎么过来了?”拉住广袖下冰冷的手,夏倾鸾并没有躲闪,还是听之任之仿佛没有任何主见。然而韦墨焰并不在意,要消耗多少时光岁月都无所谓,只要她有恢复的可能,便是穷尽一生他也愿意等。
“墨焰,外面风冷,先带她回房间吧。”紫袖强撑着笑容站起,宽大裙摆刻意遮挡住地上的尸体。
她怕见到血与死去的人会让红弦想起程萧白,这时候万万不能再让初见起色的人受半点刺激。
解下宽大的玄色外衫披在夏倾鸾身上,韦墨焰极为精心仔细地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刚才与燕的对话她大概都听到了,那样也好,至少不用再亲口向她解释一切发生的原因,如果她有听进去应该就会明白,他从不曾欺骗于她,更没有对程萧白出手,所有事情都是息赢风设下的天罗地网,为的就是让他们相爱相杀,枯竭彼此的生命。
屋外虽冷,韦墨焰却从没有在房间里放置火盆的习惯,感受着手掌中她的指尖冰凉,冷透骨髓,只好合掌握住那双近乎寒冰的手,拉近靠在自己胸前。
那样做,她整个人也离的很近。
“看着我。”
麻木微垂的头并无反应,墨色瞳中禁不住一丝失望。她只是下意识回到自己房间,而不是跟随他的身影而来吗?
何时她才能找回心神,重新做回夏倾鸾?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回荡在房间里,雕镂轩窗外月色宁静如水,徒惹相思。
“你的房间弄脏了,今夜就在这里睡吧。”唇边凝起一抹苦笑,韦墨焰感觉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唱一出无人应和的戏。解去外衫素履,柔软的白色身影静静放在床上,细致地掖好被角后他也卧在旁边,隔着锦衾搂着无声无息的女子。
曾经几十个日夜,他都是这样陪在她身边直到天明。
烛灯未熄,借不算明亮的光线看着怀中静默之人,踏实与不安轮流在韦墨焰心中乱窜,她仍如从前一般禁锢在他身边,任谁也抢不走,可是,那并不是她,不是真正的夏倾鸾。
“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回来?”柔声低喃,俯身深吻。
也只有趁着她了无意识的时候才能这样做,他还记得因为息少渊而争吵那次,他只是过于冲动想要吻她以证实两人之间关系,却被她用赤情割伤手掌,一直疼到心里。对她,从没有过任何亵渎之意,能这般相拥而眠几番轻吻已是足够,他不敢奢求更多。
一吻未毕,柔软却无温度的唇上竟有了反应,韦墨焰急忙撑起身凝视许久,但再没有其他异动。
幻觉吗?对她的思念已经严重到影响心智,怕是要成病了。自嘲地重新躺好,长臂仍圈于纤柳腰间,静静闭目养神。
蓦然耳边一声轻嚅。
不是幻觉!猛地睁开双眼,韦墨焰撑起手臂在她身子两侧,看到的,是低垂却有波光流动的双眸。
她醒了,从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回到人间。
那张清俊冷傲的脸上竟有了笑意,从心底泛上的温柔投映在夏倾鸾眼中,然后渐渐接近,埋首在她青丝零落的颈间。还有把她从噩梦中拉回来的熟悉呼唤。
“倾鸾……”
沉沦在绝望与痛苦的噩梦之中找不到出路,眼见的都是萧白倒下刹那凄然一笑,还有墨衡剑刺入他胸膛那一瞬血色艳烈。她害死世间唯一的亲人又亲手伤了最爱之人,没有理由再活下去,可他偏又用无法割舍的执念束缚囚禁着想要浴火涅槃的红色鸾鸟,不肯放手。
薄唇轻吐,却是韦墨焰无路如何也想不到的话。
“杀了我。”
不想再与复仇二字纠缠,也不想带着罪孽深重的身躯苟活于世,当断则断,他的痴恋,她承受不起。
而对这满是谎言与背叛的世间,已然绝望。
他用猜忌背叛了她的忠心,萧白用死亡背叛了她的守护,万俟皓月则用圈套背叛了她的信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分别用不同方式背叛了她,亲手将她推入难以自拔的噩梦里。
什么都没有了,她的手中只剩旷古而来的空虚与孤寂,浮生后续毫无意义。
“我不会让你死的。”那样的条件他当然不会答应,她若是死了,他又要何去何从?既然她还没有从伤痕中复苏,之后的时间只要尽心呵护就好了,总有一天她会再次立于身后,并肩昂首,笑对刀光剑影,生死不离。
穿过青丝捧着那张憔悴消瘦的容颜,第一次毫不犹豫在她清醒时深深吻落,而她无力拒绝也无心拒绝,任凭滚烫的唇从鼻下移到眉间,再移到额角,耳畔,脸颊,雪颈,炎热体温似乎要把长久以来的冰冷彻底驱除。
耳病厮磨,总是越摩擦越上瘾。
指尖挑动腰封长长的系带,韦墨焰有些迷茫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对她应该是无欲无求的,只要能两厢厮守便足够,可冥冥中总有种抓不住的飘渺之感,感觉夏倾鸾会随时消失,再也不见。如果就这样得到她是不是不会再失去?在她的身心上都刻印他的痕迹,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再也逃不出他的生命。
“嫁给我。”
又一次,他满怀期待。
七层阁楼上未完的问题如今重新提起,风风雨雨过后她遍体鳞伤,而他的心意从未改变。
哪怕,她已经穿过一次大红婚服,与不是他的男人走入堂中行天地拜礼。
预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身下的女子依旧沉默,两只眼睛木然盯着空无一物的上空,越过他的脸他的肩,看不清任何东西。
哀莫大于心死,现在的她甚至想要求死,怎会回答如此毫无意义的问题?韦墨焰笑自己关心则乱,竟想通过肉体的关系来确定近乎断绝的感情,愚蠢至极。
最后一吻蜻蜓点水般落在眉间,而后挥袖熄了烛灯卧回原处,依旧紧紧抱着冰冷的身体。
“等着我,倾鸾,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我就好。一个月内我必灭重华门为萧白报仇,之后,我会向全天下宣布我们的婚事。”
誓言太远总是湮没于时光洪流中,莫不如一句眼前许诺更为价值连城。
第二十二章 暗流催涛风未定
靖润二十二年初,破月阁以前所未有的迅疾之势横扫武林 ,衰落中的重华门一退再退,竟退到了洛阳城外重华门的发源地焉龙山。
那个揭露了野心与伪装的杀戮之夜后,重华门失去所有江湖人士对其的尊重仰慕,息赢风更是沦为被人耻笑谩骂的无德小人,甚至有人翻出陈年旧事,怀疑前任武林盟主韦不归的死与其有关,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已近半百的息赢风忧恨交加,被破月阁压制不是第一次,可是以往都有儿子息少渊无奈之下从旁相助,妙计迭出屡屡化险为夷,而今,纵身朝廷与江湖两地的息少傅不知所踪,身边竟再没有足以为他分忧之人。
燕被发觉身份命丧黄泉,少辅是个废人,除了提供些早前破月阁的情况外别无它用,仅剩的棋子云衣容更不会帮他,毕竟,是他害死了她的新婚丈夫程萧白。
一步错,满盘输。
息赢风没想到,计划完美的一场天下棋局竟会错乱在一个与江湖并无太大关联的少女手中,若不是安平公主先救息少渊后救程萧白,并突然出现在众多武林名宿面前揭露他的所作所为,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按他的预想,红弦会怪罪韦墨焰伤害弟弟程萧白并因此与其决裂,为求解药她必然要求助于毒王谷夜昙公子,而一直认为自家血仇乃破月阁所为的万俟皓月会借此机会对韦墨焰大加打击,毒王谷与破月阁之战在所难免。
结果无论谁胜谁负都必将导致破月阁元气大伤,到那时他再号召天下正义之士,以除邪教安武林为名联盟诸门派共同讨伐,韦墨焰便是天纵奇才也绝难逃脱众高手围攻,江山,武林,玄机,天下,一切就都成了他的东西。
他将成为真正的王者,睥睨四海九州。
只可惜梦虽美却不真实,在程萧白闯入万俟府的瞬间他就该清醒了,大势走向已成定局,无人可力挽狂澜于绝境,不但不能消灭破月阁,反倒是自己身败名裂,从高高在上的代盟主变为武林公敌。
萧索的焉龙山已经没有多少人,该走的该逃的早就四散如鸟兽,只剩极少死忠于重华门的子弟还在坚守,等待破月阁杀上山的那天。
而那一日,并不遥远。
无力自救时息赢风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同样对韦墨焰带着深深恨意,而且他极有实力与其相较高下。
夜昙公子,消失在婚礼上的新郎,万俟皓月。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以此形容那二人的关系并不足为过,只是没人知道,无论是万俟家血案还是红弦无可奈何下的迫嫁,全都是重华门门主一手完成的。
先前他也通过各种途径询问万俟皓月是否有意联盟,对方的回答干脆而决绝。如今情势大不相同了,韦墨焰和红弦谁都没死,破月阁的实力更是无半分损耗,倒是他万俟皓月赔了夫人又折兵,大婚之日被夺了未婚妻不说,连已经到手的剑南至兰陵一带地盘也拱手送回,耻辱至极。
思虑至此,息赢风半刻未耽搁,直接派心腹手下往剑南毒王谷赶去。
三方既然不是鼎足之势了,那么势力较弱的二者联合才是最佳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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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觥强行带离万俟府的万俟皓月确是回到了毒王谷,毕竟是从小看到大唯一的徒弟,饶是毒王性情古怪且生气于万俟皓月插手江湖事,见他一身毒疾又失魂落魄,连叹三声便四处找药为其医治。
堂堂万俟世家的小少爷入毒王谷为徒不是毫无原因的,年幼时万俟皓月就因为好心救人身反落得染剧毒,那毒来自西域,连毒王都无法根除,只能长期依靠毒王谷内也极其少见的灵草维持生命,见他天资聪颖又性情良善,毒王便生了收其为徒之念,一来二去,江湖中少了一个潜力豪侠,却多了一位毒药行家。
然而这些事万俟皓月从未向夏倾鸾提及,他不希望被她知道,自己一旦离开毒王谷时间过长便会有性命之忧。
韦墨焰为她可以倾天下负江山,他亦可以为她舍性命弃残生,他对夏倾鸾的爱不输给任何人,那是早在十多年前便结下的情种,今世难断。
“药。”寡言的黑衣少年依旧尽心服侍,见他日趋好转,白得堪比剧毒雪兰的脸上也渐渐有了温度。
“觥,可有鸾儿的消息?”喝下苦涩药汁,万俟皓月迫不及待地问道。
“死了。”听到那个名字,觥立刻沉下脸色,“别再问我关于她的事,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害他到如此地步,为什么还要想着红弦?她注定是韦墨焰的女人,根本不可能与他有任何结果。觥心知肚明却无法让宁和而执拗的男子相信,他太固执了,固执到连事实都不肯睁眼看清。
“是你和韦墨焰逼死了无尘公子,这笔账就算她不追究也绝不会再信任于你,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你何必如此痴情,给谁看?”
“不给谁看,”精致如雕的澄净面容上一抹淡笑,脸色已经恢复得八九不离十,“这谷中除了整日埋首于奇门五行之道的师傅外,就只有你还能与我说上几句话,便是看,也只有你能看到。”
“我却不想看到。”
万俟皓月笑出了声,明明年纪比自己要大上许多,可有些时候觥的言行幼稚如同小孩子,这会儿大概也是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