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瑶池说是“小”,实则约有十亩,呈月牙形,池中尽是小金莲,冬日里也有开放。沿着堤岸修筑长廊高楼,隔着高楼便是长街繁华,夹道丹桂飘香,时逢盛会,四处张灯结彩,吆喝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姜姒不曾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皱着眉头微微掀了帘子一角起来看,果见一派的繁华胜景。
空气里飘着桂花香气,中秋才过没多久,大街上还有叫卖螃蟹和桂花饼的,大户人家的姑娘们,多在堤岸边的高楼上赁下一间屋子,与长街相对,能看见这边长街与那边小瑶池的情景。若不拘束那许多,自也可以下楼去,沿着长堤边长廊观赏瑶池莲开之景,雅趣异常。
姜姒她们下车来,便直接上了楼。
临窗而望,小瑶池湖面上波光粼粼,金莲菡萏,莲叶沉浮,廊楼环抱小瑶池。
她们这个位置还算好,斜对着月牙形小瑶池对面的那一块平台。
姜姒暂不问许多,已是挨桌落了座,而后见姜姝、姜妩、姜媚三人进来,独独不见了许姨娘与姜莫,“许姨娘与大哥哪里去了?”
姜媚原有些兴奋,不过在看见姜姒解了披风,露出一身自己爱极的水红色衣衫之后,眼神便不自然起来,阴声怪气道:“大哥有孝心,陪着姨娘先去明觉寺上香去了,叫咱们先玩些时候。”
这倒也是,许姨娘就是来上香的。
姜姒也不多问,更对姜媚这态度心知肚明。
她没露出半分的不悦,反而看了姜妩一眼,今日的姜妩穿着浅紫色缎袄,搭着白绫细褶裙,依旧是不出众模样,与姜姝一般垂着眼,并不插话。
下面已经咿咿呀呀开始有唱戏的,很快姜媚便忘记了不快,趴到窗沿边看戏去了。
府里姑娘们毕竟少出来,连姜姒也觉新奇,凑到搭了虾须帘的窗边,看下面唱戏。
人流涌动,以年轻男子居多,到精彩处,都高声叫好起来。
姜姒正看得有趣,背后却有人唤她:“四姑娘。”
回过头,正是红玉,姜姒走到一旁:“可有什么事?”
红玉附耳说了两句,姜姒先是一怔,而后一喜:“堂兄竟然也来了?”
八珍已掀开帘子,姜姒出去便看见了长身玉立的姜荀。
姜荀脸上依旧带苍白之色,可眉眼间多英气,想来最近还算舒心。
“荀哥哥,有一阵子不见了。中秋时节叫人送去的蟹黄,你可还喜欢?”
这一位哥哥,姜姒是时常惦记,如今竟在京城看见他,怎能不惊喜?
姜荀温文笑笑:“我也是惦记着你,顺道有朋友请我来小瑶池一会,这才过来。因知道你们今年也来,所以特来见你,看见你没瘦,还胖了,我这就放心了。”
胖了?
姜姒不由得伸手一摸自己脸颊,葱白手指搭在脸上,才看见姜荀带笑的眼,顿时明白过来:“你这是逗我呢!堂兄哪里学来这些个不正经的?”
原本她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把它当一回事,可姜荀却道:“今儿请我来的便是谢家大公子,你说我能不轻浮吗?玩笑话,莫当真。”
姜荀略一指不远处一扇虚掩着的门,姜姒跟着目光一转,便瞧见了一身穿蟹壳青锦袍的男子歪坐在桌边,指尖掐着一只象牙筷,点着紫檀雕花桌上摆着的那一盘闸蟹,似乎正在说什么。
另有一玄裳男子坐在靠内的一侧,因门挡着,看不全,可姜姒一见便知那是傅臣。
心头一跳,姜姒愕然,谢方知怎么能认识姜荀?
“谢乙此人,怎能为友?”
“如何不能?”
姜荀觉得奇怪,自家堂妹对谢乙似乎太偏见。
“谢乙文采风流,当世一等一的俊俏,也是人家看得上我,不然以谢氏一门三代为相的尊荣,我如何能高攀?”
听见这话,姜姒差点冷笑。
她眼角余光一瞥,见楼下有人端着活蟹来卖,心头来气,不由嘀咕一声:“自来螃蟹都是横着走。”
“姜兄?”
里面有人喊了一声。
姜荀原本听她嘀咕,难免一头雾水,只道:“我那边略有应酬,回头再与你细说。傅世子也在里头,你……”
“无妨。”姜姒答得有些生硬,又笑一下,“避嫌。”
说完,她便与姜荀告别。
姜荀这边自入了席间,还在琢磨姜姒那一句,猛一抬眼,谢方知穿一身蟹壳青颜色长袍,顿时明白过来,竟然没忍住笑出声来。
众人奇怪:“姜兄笑什么?”
姜荀忍笑:“方经人提醒,想起一句‘自来螃蟹横着走’,无比应景。”
自来螃蟹横着走?
谢乙何等机敏之人,低眼一看自己今日一身蟹壳青,未料与外头卖的活蟹一个色儿,霎时好一阵无言。
傅臣似有所感,端了酒朝门外望一眼,只瞥见一角水红闪过。
第二十三章 伦常败坏
这时候姜姒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去了,姜姝站在最旁边,穿一身浅绿圆领袍,瞧她回来,便问:“四妹妹方才去哪儿了?”
姜姒也不隐瞒,只道:“四叔家荀堂兄这一趟也来了,方出去见了一见,不过应酬忙碌,一会子再来聚聚。”
众人心知这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姜荀系嫡出,打小只跟姜姒一人要好,来看也只是看姜姒,断断不是看她们。
索性这姜荀也就是根病秧子,也没谁把他放在眼底。
姜媚这边听了也不在意。
只是姜姒却没了看戏的心思,她眼瞧着下面,却一点也看不进去。
今生的命迹已然开始发生改变,只有她知道姜荀将来会高中状元,而其余人还只认为他是个病秧子,少有人看好他。上一世有关于姜荀的事情,姜姒很少听说,想来他这样有才华之人,与谢乙认识并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更何况,还有傅臣这边关系在。
这样想着,姜姒便渐渐歇了心思,暂时不去考虑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门道。
她们来得早,府里一妻一妾有孕,卫姨娘最近晦气缠身不愿出来,乔姨娘这等粗鄙人也不来凑热闹,许姨娘原本不好来,现在只是因为来给自己妹妹上香,却是好一阵没回来。
姜妩只道:“姨娘与大哥指不定在明觉寺听大师讲经呢,咱们只等着他们回来便是,莫去打扰了。”
姜姒也不大关心许姨娘与姜莫,只觉得她这大哥着实有些小题大做。
因着小瑶池会一年一次,楼上都是官家小姐,认识走动的也多。
御史台冯家嫡小姐玉兰与姜姒认识,生得亭亭玉立,标致风流,打听得姜家在此处,便隔窗喊:“姒妹妹可在?”
姜姒一怔,叫人打了软帘请人进来,一见是冯玉兰,忙一笑:“许久不曾见到冯家姐姐了,今儿竟然瞧见您了。”
冯玉兰一身水蓝银线牡丹纹对襟袍,头上簪了一朵时兴浅蓝宫花,额上贴了同色花钿,一看便清新得叫人喜欢。她与姜姒幼时认识,现在没个说话的人,便找来了:“该是我许久不曾见到你了,瞧瞧这一见,真是要把愧杀了我,若我是旁人,只管要嫉妒你几分了。”
假意拈酸眼红地看着姜姒,冯玉兰说话倒也逗趣儿,自来是个妙人。
她一转眼,又瞧见这边姜家三个姐妹,虽知她们是庶出,也不短了礼,笑着道:“几位姑娘也好。”
姜姝等人连忙还礼,自是知道冯玉兰身份高贵,不是她们可比。
冯玉兰父亲乃是御史第一顶官帽,当朝一品大员,能跟姜家老爷子相比,便是比姜姒,她这出身也不低。
姜姒道:“你怎的想起来找我?”
冯玉兰过去拉着她的手,指着靠小瑶池那边的窗,道:“外面湖光正好,你知道我父亲是御史,累着无人与我说话。所以这会儿只能央了你,看看姒儿是不是发发慈悲,陪我一道去了。”
“瞧瞧玉兰姐姐这话说得,倒似我若不答应你,便是我的错了。”
姜姒只觉得好笑,看冯玉兰一瞪自己,终究还是依了她,不过回头又问:“大姐、三姐与五妹,也下去看看吗?”
姜媚年纪小,虽不喜欢姜姒,可这会儿又特别巴望下去看看,连忙道:“我也想去!”
姜妩在后面扯了扯她袖子,似乎有些忌惮,她为人谨慎,不愿跟着下去,可姜媚哪里搭理她,反倒回头把她一瞪,闹得姜妩说不出话来。姜姝向来是个没主意的人,众人都去她也去,如此而已。
于是姜姒这边便带着丫鬟们,与冯玉兰这边下了楼去。
沿着小瑶池这边一线,俱是游人,女儿家们多往西边靠近明觉寺的那条路走,一路都闻得见脂粉香气。
远远望去,小湖看上去当真与开着莲花的瑶池一样美不胜收。
清风徐来,天高云淡,姜姒心里那一股子郁结之气似也跟着不见了影踪。
冯玉兰生性话多,拉着姜姒东看西看:“听说今年和靖公主也来了小瑶池会,不知公主长个什么样……哎,前面是赵家的姑娘,听说今年许给了彭侍郎家的公子……怪了,对面像是有什么人来了……”
原本叽叽喳喳的冯玉兰,忽然停下脚步,朝着对面一指。
这边众位官家小姐之中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顿时有人小声惊呼:“是傅世子与谢公子!”
那一瞬,姜姒头疼。
这会儿一听说傅臣来了,众女第一个看向隔着宽阔湖面那条长廊上的俊朗公子,接着便齐刷刷地看向了姜姒。一身水红的颜色,原本并不很出挑,只因为她身段好,光看个背影便知道这是姜姒无疑。
京中不少名门闺秀倾心世子爷,想要嫁入高门,偏偏世子爷只看中了姜四姑娘,无端端叫人恨得咬碎一口银牙。
只是京中多闻姜姒之名,见过的却少,这会儿一看,却又让众闺秀心里发堵。
能不堵吗?
不愧是世子爷看上的人,这脸蛋身段仪容,样样出挑,还端方无比,纵使众人侧目,她也不改其态。
姜姒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快被这许多女人的眼光给射穿了,多留不好。
她与冯玉兰对望一眼,冯玉兰会意,连忙转头与姜姒一块儿走了。
待行至人少的地方,冯玉兰才捂着肚子笑起来:“笑死我了,方才那些个姑娘家,竟像是要一口吃了。你在京中这人缘,也是有意思了……”
姜姒继续头疼:“你可莫打趣我,我也心烦呢。”
“你心烦什么?全京城哪个公子比得上世子爷?”
冯玉兰撇了撇嘴,也没避讳姜姒那三个姐妹,便将手朝着对面一指。
“瞧见那个穿蟹壳青的没?京里出了名的,花宿柳眠谢氏方知。他家门风倒是好,古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若嫁进去不太倒霉,总没个三妻四妾地烦着。可谢公子这名声,咱大伙儿都知道……你一个准世子夫人,还是知足吧。旁人也嫉妒不来你的。”
旁人是嫉妒不来姜姒,可想想上一世……
姜姒不答话,只看向旁边明觉寺的钟鼓楼。
穿过一片树林便能进到寺内,此刻隐隐约约听得见念诵经文的声音。
冯玉兰也看过去,忽有些忸怩起来:“姒儿陪我去明觉寺一趟吧。”
这陡然出现的小女儿姿态,让姜姒想到了什么,她也不揭破,含笑回头对姜姝等人道:“看玉兰姐姐这样子,我必得陪她走一趟了。”
姜姝道:“四妹妹与冯姑娘去吧,我们自己走动便是。”
这一来,姜姒便与冯玉兰一起从小径上绕过来了。
此刻游人多在小瑶池边,后山山道上人迹罕至,红玉远远在后面跟着,前面姜姒正与冯玉兰说体己话。
今年冯玉兰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想去明觉寺问个姻缘,小女儿家脸皮薄,少不得要拉姜姒一块儿。
姜姒最不愿提姻缘,只叫冯玉兰自个儿去寺里问,她则在外面等她,不等到她出来绝不乱走。冯玉兰这才红着脸进了寺院,姜姒则带着红玉站在寺院墙根儿下,周围树叶染霜色,她绕着走了几步路,想着冯玉兰去了二三刻还不回,索性去看风景。
寺院前面忽然热闹起来,姜姒觉得奇怪:“前面是怎么了?”
“是在撒福钱呢,佛前供着的九百九十九枚铜钱,被佛祖庇佑过的。”红玉一看便知道,眼巴巴看着那边,“奴婢也去抢一个钱来吧,也好给姑娘攒个好运气。”
紫檀刚走,是该攒个运气。
姜姒指尖点划着扇面,便道:“你去吧,我便在寺院后面走走。”
红玉怕姜姒走丢,姜姒只道小瑶池会是朝廷派人来清过场的,没人敢作乱,这才叫红玉去了。
一到这寺院中,姜姒便想起当初周氏为她求的那一支“御沟流红叶”来。
心下有些阴郁不喜,她信步走到松树林边,两旁灌木不高,经文念诵之声不绝于耳,听之忘俗。
她方眯了眼,脚下却碰着了什么,于是低头一看。
竟是一只翠色的荷包,看着蛮精细,还带着冰片香气。
姜姒没捡,正想绕过去,脑子里却电光火石地闪过什么,猛地顿住脚步,侧眼一看旁边的灌木,却有一处枝叶凌乱,有些折断的痕迹,像是有谁硬从这里挤了进去一般。
荷包,姜姒今晨是见过的。
她没出声,靠近那一丛矮树,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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