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师太没听周氏说话,便道:“求仁得仁,上上大吉。不必过于忧虑……”
本就是上上吉的签,没有任何不好。
可姜姒这里听着,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更觉得有滋味的是郭嬷嬷,她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眼,傻愣愣站着,拿眼去看之前那个小尼姑,小尼姑也是震骇。
姜姒去扶了周氏的手,只道:“不管娘求的是什么,总之是上上大吉,还是先去禅房,与静安师太细说吧。”
“也好。”
周氏不好在外头说所求之事,便随着往外面去。
姜荀站在靠外的位置,让了一步,道:“伯母请。”
声音清雅,前面一直没回过头的那一名女尼手里掐着的佛珠顿了顿,又继续往前面转了。
八珍见郭嬷嬷落在后面,顿了一下脚步道:“郭嬷嬷?夫人摇了好签呢,真是老天爷眷顾,还是你给出的好主意。回头拿着这一支上上吉回去,老爷他们定然也高兴。可见啊,人在做,天在看,甭管旁人怎么说,拿到手的签文不会假。嬷嬷也要去摇一回吗?”
郭嬷嬷听了这话,心里那种对神佛的敬畏又起来了。
签文到了手里就是真的,假的老天爷也不认。
她看了小尼姑一眼,小尼姑摇摇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
怪了,难道是老天都在帮夫人?
不过听见八珍的话,她也心动起来,道:“八珍你先去伺候吧,我也去求一支签。”
说着,她也朝前面走了去,神神叨叨地跪在前面,取了铜箔签筒,摇晃起来。
不一会儿,一根签掉出来,第三十七根。
旁边有尼姑看见了,便忍不住轻轻惊呼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
郭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小师傅,我这签……”
前头一直没转过头的那一名尼姑,回头看了一眼,便叹道:“今儿一个上上吉,一个大凶,也是古怪。”
“大凶”二字落入郭嬷嬷耳中,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
她头一个想到的不是有人搞鬼,而是观音大士降罚!
身形摇摇欲坠,整个手也都抖了起来。
八珍看郭嬷嬷脸色苍白,忙上去扶她:“郭嬷嬷?”
“……不,不可能!我……我不问签了,我们走……”
她像是见了鬼一样,立刻离开了佛堂,八珍看见郭嬷嬷那失魂落魄的身影,嘻嘻笑了一声,才跟上去。
佛堂里,为首的那女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萧纵从旁侧走出,也看了外头一眼,却道:“出了一支上上吉的签,母妃一直执着于求一支上上大吉,今日指不定是个好兆头呢?”
那女尼不是旁人,正是在净雪庵落发清修的章太妃,如今法号慧安,她只微微一笑,叹气:“哪里来的那么多好兆头?我从不曾摇出来……”
不过抬眼时,看向那签筒,章太妃却还是捧了过来,便道:“依你吧。”
净雪庵日子清苦,萧纵如何不知?
他只满眼孺慕地看着章太妃,又看了看前面两只签筒,顿时一笑。
母妃曾说,先帝在时,摇出过上上吉,戏言说若她也摇一个出来,才是一对儿。如今先帝已去,可章太妃不曾摇出过上上大吉,也是憾事。
念头刚转过,签已落地。
像是寻常时候那样,章太妃随手捡起,失望过太多次,也就坦然接受每次的失望,她随意一看,正想说哪有那么容易,可所有声音已在瞥见签题之时卡在喉中!
竟是上上大吉!
萧纵故作好奇上前:“母妃?”
“……上上,大吉。”
章太妃过了初时的怔忡,看着掌心这一支签文,却忽然泪如雨下。
萧纵看着,暗中叹一口气。
他已年过而立,命中克妻,嫡妻死后再未续弦,虽是皇帝手足,却并未在前朝夺嫡风云之中受到波及,反而如今得了皇帝重用,掌五城兵马司,封为魏王。
章太妃出家也有许多年了,今日这签文……
不说也罢。
萧纵早给自己身边人打了眼色,会料理剩下的事。
姜四姑娘这一局,他借了一用,也帮她圆上,出不了错。
姜姒此刻还不知自己那一局还有旁的用处,她安置好了周氏,听闻后院秋海棠开得好,便出来先看一眼。
净雪庵香火甚旺,假山石亭无一不有,端的是雅致又出尘。
八珍想起方才的场景还发笑:“郭嬷嬷快被那签文给吓死了,您说她会发现吗?”
“自会想明白的。签文这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姜姒并不介意郭嬷嬷发现,“要的只是她心慌意乱。左右留她不得,如今已在半道上,她还心怀不轨,没眼力见儿的。”
主仆两个走到清幽处,落日下来时,山溪清冽,前面是假山重重,还泛着湖光。
姜姒起了游兴,刚过了假山,便听见两声怪异的鹧鸪叫。
眉头一锁,她警觉顿住脚步,忽然打量打量自己四周。
“姑娘?”
八珍有些奇怪。
然而姜姒没回答她,手指骤然收紧,掐得她掌心生疼,只看着前面身穿藏蓝八宝纹锦袍,从假山洞里走出来的俊秀男子。
傅臣人在假山之畔,身旁流水潺潺,见来的是她,眼底霎时冰消雪融,由是一笑:“姒儿。”
第九章 色中饿鬼
姒儿。
傅臣喜欢这样唤她,一如当年。
可她这一颗心,已然不再如当年小姑娘一样纯粹如白纸了。
“你怎的……”
“听闻你们上了净雪庵,我也是回京道经此地,所以来看一下……不成想,竟被你发现。”
傅臣往前走了两步,不过也扫了她身边丫鬟八珍一眼,似乎略带着几分怀疑。
姜姒强忍住,松了手指,看着傅臣那俊秀眉眼,腰上挂着的半弯翠色玲珑,伸出来的一双手堪夺天之造化。
这人从内到外都完美得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来。
“是我身边新添的丫鬟,还信得过。”
她一说,傅臣才微舒展了眉头。
“此地不好说话,我来净雪庵也有几次,倒是前面的鱼廊有些意思,正是丹桂飘香时节,可有幸携美同游?”
他是难得油滑一回,只用了温温的眼神望她。
这会儿姜姒是真看不出他的深浅来,只觉得自己腕子上的羊脂玉镯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她也还不会跟傅臣翻脸,只垂首微微弯唇:“许久不见,你却是比往日还会胡说八道了。”
“约莫是跟谢乙待久了吧。”
傅臣随口打趣一句,便与姜姒换了个方向,顺着湖边朝着后面的廊楼而去。
小楼依山,丹桂在前,竹林在后,他们便在下面一层的廊下站着赏丹桂。
想起之前的谢乙,姜姒心思微微一动,面上却不显,状似无意般随口道:“闻说那谢乙是个放荡恣睢的人,你可别跟他学坏了。”
花宿柳眠,满天下都是他红颜知己,姜姒上一世又不是没听说过类似的风言风语。
她此刻完全把自己换成了与傅臣毫无间隙的那个姜姒,说话自然极了。
傅臣的长随赵百,姜姒的丫鬟八珍,都在廊边站着,远远看着。
走廊尽头是一栋竹楼,分上下两层,他们从廊上过去,便已经上了楼。
傅臣道:“谢乙此人胸有韬略,我素知你平日不齿此人行径,可到底还是跟咱们从小玩到大的。”
“与你从小玩到大,可不曾与我。”
姜姒赶紧撇清关系。
心知她不喜欢跟谢方知这样的人搭上关系,傅臣想起午时候谢方知那一张黑脸,暗自乐呵了一会儿。
两人靠在廊楼雕窗前,下面就可以看见一片湖泊,还有丛丛桂花。
廊楼背后却是竹林,飒飒风起,若抛开姜姒心里藏着的那些秘密不说,也算是说不出的闲情逸致满满。
姜姒比傅臣要矮一些,也小他有四五岁,因着傅臣出身侯门,又年纪轻轻得了皇上的赏识,所以早早就在朝中行走办事,如今凝练得一身的沉稳气。
他少年时的老成,姜姒早就习惯了,吹着风,耳边却是他压低了声音说话。
傅臣目光在下面假山边晃了一圈,看姜姒是看着楼底下的花草,只道:“你在柳镇时叫那道士来投我,如今他已被我给安顿下来,还在炼制丹丸,却不知能不能成。只是我叫赵百将镯子送还给你,你怎的不回我句话?”
“回你什么?”
姜姒扭头笑看着他,眉眼弯弯。
傅臣满心爱怜,瞧她这莞尔模样,忍不住伸手一刮她琼鼻,轻笑:“原来是你故意不回我,叫我着急,还当是什么地方惹了你不高兴。此前我人不在京中,并不知你家宅之中有这般的事,好在如今夫人有孕,你还是回来了。”
“我们府里的事,你探听得那么紧干什么?平白叫人笑话。”
少女的羞怯,在她身上宛若天成。
姜姒又道:“经此一遭,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往后日子还长,我会留心着走的。”
话是对傅臣说的,可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说的是这件事,也是某件事。
姜姒很清楚自己的话里有话,傅臣却并不明白,他也没听出弦外之音来,又问:“那我送的那些东西,你可也喜欢?”
“喜欢。”
往日与他在一块儿的时候,说的都是柔情蜜意。
可如今跳出来了看,虽觉傅臣还是如前世一样毫无瑕疵,她这一颗心却终究已经淡了。
“倒是你……如今来,也不怕耽搁了自己的行程。”
“太久没见你,又有前几天的事情给搁着,我只恐你吓着了。”
折柳山匪患一事闹了很久,傅臣也是在叫人搜捕道士的时候,才知道姜姒也在镇上,若非如此,指不定便错过了。
见她一张脸已出落得明艳,他忽然想起自己亲事来,又有些踌躇。
“只是如今一见你,我便有些等不及,倒是把那些个要紧事全给忘记了。”
“等不及什么?”
姜姒一时没跟上他心思,只觉奇怪。
傅臣暗笑,两手十指交握在一起,顿了顿,忽地靠近她,在她耳边道:“你及笄。”
那一霎,姜姒受惊了一样退开两步,耳根子微微红了一下。
即便是上辈子青梅竹马,也没有过这样暧昧的话。
她看傅臣是低了头的,脸上一片和煦,这时候她本该感觉心如鹿撞,可偏偏死水难惊……
这人为了他的荣华富贵,在与她定了婚期之后离京,最后却是旁人与她拜堂圆房,一日一日叫着她“姒儿”,也不知面具底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肮脏丑恶嘴脸。再多再多的情,只要一想到昔日,便都磨没了。
她咬唇,垂首,又拉开唇角:“还早呢……”
“你是还早。”傅臣手指轻轻敲着窗沿,回头一副有些酸的口气,“你再不进府,皇上那边还有个小公主缠着我烦呢。”
“那你便娶了她去。”
姜姒半真半假地说着。
傅臣道:“我哪儿敢娶了她去?回头姒儿若跟我翻脸,我找谁去?公主再好,也难与我的姒儿比……不过说起公主……”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拧紧了:“你们在净雪庵停留几日?”
这像是要说正事,姜姒道:“明日便走。”
“那便好。”傅臣看她不解,于是解释一句,“净雪庵里有章太妃在此静养,魏王时不时来看一回,此人杀戮甚重,手段狠毒,又凶恶无比,撞见他总归不好,还是个天煞孤星的克妻命。”
萧纵?
姜姒听过。
相传前朝夺嫡之时,这一位魏王力挺当今皇上,为他起了宫变。新帝登基之后,自然重用他,也曾在初时抄斩过不少人,遂犯下了杀孽。其妻当时有孕,结果病死在府中,连着胎儿也没保住。人都说是萧纵杀孽太重,所以连累了人。
魏王自己也说不愿害了良家女子,所以不再续弦,至今也无个子嗣。
姜姒想着,岂不知这里面的猫腻?
可她不说,顺着傅臣的意思点点头罢了。
两人并肩而立,从旁侧看去,端的是郎才女貌。
一旁尽头的阁楼里,谢方知把玩着手中一把刻刀,轻轻雕着手里一小块沉香木,木屑掉下,他一脸的闲适浪荡。
粗豪汉子又坐在他身边,道:“咱俩在这儿干坐着,傅公子大老远在那儿会自己心上人……”
谢方知嗤笑一声,不接话。
他扫一眼远处廊楼上傅臣与姜姒的影子,眼底划过阴霾,下刀时狠了那么一点,顿时只听地“嚓”一声响,沉香木已折在他手指间了。
“你……哈哈哈你这是怎么了?”
“赵蓝关!”
谢方知这人虚伪,很少对人直呼其名,一旦叫出来,那就是他极端不高兴。
赵蓝关乃是义勇将军的独子,从小边关长大,想来性子野,也不知是怎么跟谢方知这文人混在一起的。
他见谢乙恼了,连忙道:“时间不早,咱们得走了,我去叫世子一下。”
说完,生怕他开口,赶紧溜了。
谢方知一把甩了刻刀,拍了拍手中的木屑,见赵蓝关出去叫人了,他便从阁楼里出来,站到了门口。
那边傅臣与姜姒也说得差不多了,听见鹧鸪声,便回头一看。
远远地,隔着几道回转的廊楼,姜姒也看见谢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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