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方知忙道:“了缘呢?”
“谢公子不回答,那就自己找去。”姜姒也没把人藏得多严实,只要谢方知肯花力气找,肯定不怎么费工夫,就看对方敢不敢了。
姜姒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出尔反尔用在这个女人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谢方知自认自己对女人还是相当君子的,可偏偏叫他遇上个无耻之辈!先前说好了问一个问题,结果她问了这许多,还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可无奈,谢方知对她真是毫无抵抗力,连拒绝都说不出口,一见她要走,便是心里恨自个儿。
他妥协:“谢某惹不起您,四姑娘您坐下,我说。”
姜姒压根儿就没起身,听见这一句,也就顺便慢慢坐了下来。
她手指搭在酒杯上,却不再喝一口,摩挲着酒杯边缘,抬眼看谢方知,道:“说啊。”
“……我……”
话音突然顿住,似乎是觉得这一句的开头不大合适,谢方知看了看姜姒背后那河里划过去的河灯,斟酌了一下,又回头看她。
“人人都言四姑娘与傅如一青梅竹马,可我觉得……四姑娘似乎变了,傅臣于你,不过流水落花。他落花,你流水。而傅臣更是虚伪之辈,我与四姑娘虽不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况四姑娘应当不会帮着傅臣,反将我卖了吧?”
“谁说我不中意他?”
心底事被人戳破,姜姒眼神顿时冷厉了起来。
谢方知耸肩:“那便当我胡言乱语吧。”
他看姜姒听了他的话,便端了酒杯,慢慢喝了一杯酒,那唇色在幽暗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明艳。
谢方知也端酒起来喝,舌尖一舔杯沿,又是苦涩了。
过了一会儿,姜姒忽又问道:“有那么容易看出来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还不错,只是对着傅臣的时候不是很自然。
可谢方知与她少有交集,竟也能看出?
岂料谢方知道:“在下红颜知己遍天下,生来最爱温柔乡英雄冢,能看出四姑娘所想,不很正常吗?”
又在抹黑自己了。
谢方知这时候真想以头抢地。
他不由看姜姒,见她眉头微微一挑,似乎对他的话并无异议,心里更闷:“四姑娘,我这话难道没有不妥之处?”
“有何不妥之处?”
这话不是妥帖至极吗?姜姒有些不解。
谢方知想想也没话说,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毫无不妥之处。”
姜姒对这人奇奇怪怪的话已经有些受不了,只觉得他脑子与寻常人不同,想着时间不早,便道:“了缘在城东巷巷尾那院子里,你去便能找到人,以后此事便与我无关了,还请停船靠岸吧。”
事谈完了,酒还没喝完。
谢方知沉默了片刻,才对外头道:“靠岸。”
顺河而下,并没有走多久,前面又是一座桥,在桥墩下靠岸最是无人能察觉。
船夫利落地撑了船篙过去,姜姒正要出去,不料却听见岸上有一名女子娇声喊道:“呀,这不是谢公子吗?”
谢乙坐的位置有些靠外,沿岸光华照在他背影上,竟一眼被人认了出来。
方想要出去的姜姒,顿时停住了,她看向谢方知,不由冷笑:“果真红颜知己遍天下。”
因着船已将靠岸,姜姒坐在里面,看着黑乎乎的一片,此刻也不想动,若被人发现,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虽则她自己不在意,可人言可畏,能避则避,不能避的时候再另说。
谢方知也是头大如斗,一回头便瞧见岸边上站着一名穿浅紫夹袄手里提着花灯的丽人,却是京城里有名的清倌赵琴儿,善抚琴,京中盛传其千金一曲。如今她窈窕地站在这里,原是想要放灯,哪里想到竟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
一时之间,赵琴儿羞红了脸,又见谢方知起身从里面出来,站到自己身前来,更是心跳如擂鼓,声音细细软软:“谢公子……”
脸上挂着笑,谢方知嘴角实则有些轻微抽搐,额头上青筋跳得厉害。
这女人没事儿发什么痴狂症?
只是姜姒还在后头,他总不能坏了她名声,由是一揽赵琴儿的腰,温声道:“今日与琴儿相见在此元宵佳节,真是缘分不浅……”
虽素知谢方知对女人温柔,乃是全京城一半女子梦中的情郎,即便他风流成性,可又体贴又有才华,如何能叫女儿家不心悦之至?
赵琴儿心里柔肠百结,含情脉脉地看着谢方知,便踮起了脚尖,蜜语一声“谢郎”。
索吻?
谢方知看赵琴儿一张娇俏小脸已经飞红无比,唇形似乎也不错,他也笑着低头下去,只是脑海里却是在净雪庵那激烈缠绵的吻,满含着香息,还有她的厌恶。
眼瞧着唇要与唇相接,赵琴儿整个人都要战栗起来,甚至快要留下泪,感动至极。
可谢方知心思百转千回,没听见自己背后有动静。眼见这庸脂俗粉还似乎为自己所动,终于忍无可忍,揽着赵琴儿腰肢的手微一用力,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将人抛入河中。
“咚”地一声水响,赵琴儿连尖叫声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完全泡在了河水里。
谢方知心里十分抱歉:“对不住,手滑了。”
只是说完,他直接重新跳上了船,钻进去了进去。
姜姒坐在船里,还道是要看一场香艳好戏,已斟了酒浅酌。
眼见二人含情脉脉便要才子佳人凑成一对儿,谁料佳人忽成落汤鸡,竟然整个儿跌进了河里。
后知后觉地,才有人喊道:“有人落水了!”
这时候,谢方知已经矮身钻了进来,见姜姒脸上一副看戏的表情还没收进去,不由一阵火大。
姜姒却是反应过来,道:“你闹大事了,这是想干什么?”
谢方知凑近她,身子半倾侧过来,危险地一眯眼,道:“我不想亲她,只想亲你。”
“疯子!”
姜姒陡然想起那一日来,顿时警觉后退,抬手便要赏他一巴掌,不料今日谢方知动作更快,早已经一把捏住了她手腕:“四姑娘接了谢某的信便来此,孤男寡女同处一地,是四姑娘暗示谢某,你对谢某并非无感。谢某心慕四姑娘已久,见后才知天下女人皆庸脂俗粉,如今已改邪归正。四姑娘不嫁傅臣,不若嫁与谢乙,定一心一意待四姑娘,若有半句虚言,谢某甘再受万箭穿心之痛!”
那一瞬,姜姒还真有些被迷惑住了。
不过下一刻,她便轻笑了一声。
谢方知此刻说得认真,早已经到了船边上,姜姒顺手这么一推,谢方知猝不及防之下,又不敢拉着她使力,生怕叫她也滚落下船,一时不慎,竟被姜姒这一手推入河中!
又是“咚”地一声响。
姜姒拍了拍手:“如此拙劣老套的花言巧语,也不知是怎的骗到京城诸多姑娘们的芳心,徒有虚名罢了。”
可怜谢方知喝了几口水,冒出头来听见这话,差点气晕过去,哭笑不得之余又顿生出几分凄凉来。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花言巧语虚情假意人人信,肺腑之言心头之意无人听,做人做到他这份儿上……
谢方知心里念了她名字千百遍,一时也是无言。
姜姒已经躲回了船篷之中,对自己所作所为毫无愧疚。
她就根本没把谢方知的话当一会儿事儿,只等着风头过去才下船。
不料,外头人已经沸腾了。
“谢公子才子救佳人,赵琴儿姑娘落水,又是一段风流佳话哟!”
“谢公子不愧为我等俗人之楷模啊!”
“哎,赵琴儿姑娘也遭了毒手……真是可悲,可叹……”
……
种种言语,都传入姜姒耳中,差点叫她笑岔了气。
群声嘈杂之中,忽有一笑声传来,似乎忍俊不禁。
而后便听谢方知道:“世子爷也来看笑话了,赵百,还不来拉小爷一把?”
姜姒忽然就愣住了。
桥上站着傅臣,看谢方知那狼狈模样,便朝赵百一摆手:“赵百,下去拉他。”
赵百乐呵了,下去将谢方知扶了起来,那一条乌篷小船还在河里浮着。
傅臣朝船里看了一眼,也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人,他素知谢方知荒唐习性,原以为他改了,不料也就是昙花一现,于是打趣道:“不知又是何等美人能入你眼了。”
谢方知身上全是水,大寒冬里冷彻骨,闻言他看了傅臣一眼,眼底带了几分古怪,过了一会儿才勾唇笑道:“魂销滋味。”
这话,意会不可言传。
傅臣也笑,却不言,既遇到了谢乙,便一起走了。
乌篷船里,姜姒贴着船篷坐着,两手十指交握在一起,看见外头繁华热闹,忽有些不想上岸了。
第四十八章 伞
心里的想法终究是心里的想法,姜姒终极还是要出去的。
在将人救上岸之后,傅臣那边就已经与谢方知一道走了,赵琴儿可怜兮兮地哭着回去,想必她还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掉进水里,不过元宵灯会平白丢了这样大一个脸面,恐怕要回去伤心好一阵。
姜姒这里,外头那个撑船的船工,却不紧不慢将船撑走,很有一段距离,见人少了,才向里面道:“四姑娘……”
这人应当是谢乙心腹,否则方才谢乙说话也不会没有任何的避讳了。
下船的时候,姜姒刻意会头打量了这人一眼,瘦削身材容长脸,眼角下头有长长的一道疤,不过带着黑色的斗笠,在夜里也不大看得清。
仿佛是察觉到了姜姒的注视,这人埋着头,不动。
姜姒忽然道:“你是那一夜在净雪庵柴房外头的?”
孔方怔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被认出来。
那一天他听了大公子的吩咐,去净雪庵那边办事,大公子那个时候在柴房外头,他便去找了,不过看见大公子与姜家四姑娘在一起,没赶上去,倒是大公子主动走了过来。
差事自然是办得妥妥帖帖,不过现在姜四姑娘竟然毫不犹豫地问了出来,孔方就有些纠结起来。
看上去大公子跟四姑娘之间关系也很亲近,至少他还没见过大公子对哪个姑娘这样,不不不不,也许是因为四姑娘比较特殊?
孔方一直觉得自己是大公子手底下最能干的人,现在偏偏没办法做出决定了。
说还是不说,他要是说了,回去大公子会不会拿耳刮子抽他?
就在孔方还在纠结的时候,姜姒的耐心已经快见底。
她干脆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这话,孔方在下意识回答道:“孔方。”
孔方?
姜姒眉一挑:“净雪庵的事办得如何了?替死鬼用上了吗?”
她这样一问,孔方立刻没话说了,原来姜四姑娘是知道的,不过计划绝密,想必还是大公子告诉她的,既然大公子已经说了,那自己也就不纠结了。
想着,孔方便道:“魏王殿下以为人已经死了,假了缘摔死在了山涧里,所以事情已成。”
“办得还算是漂亮,回头你们大公子一定会赏你的。”
姜姒淡淡地笑了笑,一弯唇的时候,便觉出几分流风回雪之美来。
孔方对美人完全没有品鉴能力,只知道自家公子的眼光高得吓人,他中意四姑娘,那四姑娘就是极好的。不过孔方觉得,姜姒这话听着很奇怪,但是都低哪里古怪也说不清。
他只道:“都是小人分内之事,四姑娘抬举了。”
是抬举了。
谢乙手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实诚的人,都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谢方知的精明之下,还有个专门说蠢话的。
不过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姜姒便直接上了岸,若无其事地沿着河边走。
河上的河灯飘着,街道两旁都是卖花灯的,来来往往热闹无比。
红玉八珍等人都远远看着,在听见前面有人落水的时候,差点吓没了魂,还好见着是赵琴儿,不然还不知怎么着急呢。
如今傅臣等人一走,她们就顺着河寻了下来,总算是找见了姜姒。
姜姒也不多说自己干什么去了,只随便逛逛,顺着街走。
她其实在想,那个叫孔方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下场……
孔方是被姜姒给坑了,谢方知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姜姒说过自己是怎么处理了缘一件事的,姜姒说出来的那些话都是自己猜测的,用一副肯定的口吻讲出来,一瞬间就把孔方话给套了出来。
她就是诈诈他罢了。
孔方兴许还以为自己跟他主子关系有多好呢。
这样想着,姜姒心情真是说不出的好。
倒霉的,也就是一个孔方罢了。
这孔方原本是个聪明人,至少不会办蠢事,办糊涂事,谢方知也一向信任他。
他换过了衣裳,去掉了船夫的装扮,打听到了谢方知已经到了街边的酒楼里,就跟了过去。
这个时候,谢方知已经换过了衣袍,暗青色八宝纹长袍搭在身上,端着酒杯,正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
见孔方回来,谢方知便放下了酒盏,转身走过来,一点也不避讳旁人,叫他到廊上回话。
他这样光明正大,反倒让人以为是什么寻常事,自然不会有人注意。
他问道:“人回去了?”
“已经上了岸。”
孔方看自家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