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也是苦笑。
傅臣来搅和一番已经让人厌烦,如今又来了一个陈防己,眼瞧着两个都不是善茬儿,谁还敢来提亲?
煞星爷一个就够了,转眼来两个,让姜姒头疼。
她给姜荀让了座,看他穿着一身藏蓝便袍,脸色也比往常好了不少,便道:“堂兄今日倒是来得快,倒像是我叫人去寻你之前,你已经来了。”
“傅臣与陈防己一来,我便知道了。”自然有人通知姜荀,事关自己妹子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他笑一声道,“只是我不知你会怎么选择而已。”
如果当初没有谢方知,姜荀可能会觉得姜姒嫁给谁其实都差不多。
可一旦知道谢方知跟她之间种种的牵绊,姜荀便觉得这一次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凭心说,谢方知不错,姜荀也欣赏这人,但是他不觉得谢方知与姜姒相配。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姒儿……你可还在等他?”
“原打算嫁给谢方知,好歹知道根底,如今看来是我没这个福气。”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姜姒除了服,谢方知孝期远游不说,如今怎么算也出了孝,可他没有回来,那姜姒也就不再想了。守孝于她而言,也是一个缓冲。现在不是她没等谢方知,而是他没回来。
姜姒道:“嫁谁不是嫁?不管是嫁傅臣,还是嫁陈防己,日子不都差不多吗?”
听见这话,姜荀就有些不明白姜姒了。
他皱了皱眉,又想起当年姜姒说过的话,姒儿当初便似乎这样说过,与谢方知之间的牵连,不过是利益驱使。如今陈防己也是身居要职,前途不可限量,傅臣更是狼子野心,这样的两个人,怎么看都是万千女儿家心中的良婿。
“你真放下了?”
“从不曾拿起,又有什么放下的说法?”
姜姒抛开脑子里所有的感情,用理智去分析,只道:“若求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便选荣华富贵吧。太贪心没有好下场,我已是知道了。陈防己这人如何?”
一转眼开始问陈防己了。
姜荀无奈地扶额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我不是在问你吗?”
姜姒轻声笑。
“……若叫我说实话,陈防己此人颇能自律,有一股子狠劲儿,能得了皇爷青眼的人又岂是寻常?”在某些方面,姜荀觉得自己不如陈防己狠,不过他一面很瞧得上陈防己,一面又对他某些行为很鄙薄,“只是此人行事狠毒刁钻,在朝中树敌不少,手底下也未必干净。若他出息,定然是权臣,甚至奸臣。心思细密又狠毒,我只怕你斗不过他。”
“这话未免说得有些奇怪了。”姜姒微微笑着,眼底平静无波,道,“我是挑选夫婿,又不是挑选政敌。既然都不是我喜欢的,选哪个不都一样吗?”
“那你喜欢的那个呢?”
姜荀又问了一句。
他忽然觉得现在姜姒的心就是一团死灰,眼见着年纪不小了,嫁给谁也都这样。
似乎,在谢相府那一把火之后,她的心也没烧过了,什么时候看着也都是这不咸不淡的,温水一样没变化。
姜姒闻言,看他一眼,道:“我喜欢我自己。”
姜荀一下笑出声来。
他想着最近在皇爷那边听见的消息,说是现在谢方知还在江南,曾有一段日子有过行踪,不过半点没有回来的意思。
若姜姒能看得清楚明白,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固然心疼,可也不能阻拦她的决定。
他兄妹二人与陈防己无仇,甚至还于陈防己有那么一点小恩,陈防己对姜姒念念不忘,应该也是记着当年的情分,另一则还有一些不甘心,等三年能娶到姜姒,对姜姒而言未必不是一门好亲事。
唯一不好的,兴许就是姜妩了。
他看着姜姒,很久没说话。
姜姒却道:“我想得很清楚,陈防己也没什么不好的。有野心,有本事,够狠,够毒,够小心眼……至于姜妩,见着我,合该是她堵着心,我既对陈防己无感,对她自也没个什么芥蒂。但凡她不出来惹事,我懒得搭理。”
正是因为不爱,所以根本不在乎。
她太冷静了,一点也没有要嫁人的感觉。
姜荀听了,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起身却道:“我看你是疯了。”
姜姒笑笑没说话。
待傅臣与陈防己那边走了之后,姜老太爷便找姜姒去问了。
于是不出三日,京城里便传出消息,姜家拒绝了宁南侯府的提亲,终究要将自家四姑娘嫁给陈防己。
消息一出,半个京城都为之哗然了。
众人纷纷猜测傅臣现在是什么心情,明明喜欢姜四姑娘,当初还是娶过的,差一点就要过门了,结果傅臣自己没到,现在等了快三年,再来提亲,众人以为这一对儿定能再续前缘。
不管怎么说,姜姒年岁不小了,傅臣肯为她留到现在,不知多少人应该感动流涕。
可谁想到,半路上杀出个陈防己,竟然截了胡,一把就要抱得美人归啊!
街头巷尾,无数人津津乐道,有说姜四姑娘眼睛没长好挑错人的,有说姜家两姐妹共事一夫将成佳话的,也有人说这陈防己也是个情种的……
只是说到姜姒出孝之后这一件大喜事,就不免要说到几乎与姜姒同时守孝的谢家子弟了。
算算,谢银瓶也出孝有一些日子,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不过没人能成功。
于是,又有人想起了那个离京近三年的浪子。
现在的谢方知,又在何处呢?
京城里的消息也长了翅膀,飞啊飞的便飞到了济宁,谢方知一路从南策马而归,遥遥朝着北方一望,似乎便能瞧见京畿烟云风华。
一名灰衣仆从从旁侧跑出来,将信封递给一身尘土的谢方知。
这些年远游在外,天为被地为席,饮的是长河水,餐的是南北风,面上是八面尘,眼底是四方海,袖袍里笼着风月千端,马蹄下踏着鹏程万里,眉眼染风霜,几分伤怀早已磨灭劳顿尘土中,徒留沧海满眼转瞬化桑田。谢方知,似乎不是原来那个谢方知了。
如今的谢方知,满面沉静地将信封拆了,垂眼看着京中来的消息。
下面递消息的人,已经习惯了看谢方知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看信,然后指给回复,叫他们暗地里办一些事,然后他再若无其事地游览秀丽江山。
可今天,谢方知看信看了太久。
纸上寥寥数行字,只有一个消息。
那种久违了的笑容,忽然从谢方知唇边出来了,他微微咬牙,看着自己满身尘土模样,手指掐紧,只道:“好,好,好!”
好个自私自利又善变的女人!
半年她都等不得了吗?!
嫁谁不好要嫁给陈防己,长得不好看也就罢了,才华平平,手段也不够高明,要紧的是还是个妾室的,什么时候她标准这样低了?
谢乙眼底的阴云,终于渐渐拢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早死,以后一定要死在姜姒后面,否则以这女人善变的程度,怕决计不肯为他守寡的。
手指用力,谢方知指腹慢慢搓揉起来,将一张纸都拧皱了,才道:“一个要嫁,一个要跟我抢……有意思……”
下头传信的灰衣人忽觉得自己脊背发寒,像是有什么爬了上来一样。
他悄悄看着谢方知,冷不防便听见扬鞭的声音。
谢方知抖了一下马鞭,道:“叫赵蓝关别轻举妄动,我回去跟他干票大的。”
想嫁别人?
做梦来得比较快。
第八十六章 归来
转眼两个月过去,姜姒准备好了自己的新嫁衣,眼见着快抵近年关,冬月里要忙的事情还不少,她也懒怠在家里待着,索性拉了红玉等人悄悄地出去。
如今谁也管不着她,她只管随心所欲。
八珍还有些担心,只道:“再有一个半月,您可要……”
“出门便出门了,还能把我怎么着?”姜姒心里想着,陈防己爱娶不娶,叫她这一阵子老待在家里,总归是憋得慌。
出了来,姜姒便先往了缘那边去。
谢方知走虽走了,可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撂在京城,孔方虽时常出来照看,可难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姜姒自然偶尔来看看,一则因为一些不可名状的缘由,二则因为萧化凡着实讨她喜欢。
今日她打外面买了小孩子喜欢的糖人儿,刚进来便看见萧化凡在屋里背书。
了缘也是识字的,早早就在教孩子了,她心里对谢方知约莫有那么一点的念想,可随着谢方知一别三年走了,这念想也就渐渐熄了。她也不喜欢姜姒,可姜姒两个月前说要嫁人,仿佛前尘往事都成了飘渺云烟,了缘还有什么可怨恨的?
所以如今,她也只是淡淡看着姜姒,看她跟萧化凡说话。
萧化凡今年已经有五岁,看上去倒是跟他爹长得很像,要紧的是一双眼睛,黑黑地,很是透亮。
他捏着糖人儿,皱着眉:“化凡说过自己不喜欢吃甜的了,您还给我买。”
姜姒听在耳中,只摸了摸他头,也坐下来,拿了他正在背的书来看,却是一本《四书》。
抬眼一看了缘,姜姒只道:“孩子还小,怎么叫他背这些?”
“将来他总要靠自己的。”了缘也瞥了那书一眼,慢慢埋下了头来,声音低低地,“我总不能看着他泯然众人。”
泯然众人?
这又是要跟姜姒说萧化凡名字的事了?
姜姒暗地里冷笑了一声,只唤萧化凡:“来,到干娘这里来。”
萧化凡年纪小,可是懂得的事情很多,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一双看似生动的眸子里,其实没有几分感情。这一双眼,跟萧纵的太像了……
即便是有两年没见过萧纵,可姜姒永远记得萧纵的一双眼。
就是这样的一双。
她慢慢眯了眼,看萧化凡拿着糖人走到自己身边,抬眼望着她,便道:“改日为你请个启蒙的先生吧,或者与寻常人一起上学,化凡看怎样?”
谢方知一走,这里说话的就是姜姒了。
孔方是知道自家主子把姜姒放在心坎上的,姜姒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敢违背一句话,而姜姒也把孔方的态度视为寻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她这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模样,终究还是让了缘有些不高兴起来。
毕竟这是她的儿子,当初让孩子认了她当干娘,已经让了缘心里不舒服,可这两年心里的不甘又淡了很多。
当初,任是谁见了姜姒都要羡慕嫉妒,哪个女人不觉得姜姒好看,哪个女人不羡慕姜姒日子好?可之后谁又不可怜她的际遇,到如今也只能嫁给陈防己了。对不知道个中有过什么的寻常人来说,嫁陈防己也是让人嫉妒的,可对于知道一些的了缘来说,这无疑是姜姒落魄的明证。
所以她如今看见姜姒,不觉得堵心,反而觉得快意。
只是这样的快意,必须将萧化凡给拨开来说。
萧化凡一直跟了缘不亲近,反而跟姜姒说得来。
有时候也不见得姜姒多喜欢他,可每当姜姒跟萧化凡说话的时候,了缘就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其实姜姒与萧化凡应该是一路人,萧化凡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自私又虚伪,真跟姜姒教出来的一样,看着萧化凡,姜姒就觉得自己在照镜子。同类与同类之间,往往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姜姒跟萧化凡自然说得来。
她摸着萧化凡的头,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也听他背书。
末了,萧化凡忽然道:“我娘说,化凡的名字是干娘起的,干娘为什么要给我起这样的名字呢?”
了缘心头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果然,姜姒闻言之后,慢慢地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之后唇角若有若无地勾了起来。
她见了缘闪避开了目光,便将手中的书放下,看向萧化凡,问道:“你猜猜是为什么呢?”
萧化凡生得虎头虎脑,不过一双眼眸着实不简单,他望着姜姒,脸上表情都没怎么变化,倒像是比他亲生的娘的城府还要深。
“约莫因为化凡本不凡。”
那一瞬,姜姒的眼眸忽然亮了一下,接着又弯唇笑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需要化凡的人,自然本来就不凡。
这小子,活生生地人精模样,叫她忍不住用手指头戳着他额头,道:“你那蠢笨娘都不明白的事,倒教你想清楚了,真是个聪明的。”
旁边的了缘顿觉一阵难堪,抬眼就来瞪姜姒,岂料姜姒冷冰冰地转眼来凝视她。
当着了缘的面说萧化凡的娘“蠢笨”,这根本就是骂她,而且毫无避讳!
了缘心底愤恨极了,可是让她感觉心冷的,竟然是萧化凡也笑着看他,一副没心没肺样子。
寒气从脚底下冒出来,了缘看着姜姒,又看了看萧化凡,但觉这二人表情仿佛一个眸子里刻出来的,不由得发了个抖。
就这一会儿,姜姒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准备走。
临走时,她指点了萧化凡一些功课,又道:“明儿你孔方叔叔就来,有什么缺的尽管找他。”
“化凡记得了,干娘路上当心。”
萧化凡眯着眼睛笑起来,送姜姒到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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