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平白叫人恶心。
姜姒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真有一种甩他一巴掌转身便走的冲动,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根本不需要多说话,多待上一刻都觉得恶心。
可萧纵还是拦住了她,只短短的一句话:“你堂兄什么也不曾告诉你吗?”
脚步一瞬间就顿住了。
姜姒觉得寒气往自己脚底下冒。
她僵硬着身子,背对着萧纵,走还是不走?
姜荀的事情,她的确不清楚,可姜荀与章太妃,甚至现在姜荀在这里,萧纵也在这里……
但是前阵明明瞧见姜荀与墨竹诗社之人交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自己停下来一定就是中计了,而萧纵到底是要算计她什么,或者是纯粹闲着没事儿了撩拨撩拨?
无论哪一种,都让人不喜欢。
萧纵一直等着姜姒转身,在他看来,少有人能够抵抗住自己的好奇心。
姜姒这人很奇怪,明明对联是她写的,可她任由自己的三姐盗走了这风头,其后也证明了她决定的正确,因为姜妩成了替死鬼。而以萧纵对姜荀的了解,这人似乎不大看重什么亲情,偏偏调查之后,说姜姒乃是姜荀的救命恩人,现在堂兄妹比亲兄妹还亲。
生于皇家,萧纵就不曾想过还有什么兄弟手足之情,一来对姜姒与姜荀之间的感情不了解,二来……
萧纵凭借直觉,认为姜姒是个瞧见旁人落下水,也不会伸手去拉的那种冷心冷情之人。
说她救了姜荀,未免有些叫人生疑……
然而这一刻的姜姒,的的确确让萧纵有些刮目相看了。
因为,姜姒只顿住了一会儿,便重新移步离去,很快下了楼,便与廊楼下候着的红玉一道离开。
雪地里一片雪青色的影子很快地过去,小小的一点。
萧纵看人没了,那眉头才锁了起来:“能忍,该是个有出息的……”
说完,他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走进了一旁的廊楼之中,绕过外面的屏风,便看见了坐在桌边刻着一方印的谢方知。
谢方知的刻刀和薄,将玉屑轻轻地拨开,似乎不曾注意到外面的情况,眼角余光瞥见人进来了,才一顿手上动作,道:“不药如何了?”
萧纵坐下来,道:“今早姜家那老太太在看,一时不得去见,翠痕说还好,应当没有大碍。”
“明年春闱会试,怕是不行了,耽搁太久……这姜家,真是一团糟。”
谢方知说话时候语气之尖刻,乃是寻常所未见。
他手指很灵巧,转着刻刀,却暂时没了心思刻。
抬眼看萧纵,萧纵却碾磨着自己手指指腹,轻轻一嗅,道:“谢乙阅遍天下美人,当识女儿香之妙……傅臣也真是个有眼光的,难怪对姜家小姑娘念念不忘。”
好色之徒与好色之徒往往有共通之言语。
谢方知埋头刻印,只道:“姜家四姑娘人都还没长开,豆芽菜一样的身板,即便是摸上去也是一把骨头,哪有丰盈如玉的美人好?王爷竟也垂涎这小丫头,未免太不入流。”
不入流?
萧纵摇头:“你眼瞎了。”
谢方知道:“我心瞎了。”
这话没个头脑,也叫人听不明白,谢方知神神叨叨的时候多了,萧纵并不了解此人,可对此人优长才干了解颇深,便道:“如今七皇子与太子,似乎又胶上了。”
谢方知道:“皇上是谁也不偏着,不喜欢太子,也不觉得他喜欢七皇子,倒是对傅臣,兴许是愧疚作祟……”
“七皇子跟太子斗得两败俱伤之日,才是我等渔翁得利之时。”
萧纵眯了眼,一副成竹在胸之态。
不过他转眼看向了谢方知,道:“对傅臣,我算是了如指掌,对七皇子与太子,我更是一清二楚,可本王如今最不明白的却是你。原本听闻谢乙与傅臣乃是至交好友,都说你也是暗中支持七皇子的。我上一回不曾想到,你竟然会反水投了我。”
“支持七皇子有什么意思?”谢乙腕上力道一抖,玉屑便飞了出去,带着几分难言凝重的杀气,却言,“若七皇子夺位成功,我又不能成为功劳最大的那个。我谢乙最爱虚名,傅臣纵是我至交,也不能免俗。”
“哈哈本王就欣赏谢公子此等爽直之人!”
似乎是谢乙这话对了萧纵的胃口,他大笑了两声,只差没来拍谢方知的肩膀了。
“咚咚……”
“殿下,太妃娘娘那边出来了。”
外头有人叩了叩门框,提醒了一句。
萧纵一挑眉,便直接起了身,却对谢乙道:“你借着赏雪之机出来,可还停留几日?”
“略留两日便回,一会儿我去见姜荀,此人智计亦是一流……”
所以万不能出事。
谢方知说完,便没了声音。
萧纵这才出了阁楼,带着身边长随一路回了佛堂陪章太妃。
而屋里的谢方知,却是怎么想心里怎么郁闷。
姜姒这傻女人是脑子里灌水了吗?
那种时候不该直接一巴掌甩到萧纵脸上骂他一句登徒子吗?
真是心底郁气集聚不散,他手上力道没注意,一刀下去挑偏了位置,竟将整方铃印给刻毁了。
一时之间心烦意乱,谢乙想起那一日在宫门外的一眼,终究放心不下。
看了看外面的雪,他踌躇起来。
怎么觉得,这魏王也如此讨人嫌呢?
但凡是喜欢姜姒的人,他都不喜欢。
男人的小心眼和嫉妒,谢乙心里明白自己,又不愿往深了想,只要姜姒不嫁给傅臣,也不嫁给萧纵,那便万事大吉。
客房里,姜姒却已经回了来,见窗外大雪纷纷,听人说老太太还在与师太聊,便没去打扰。
她叫丫鬟们对窗铺开了宣纸,对着外头一丛矮竹,执了一管笔,信手描摹起来。
雪地竹枝,叶片尖尖,竹节枯瘦,自有一番意趣。
她少有这样心静的时刻,虽是重重谜团困锁,但她身在局中,身外庵中,反而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淡静透进骨子里了。
画毕,提起了笔,姜姒想了想,忽见前面挂着的竹帘,由是落笔:“惟我斑竹半帘道心清似水……”
只是才写完一个“水”字,她便想不出下句来,由是不得不搁笔,道:“我却是个愚钝的,自古上联亦得,下联难对,竟坏了一幅好画……”
说完,便在灵芝端来的木盆里净了手,又听前面老太太已经出来了,这才出了去。
中午是在老太太房里用的斋饭,姜荀也终于起了身,瞧着竟然是好了不少,与姜姒一起在跟老太太说了话,才回房去。
客房的走廊依旧是东西两头,而姜姒对西边的客房,也算是知道了。
有的事情,问萧纵,不如问姜荀。
她站在房门前,看姜荀还要往那边走,终于还是问道:“姒儿若不想嫁傅臣了,堂兄可有法子?”
姜荀病中颜色憔悴,听见这话,却陡然回头来看她,那眼神里透出的刺探却差点让姜姒没有勇气直视。
过了许久,姜姒没有说话,姜荀也不曾言语。
良久,他才道:“祖父若回来,你只管与祖父说,他定不勉强于你。况你与傅臣,原本只是别人在传,不曾有三书六聘……只是你要想清楚,名声二字最累人。”
说完,他又补道:“不嫁他,找个人口简单些的人家,少些勾心斗角,更好。”
姜荀竟不曾问她缘由。
姜姒忽然一笑,埋下头,也不知说什么,她也有些心里不安定,可姜荀说了,她奇异地平复了那种不确定,如今也知道背后是有人支持着她。
“荀堂兄这样善解人意一句不问姒儿,姒儿倒什么也不好问了。我才不久,在这里碰见了魏王……”
到这里,她却不往下说了,只抬眼看着他。
姜姒很确定,姜荀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你聪慧,一点就透。你之所想,便是事实。”
姜荀终于明白过来了,前面说傅臣的事,竟也是试探。
他不由得叹气,伸手刮她琼鼻,笑骂道:“鬼灵精,心机也耍到我跟前儿来了,你喜欢谁便嫁给谁,左右府里有老爷子,过不久兴许还有我。万事只管放心大胆地做,如今……我只得你一个亲人了。”
家中两个妹妹,不愿得罪那外室与父亲,早已算不得什么兄妹了。
姜荀这话说来无端凄凉,可他如笑春山,一摆手,便道:“外头冷,早点回你自己屋里去吧。”
姜姒算是解了惑,不管萧纵是个什么居心,作为宠妃之子,也曾是继承大统人选之一,可他如今只是孤零零一个魏王。本朝太子昏庸,七皇子还不曾看出有什么出色的地方,顶多是比太子好上一些。这样算来,萧纵起心,也是寻常之事。
姜荀多年里来过净雪庵数次,一来二去认识了萧纵似乎也不很奇怪。
只是……
谢方知早先拉拢姜荀,又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是七皇子那边也觉得姜荀厉害?
不知不觉地,推开了门,姜姒便发现了:她知道七皇子这边要紧人物有哪些,也知道了萧纵这边的一些情况。
只是对比起前世,似乎又起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上一世,有这些事情吗?
七皇子最终夺得皇位,乃是上一世已经出现过的结局,那么这一世到底鹿死谁手?
姜荀帮着魏王,又是否能成功?
怪只怪自己太短命。
姜姒自嘲一笑,带着丫鬟们进了来,才瞧见窗边的画已然风干了墨,便要收起来。
可在看向右上角的那一霎,她忽然愣住了。
窗是开着的,外头雪落覆盖了一切痕迹,翠竹白雪,说不出地静寂。
窗外一丛竹,白纸上也有一丛竹。
宣纸右上角,题着姜姒方才落下的上联,而此刻,旁边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句。
字迹沉凝之中略带疏狂,笔墨却很瘦,透着点萧瑟。
惟我斑竹半帘道心清似水,任他黄粱一梦世事冷如冰。
“任他黄粱一梦……世事……冷如冰……”
这一句,忽叫姜姒觉得寒彻骨了。
虽则这一句似乎已堪破了参透了,偏偏带着一种难言的讽刺与讥诮。
何人对上了她这一联?
姜姒手指抖了抖,站住了许久不曾动,眼神闪烁,却是心下乱到了极点。
对姜姒而言,重生之前那一世,何尝不是黄粱一梦?
她忽道:“红玉,立刻去打听打听,庵中可还住了旁人。”
第四十四章 黑锅
红玉不知所以,四姑娘怎么忽然想起打听这个来?
不过主子们的事,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尤其是四姑娘也有一些事情和心思是旁人不可捉摸的。在许姨娘与姜妩的事情之后,红玉就已经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数段。
只是这一件差事着实不好办,还要假装无意地询问起来,就更是难上加难。
出去一个多时辰,天将黑了,红玉才回来:“四姑娘,外头打听了打听,最近只有魏王殿下来陪太妃娘娘,说是回头还要回宫上除夕夜宴,所以还要在这里多留一下,等到开宴之前再走。旁的人却没有了。”
毕竟已经在年关了,各府女眷即便是要上香都已经来过了,所以近日来格外清净。
红玉打听到的结果,乃是在常理之中,然而却在姜姒意料之外。
除了萧纵?
不可能。
人都言以字观人,以姜姒看来,方才那种字,绝不该是萧纵写得出来的。
倒并非说是笔力不及,而是意味儿,一回味起来就带上一点清苦味道。
如果不是外人,那就是庵里人了?
姜姒还是不确定,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放下。
“没这件事也就罢了,我们再留得一两日也该回去了……”
回头看一眼那已经被她卷了起来的画作,姜姒又看向窗外,一丛雪竹,几片落叶。
应该是有人从窗外看见了,顺手帮她补全了吧?
不过难得这样的好文采。
眼见着姜荀的情况开始渐渐好,老太太也安了心。
师太们也说了,吉人自有天相,姜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姜姒来这两日,倒也没见太妃去看过姜荀,虽知道萧纵在这里,甚至姜荀也默认了他在帮萧纵做事,可萧纵也没来见过姜荀。兴许是他们私底下见过了,可姜姒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好事,她看得很开。
又在庵中逗留了一日,姜姒陪着老太太去看雪赏梅,还折了几支梅回来给姜荀插到了花瓶里。
别的不说,只因为来这净雪庵一次,老太太倒似乎对姜姒少了许多偏见,说话渐渐也没那么生硬,更不会时不时地疾言厉色甩脸子了。
于姜姒而言,兴许意味着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老太太这样的转变对她也没坏处。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老太太私底下找了姜姒,希望再劝劝姜荀。
因着姜坤将要归家,四房若在出事自然是不大好,即便是姜荀不回四房,也要接到京城去,在这里养病可不方便。
这个法子比较折中,姜荀不喜欢四房那边,因为老爷子的缘故,去京中过年未必不可。
姜姒答应了下来,便叫老太太这里放心,她先去姜荀那边探探。
出了老太太这边的门,姜姒便朝着姜荀那边走,西边走廊上照旧静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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