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儿连着一出儿地,这是要干什么?
这也正是傅臣想要问的问题。
他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只捏着玉管湖笔,抬眼来看萧纵:“魏王殿下这是何意?”
萧纵此人杀伐甚重,弯弓射箭之时更令人不敢直视,如今即便傅臣看上去骇人无比,他也不当回事儿,只道:“凑个热闹,指不定出这一联的姑娘,乃是个真正有才情的呢?”
话没挑明,可他的意思太明白了。
明白到所有听见的人都冷飕飕地打了个寒战!
魏王与宁南侯府乃是皇帝左膀右臂,都是跺跺脚朝廷都要抖上几抖的人物,如今竟然在小瑶池会上对掐起来了!
这背后,可有什么意味儿?
姜荀只坐在一旁,眼神在傅臣与萧纵之间游移,最后却紧紧地拧了起来。
而后,傅臣没有说话,最后一个字却是怎么也落不下去了,随手抛笔,接着便端了旁边放着的一盏茶来,将方才宣纸上写下的字迹全给泼去。墨迹一下散开,再看不出方才写的是什么。
众人暗叹一声可惜,却不敢说什么。
萧纵傅臣二人这是剑拔弩张,傻子也看得出来了。
萧纵乃是第三箭射联,如今略一思索,便随口吟道:“秾艳场中试澹泊,温柔乡里殁铿锵!”
“温柔乡里殁铿锵?”
廊楼之上,姜姒锁眉念叨了一句,却是粉唇抿紧,透着几分不喜。
天下竟还有这样对联的法子!
这魏王着实叫人捉摸不透,可这一联的前后意境真是天差地别,叫她心里堵得慌。
萧纵此人,绝非善类!
她缓缓松了手指,小心地不让人看出来,回眼时却见姜妩目光从自己身上一掠而过。
场中所有人都愕然无语之时,某暗处,赵蓝关却是犯难。
谢方知将手里弓箭递给他,又抽了他手里一支羽箭,冷笑道:“甭瞪我,你一草莽粗野之辈,拿羽箭作甚?牌子呢?”
赵蓝关此刻真是想跪下去叫他爷爷!
“谢乙,我说——”
“闭嘴吧你!”
谢方知又夺了他手里木牌来,将自己袖中的抛给了他,瞧着远处热闹场景,却是暗道一声“有意思”。
他眉头一皱,便是计上心来:“哎,老赵,你过来。”
第二十八章 偷换桃李
第二十八章第四箭
天知道,赵蓝关这会儿简直要吐一口老血出来!
谢乙你他娘的敢不敢要点脸?
先头说叫老子闭嘴叫老子滚,现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你他娘就知道叫“老赵”了!
我老赵何德何能,倒霉到啥境界才能遇上你这么个衰人?!
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赵蓝关就差冲上去揍他个大马趴,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忍住。
赵蓝关也就是心里咆哮,实则真不敢招惹谢方知。
谢方知这人是京里出了名的邪门儿,不喜欢他的人,不长眼跟他抢女人的人多了去了,可有谁看见过谢方知缺胳膊断腿儿或是形容憔悴的?一般倒霉的都是跟谢方知作对的人,当然,他爹娘除外。
若说天底下有谁能把谢方知给克住了,约莫只有谢老先生和谢夫人。
倘或有一日你打墨竹诗社外头过,瞧见谢方知缺胳膊断腿儿了,那定是谢相与相夫人干的。
寻常人对上谢方知,还真吃不消他。
现在赵蓝关憋了一口气,凑上来,没好气道:“又有什么事?”
“你看傅兄憋屈成了那样,咱们好歹是他好兄弟,大家一块儿长大的。魏王萧纵,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你不为傅兄打抱不平?”谢方知花言巧语最是利落,三两句就把赵蓝关给说晕了,见赵蓝关皱着眉头思索,他趁热打铁,“正所谓为朋友要两肋插刀——”
赵蓝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两肋。
谢方知:“……没说要插你刀,叫你插傅臣两刀……啊不,帮傅臣插人两刀。”
半路改口,可还是暴露了。
赵蓝关再傻也没傻到那份儿上吧?
他怀疑地看着谢方知:“你到底是想插谁两刀?”
“……我……”
嘿,这大个子还精明起来了?
谢方知乐呵了:“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呢,算那傅臣朋友吗?”
“算啊。”赵蓝关拍了拍胸口,“咱仨一块儿长大的啊。”
一拍赵蓝关肩膀,谢方知一脸的大义凛然,道:“这不就结了?我也跟傅臣打小就认识的。你看看那个魏王萧纵,有他这样办事儿的吗?万一那一联是姜四姑娘出的,可怎么办?”
“那你刚才还……”
赵蓝关刚刚开口,就见谢方知笑眯眯的眼一下睁开了,那一刹那真是刀光剑影全稀里哗啦再眼底下闪,冰透冷气从赵蓝关脚底下窜到后脑勺,所有的话都被赵蓝关活生生咽了回去。
见赵蓝关又老实了,谢方知才重新把眼一眯,接着刚才的话道:“总之那个魏王就是太嚣张,你赵蓝关是什么人?力能扛鼎,武功盖世,你就用……”
用什么呢?
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的箭,谢方知眼底闪过几分暗光,随手拉了旁边走过去一个纨绔子弟,劈手便将对方手中的箭与木牌夺来:“借来一用。”
“哎,你凭什么呀!”
这纨绔子顿时恼了,直接手指着谢方知已经转过去的后脑勺就要骂。
岂料,谢方知听见他反驳了一句,就将自己一张脸转了过来,拿羽箭指着自己,似笑非笑:“知道我是谁吗?”
在谢方知转脸那一刹,纨绔子便差点吓得跪到地上去,结结巴巴磕磕绊绊道:”知、知道,小、小小谢爷……“
谢方知大名,京中没听过的太少,他一笑:“认得我就好,我可没借过你什么东西,赶紧滚吧。”
说完,他便走回了赵蓝关身边。
赵蓝关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看谢方知拿人东西轻车熟路,真比街面上那些个地痞流氓还驾轻就熟,整个心都颤抖了起来:“你……谢、谢、谢老先生……”
“老头子不会知道的。”
谢方知浑不在意,又笑着看赵蓝关,将羽箭递给他:“不过如果你说了,他肯定知道了。”
赵蓝关又是一口老血。
他接过了谢方知递来的羽箭,看谢方知手里还留了一根,着实不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困惑道:“现在要我干什么?”
“倒数第四联,射。”
谢方知抄着手站在旁边,看上去没个正形儿,脸上表情也透着一股高深莫测感觉。
见赵蓝关愣着没动,他便道:“叫你动手,直接把靶子给射倒,要多大力有多大力。你刚才吃饱了没?”
“……吃饱了。”
赵蓝关明白过来了,他回看那边热闹处的魏王一眼,一根筋终于转过弯来了。
谢乙说得对啊!这魏王也太嚣张了!
赵百这会儿已经找到附近来了,便看见谢乙姿态悠然地抱着手,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羽箭,轻轻转动着,正处于看戏之中。
而那赵蓝关,已悍然弯弓!
这赵蓝关乃是天生神力,这会儿弯弓都还要克制着力道,否则一不小心脱了手,使过了劲儿,整张弓都要被他给拉断。
在这暗处,除了赵百与谢方知,再无其余观众,赵蓝关的表情却肃然无比,耳边有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是雕弓受力至极致,令人不由得跟随着绷紧心弦。
倏忽间,赵蓝关已是一声喝:“去!”
瞬时只见那一根羽箭挟裹风雷之势,朝着倒数第四联汹汹而去!
“咚!”
一声巨响!
全场为之安静!
还在宴饮的傅臣、萧纵等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支羽箭已撞上了箭靶,那一股巨力竟然生生将箭靶穿透,甚至穿透箭靶背后的木板,“哗啦”地一声,就已经被撞碎,木片四溅,带着整个裱糊过的倒数第四联倒了下去!
一时之间,背后挂着的灯笼也被撞倒,一下烧了起来。
倒数第四联,一下就湮没火中。
傅臣眯眼看着那一团火焰碎屑,只听得耳边有人喊了一声:“还是倒数第四联!疯了不成?!”
而后,便有人远远击掌三声,从远处走来。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赵蓝关才收了弓,而谢方知就从赵蓝关身边走过来,手里还拍着掌,慢声道:“大家都来凑热闹,老赵这傻大个儿也来凑热闹,看来这对联是对不成喽。”
萧纵自然觉出这举动之中满含的不善,也自然知道方才那一箭的威力。
谢乙这人,有点胆气。
赵蓝关这会儿也过来了,摸了摸自己的头,一副憨厚模样,道:“我也就是试试身手,看见箭靶就忍不住,大老粗也不会对什么东西,就不对了。”
这会儿他倒乖觉,没把谢方知给抖落出来。
后面来寻人的赵百已经差点给跪下了,若不是方才气氛太紧张,他肯定不会自己出来寻人,结果叫他望见那一幕,真是个贪狼望月之象!
赵蓝关,是个猛人啊!
谢方知只似笑非笑横了赵蓝关一眼,一掀衣袍,就施施然落了座,道:“却不知出这一联的姑娘到底是哪位,能得四箭齐射,可见才华高妙啊!”
众人皆是心里暗骂,明知道这不是顾芝所作,谢方知还口出此言,分明就是要扔那姑娘的面子!
谁人说他怜香惜玉寻花问柳?纯属胡扯!
只可惜,谢方知毫无所觉,只道:“对了,四箭,还有一箭是谁?”
无人回答。
于是谢方知耸肩,自己给自己倒酒,便不言语了。
傅臣这边见赵百回来,端酒的同时,却是随手一指,那意味怕只有赵百一个人知道。
赵百看见自家世子爷漂亮而紧绷的手指,却觉出这紧绷之中含着的危险和沉默。
微微一躬身,赵百便退走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要查什么,第一是查与世子爷一同射箭的人,第二是查这一联到底是谁写的。
按理说,世子爷不会对别的人太热衷,所以想了想之后,赵百先去吩咐了人查第一箭是谁,而后自己叫了人往廊楼那边去打听。赵百猜应当是姜四姑娘,不然世子爷不会弯弓射联。
只是既然是与四姑娘有关,魏王殿下来插什么手?
还是说,魏王殿下是为了给公主出气?或者是别的什么目的……
光是这样想想,赵百便觉得脑仁疼了。
这些都是聪明人想的事,赵百还是办自己的事去好了。
念头转得快,脚步也快,转眼到了姜姒她们这边。
整个小瑶池边的气氛已走向了诡异,而廊楼上所有官家小姐们也是相互打听,都不知道这一联是谁的。
她们这屋里似乎都交过了底,都知道不是她们里的人。
姜姒倒没注意到上来的人,只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她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即便是想过这一世不过得那样“养在深闺人未识”,也不是这样出风头。
这风头太大,一个不小心就要把自己给吹折了。
头一个射联的敢与傅臣争锋,后来又有了魏王插手,现如今那第四箭多半是谢方知在背后撺掇。赵蓝关此人乃是莽夫,不会算计这些惊精细的事情,他自己兴趣来了想要出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么复杂的情形,若搅和进去,姜姒怕自己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心电急转,她捏着自己袖中那一页纸,真觉得跟捏着烫手山芋一样。
这会儿屋中众人还在对这事态发展的不解和震骇之中,心里艳羡着哪家小姐竟有这样的好福气,不觉口里泛酸。
冯玉兰道:“这一句上联实则也不是很高妙,只是很别致,心思细巧不同于咱们,稍稍脱俗一些,竟有这样好的运气……”
“看那边,顾芝的脸色,哈哈……”韩慧娘掩唇笑了起来。
冯玉兰看过去,果见顾芝手放在窗沿上,指甲已扣紧了雕花木纹,脸色很不好。
这一来,冯玉兰顿时高兴起来:“我倒是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位才女,这一回风头可被人给抢光了!怕是只等着小瑶池会一结束,这写上联的人便会浮出水面,到时候顾芝这第一才女之名可不保了。”
姜妩安静地听着,眉眼温顺,头一回接了一句话:“可这一联不过稍稍好了一些,要与顾芝那一句飞蛾扑火相比,怕是艰难一些吧?”
“这就是你不知了。”冯玉兰乐得跟她解释,“要的就是一个名气,自古文无第一,大家说好就是好,她顾芝有多能耐,能堵住悠悠众口?再说了,这一联,起得这么偏怪,叫人怎么对?也是她自个儿活该,指不定是想要用这一联勾起人的注意,却不想啊……大家都对不上!”
说着,冯玉兰便促狭笑起来。
可不是这个理儿?
若是难了,便叫人望而生畏了。
姜姒也跟着她们笑,抬头时却见那边顾芝像是听见了什么一样,转过脸来,一眼就扫见她们几人中间的冯玉兰,拂袖而去。
见状,冯玉兰哼了一声:“这女人脾气一点也不好,亏得京中才俊那么追捧她!就是被人捧惯了,不知道摔下来是什么滋味儿。撞见谢乙,也算是她倒霉,谁不知道谢乙那眼睛是往头顶上长的?看得上她?我才不信了。今儿她摔了一回,往后还有她跌的时候!”
话糙,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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