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回来,便知消息了,另一则,女儿瞧郭嬷嬷怕是有鬼,不过如今她已被我吓住。余者,回了府里咱们再作打算吧。”
周氏记在心里,却知道女儿已然真正懂事。
她摸了摸自己小腹,靠在引枕上,微微点了点头:“你放心。”
今日说完了话,晚间便叫人上了吃食,姜姒服侍着周氏用了这才回了自己房里躺下。
她手腕上空荡荡的,竟觉有些不舒服。
前世饮下她三姐送来的鸩酒之前,她已将那镯子摔了,如今她一回来,便将镯子送走,也许是什么好兆头呢?
念头乱七八糟地转着,这还是她重生回来头一日,早已经精疲力竭,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里天刚亮,姜姒身边也没留人照看,只把头发在身后松松挽了个髻,换了一身浅黄色襦裙套着粉绿半臂,用八珍才端来的水净过面,便出了房门。
没想到,才走出去,院子外面便有马蹄声起,很快一声马嘶,接着便在别院门口停下了。
叩门声起,姜姒打发八珍去问。
外头道:“里头可是鸿胪寺少卿姜大人夫人?宁南侯知悉有故交在此,特命小人前来送上些礼物,聊表心意。”
姜姒已进了屋,周氏也已经起身,听见宁南侯几个字,便又笑了一回,“请人进来吧。”
说是宁南侯派来的人,可来的分明是傅臣身边的长随赵百,奉着两只漆盒,后面还有些新鲜时令瓜果,说是给周氏用。
不过,中有个小的紫檀木匣子,特叫递给姜四姑娘。
小匣子精致,姜姒看着上面镶嵌的红绿宝石,心情却有些阴晴不定。轻轻翻开,只露一条缝儿,她便瞧见那戴了前世今生的羊脂玉镯子,这镯子她昨日给了问道子,如今被傅臣送回来,想必,事已成了。
她微微弯唇,刚想勾出个笑来,可眼神又转眼阴郁下去。
傅臣对她未必无心,可有心又能怎样?
周氏看自己女儿低着头,似乎带着几分娇羞,只略一笑,却对赵百道:“宁南侯的心意我们领了,有事在外,待回了京城再奉上回礼,你只管说我们很喜欢。”
“这些都是咱们侯爷和世子爷的心意,可没想着要夫人您回送个什么,要知道您这样客气,回头侯爷世子都要叫小的打嘴巴子呢!只要您跟四姑娘喜欢,小的这差事才算是办妥当了。”
赵百嘴巴甜,又连声说了几句恭维话。
昨日世子爷心情似乎不错,晚上便吩咐了赵百这差事。偏僻柳镇,这样新鲜的水果哪里来?都是今日一早快马从京城给侯爷送来的,谢公子想贪吃得几颗葡萄都被世子爷打落手,足可见四姑娘在世子爷心中的分量。
赵百今日来,送了东西,就为四姑娘一句话。
往常姜姒都要意思意思说两句,可今日怪了,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四姑娘说话。
赵百心里纳闷,游移好一阵,也没等到,最终只能告辞了。
回去时候,世子爷打马从镇外来,正叫人去花楼里寻谢方知去,见了赵百,他马鞭子一甩,只问:“四姑娘怎么说?”
赵百暗暗叫苦,嗫嚅道:“没怎么说。”
傅臣是一身藏蓝绣暗百福纹劲装,因着骑马,袖口收紧,自是丰神俊朗,气质挺拔。
他到了地方,也不下马,闻得赵百此言,只一看前面花楼,把眉一皱:“没怎么说?”
“没怎么说,就是没怎么说,啧,都说是女人心,海底针,这姜家四姑娘的心可比那海底还深——”
揶揄调笑之声忽的插了进来。
众人抬眼一看,但见花楼上面,那浪荡子温香软玉在怀,琼浆玉液盈盏,吃的是龙肝凤腑,弹的是山高水长,人道其腹中锦绣文章,舌尖珠玑莲花,不是谢氏方知,又是何人?
傅臣只在下头冷笑,道:“上去把他绑了,回头报与谢老先生,看不抽他个皮开肉绽。”
公务繁忙,也敢来寻花问柳!
赵百偷笑了一声,被谢公子这一时打岔,傅臣问话的事也暂断了,不一会儿官差来报山中情形,于是众人撤走。
别院里,八珍与郭嬷嬷将东西奉了上来堆在案头上,姜姒手扶着茶盏瞧了一眼,果都是些精致吃食,各式糕点,连着此地难得的石榴,蜜桃,几串蕃葡萄……
周氏只觉姜姒今天有些奇怪,不由道:“今日你怎的不说上两句?”
“无甚可说的。”
姜姒垂着头,为不使她娘怀疑,又添了一句:“我不说他也知。”
周氏这才笑起来,不过姜姒已悄然岔开话题:“宁南侯在此剿匪,却不知会不会耽搁了升福儿的来回,今儿紧着心,若没个意外,中午便该来回话了。”
那时,老爷姜源怎么说,便清楚明白了。
姜姒暂时不去想傅臣的事,先把家里料理好才是正经。
事情果真如她所料,升福儿中午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喜忧参半。
第五章 蜕变
“小的回去禀过老爷,老爷瞧着很高兴。现已派了冯嬷嬷、夫人与小姐身边的丫鬟四人,连着看顾的四名长随,今早乘马车出发,算着过午便该到了。”
先回来的是升福儿,他打马走在前面,只为回来给四姑娘报个信儿。
姜姒坐在里面,摸着腕子上的羊脂玉镯子,心里的阴云才散了又聚拢,问升福儿道:“可有说什么时候接娘回去?”
“这……”
升福儿有些迟疑起来,缩手缩脚站在外头,有些不敢回答。
周氏身子好了一些,已经起身走动两步,郭嬷嬷跟八珍也在屋里伺候,伸长了耳朵来听姜姒跟升福儿的对话。
按理说,现在周氏有孕,是要派一些丫鬟仆妇下来,可同时也该立刻把人给接回去才对。
姜源盼一个嫡子盼了多少年?
只怕若周氏再无子嗣,连休妻的事情都能做出来。这一回要听见消息,按着姜姒这里推算,姜源少说也该欣喜若狂。可没想到,升福儿传回来的消息,跟她想的有一些出入。
上一世没经历过这件事,姜姒也保不齐周氏腹中孩子的命运,只能各尽人事。
她淡淡一笑,并没有给升福儿太大的压力,这毕竟还是她爹的长随。
“无妨,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你如今不说,往后我也会知道。”
确是这个道理。
升福儿迟疑了一下,还是答了话,垂首躬身道:“小的去禀消息的时候,卫姨娘也在,老爷本说立刻将夫人接回府来,可姨娘说……说,夫人是有道行高深的道长给掐过命,说了不吉的。如今、如今有孕,是老爷的福气,可事情还是稳妥一些的好。最后老爷说,先派人来伺候着夫人,让夫人照旧去净雪庵一趟,就当是修养了……”
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升福儿明显感觉到自己透顶那一道视线已经冰人至极。
姜姒回头看了一眼,周氏已经停下了脚步,一张温婉的脸上,头一回挂满了冷意。
那边的郭嬷嬷明显忐忑起来,目光来来回回地看周氏与姜姒,似乎在掂量什么。
八珍见了郭嬷嬷这神情,却是心里暗暗鄙夷。
姜姒照旧镇定,只道:“如此,正合我意。我娘胎里还不大稳当,在柳镇多停留几日,再去净雪庵,正好合适。”
好一个卫姨娘。
姜姒上辈子在府里的时间着实不长,刚刚回府不多时就嫁给了傅臣,在宁南侯府蹉跎的岁月倒是不短。要真说自家宅院,姜姒其实还不算是很了解。
现在姜源发了话,她这个当女儿的,总不能硬把自己母亲送去。
姜姒也是怀过孩子的人,知道孩子不到三个月不稳,不如在柳镇多留几日,等稳当了再去净雪庵,而后顺道回京。
这样一想,姜姒便叫升福儿下去,等着府里的丫鬟仆妇们来。
升福儿得了令,整个下午都在外面守着,头顶上知了声声,左等右等就是没人来。
八珍也犯了嘀咕:“莫不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
姜姒瞧了一眼将要西斜的落日,手里的扇子便停了下来,“天气太热,赶路怕是不行吧?没关系,咱们一时半会儿不急着走,且等着。”
莫名地,郭嬷嬷打了个寒战。
一直等日头落下,周氏用过饭后活动一会儿躺到床上去了,外头才忽然吵闹起来。
“夫人、四姑娘,府里人来了!”
八珍从庭中跑过来,连声喊着。
周氏听见,就要起身来,被姜姒给按住,她缓声道:“娘,你歇着,孕中不宜操劳过多,早年您身子不好,这回要好生将养起来。外面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女儿出去处理也就是了。”
“你甭管她们怎样,回府了再慢慢收拾。”
周氏早年也有过硬气的时候,只是因为无子,才渐渐没了权柄。
姜姒对周氏的话不置可否,只道:“女儿心里有数。”
至于到底有个什么数,只有姜姒自己清楚了。
她安置好了周氏,便起身撩了帘子出去,八珍掌了灯,站在门口处,等着姜姒。
天色早就昏暗了下来,这会子也凉快。
姜姒穿着锦缎湖蓝百花纹圆领袍,外面衬着轻薄的白缎纱,透着几分温婉气,像是一汪流动的水。她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走着,雪白肌肤在暖黄灯光照耀下有一种通透的莹润。眉眼原本恬淡,可眼尾上挑,自然透出一种无法遮掩的贵气与温妩。
穷乡僻壤,美人幽香。
姜姒唇边带着浅笑,下了台阶,已经接近了门口。
当初周氏要带着姜姒去庄子上,原本身边口口声声喊着忠心的丫鬟们都不见了,周氏又心善,不忍为难她们,最后只带走了一个懵懂的小丫头八珍和郭嬷嬷。原本她还想要带稳重又忠心的冯嬷嬷,可没想到卫姨娘偏生不让她带,硬给冯嬷嬷塞了旁的差事,只允了郭嬷嬷跟着周氏走。
姜姒也记得这一位冯嬷嬷,自周氏去后,她日子也艰难,与郭嬷嬷全然不一样。
可知,这一位冯嬷嬷才是真正忠心的。
来的人里,总算有个堪用。
其余四个丫鬟里,如意与灵芝伺候周氏,紫檀与红玉伺候姜姒,唯有红玉、灵芝曾说要跟着周氏去庄子上,其余两个当时半点表示也没有。
姜姒记得清清楚楚,虽不能求人人都忠心耿耿,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拦不住的。只是往后,她自个儿用人,却是要格外注意一些了。
四名长随正忙着搬东西下来,冯嬷嬷与四名丫鬟见了姜姒连忙蹲身行礼:“奴婢们给四姑娘问好。”
“冯嬷嬷赶紧起来吧。”姜姒虚扶了冯嬷嬷一把,一双手白得晃人眼,“听升福儿说你们过午便至,哪里想到苦候至这时。”
冯嬷嬷老实忠厚,与郭嬷嬷的伶俐截然相反,可她在周氏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
她见姜姒头一眼,就觉得四姑娘变了。
原本内敛的光华似乎随着她每一个眼神动作透出来,看似温婉柔和,实则明艳逼人。像是刀剑,凛冽寒光伴着铮鸣而出,恍惚间带着高山雪顶的难以触及。
冯嬷嬷心里猜四姑娘是受过苦,不敢多言,只瞥了一眼半跪着的如意。
还没等冯嬷嬷说话,原本伺候周氏的如意便低声抱怨道:“四姑娘,您是不知道,来的路上可难了,又热又颠簸。若不叫他们停下来歇歇,只怕骨头都要颠散架了!”
四姑娘,您是不知道。
她姜姒有什么不知道的?
轻笑出声,姜姒按了冯嬷嬷的手,温声道:“一路来,你是累着了吧?”
如意乃是周氏身边的大丫鬟,还当如今的姜姒与以前一样懦弱,她生得有几分姿色,却没被周氏塞给老爷做通房,早对周氏有怨言,一点也不想跟来,这会儿听姜姒轻巧柔和地说话,骨子里那份恣睢便透了出来。
“可不是累着了?奴婢看这别院也真是简陋,哪里能跟府里比……”
如意脸上带了几分怏怏不乐,浑然没发现与她要好的紫檀递给她的眼色。
“哦……”
姜姒似是恍然,轻应了一声,一摆手,叫丫鬟们都起来。
然后,她低眼一看如意,忽低低道:“那你便在外头跪着吧。”
众人齐齐抬起头来,只觉得方才四姑娘这声音太轻,他们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姒并没有多的话,看着如意骤然惨白的脸色,她并无任何怜惜之情,只有一片冷漠。
紫檀愣住了,忙道:“四姑娘,如意她——”
“要不,你替她跪着?”
姜姒淡淡打断了紫檀的话。
这一下,紫檀才清楚,姜姒看上去温和,内里已是铁石心肠了。
娇滴滴的姑娘家,怎能大夏日里跪在外头?
可紫檀也不敢再开口,生怕姑娘再发火。
如意卖身契还在姜姒手里,姜姒可没什么顾忌。
她发了话,便带了冯嬷嬷等人进去见周氏,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屋休息。
姜姒将更妥帖的红玉留在了周氏那边伺候,自己身边只有八珍与紫檀,叫两个丫鬟伺候了沐浴净身,而后缩进被子里,她道:“熄灯吧,我睡了。”
八珍、紫檀两个于是吹灭了屋里的灯,静悄悄出了去。
周遭黑暗的一片,姜姒却将放在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