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等着白骨下面的话。
“朝年和我很不一样,朝年很聪明,也很叛逆,所以不是很讨师父的喜欢,当然表面上师父最喜欢的是他,不是我,但我知道师父希望我能继承他的意愿,他觉得朝年会走歪道,而我呢,会规规矩矩的听话,谁知道恰恰相反。”白骨像个孩子一样,说话的时候手中老是要拿着一个东西,“师父死后,我们和喜豆参了军,算是参了军吧,虽然不算正式的,但是也算是随军了,那时候叫参加,可是朝年告诉我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应该建设祖国了,去什么地方呢?那时候整个国家四处都需要人,可是我们不想去那些去过的地方,朝年对我说,师兄,要不咱们走远一点,去一个想去又一直不敢去,又很美丽的地方。我问他,我们去哪儿?朝年说,要不去新疆吧?然后我们去了新疆,在那个恩人的手下过着安定的生活,很平静,我们有房子,有自己的地,有自己的牛羊马,那时候我们只是三个孩子,你相信吗?我们把一切都弄得井然有序,可即便是这样,每次有人来我们家,都会问我们,你们家大人呢?”
何柏谷不知道当时李朝年和喜豆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知道,每次有人问那句话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师父穆英豪,按理说这很正常,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思念的不是山东的父母,而是师父,可能是孩子跟着谁越久,就跟谁越亲吧。
平静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在朝鲜的战争似乎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从广播中,还有传单,以及安排的学习中知道一些战事,还有部分从前线退下来安排到这里的军官、士兵也会时不时提起。何柏谷和喜豆不感兴趣,可是李朝年却总是在寻找着什么,好像是在找人,安分中又带着躁动,那种不同于青春期的躁动,何柏谷不明白他在等什么。
过了好几年了,李朝年每天还是朝着同一个地方跑去,去那个军人疗养院,每天都会去一次,那里的人都认识他了,何柏谷终于忍不住了,问自己的师弟:“朝年,你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找谁呢?”
李朝年一直不回答,何柏谷后来几乎天天都会问一遍,逐渐地他和喜豆开始也跟着他每天往疗养院跑,终于有一天,一辆苏制的旧式卡车停在了疗养院前面,车上跳下来很多还缠着绷带的军人,李朝年忽然站了起来,看着那辆卡车喃喃自语道:“来了!”
第五十七章(下)'第三分院'
“列队站好!点名!”待车上的人下来之后,疗养院大门口站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穿着军装套白大褂的年轻男子,他手中拿着一个大本子,先让车上的那群伤兵报数,随后开始点名。
“秦富!”
“到!”
“朱卫东!”
“到!”
年轻男子抚了抚眼镜,目光穿过队伍的缝隙,看向那个叫朱卫东的男子:“你的籍贯不是浙江吗?怎么一口东北话?”
“我老家是浙江松阳,爷爷那一辈又去了山东,然后又到了关外,我没有回过浙江。”朱卫东大声回答。
年轻男子摇摇头,拿出钢笔把那人的籍贯做了修改,又继续点名。
“张大勇!”
“到!”一个彪悍的男子点头应道,但此人浑身完好,看模样并没有受伤。
“胡万钦!”年轻男子继续点名,当他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朝年立即跳到那堵矮墙之上,待胡万钦回答“到”字之后,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胡万钦!你是四川人?干嘛也说北方话?老家也是四川的?也是爷爷辈去了山东又到了关外?”年轻男子用手取下眼镜,眯着眼睛看着人群中模糊不清的胡万钦,他问完之后,队伍中传来一阵阵哄笑。
“我是跟他学的。”胡万钦扭头看着张大勇。
张大勇立正站好,高声道:“报告首长,是我教的,我还跟他学了四川话!”说完之后张大勇马上说了一句,“真嘞,我不得哄你!”人群中又发出阵阵笑声。
点名的眼镜男也笑了:“你们不要误会,我们不是为了甄别你们的身份,毕竟现在不是解放战争期间,没有那个必要,只是这里挨着边境,担心有敌特的渗入,所以必须谨慎。我做个自我介绍,我姓白,单名一个翎字,就是命令的令加上一个羽毛的羽,白翎!我是这里的指导员,我们这里是新疆第一兵团军人疗养院第三分院,我代表第三分院所有同志欢迎你们。”说完之后白翎自己鼓起掌来,随后队伍中的士兵也齐声鼓掌。
“别人没鼓掌,自己先拍了起来,真有意思。”喜豆在一旁笑道,何柏谷却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盯着胡万钦傻笑的李朝年,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终于来了!”李朝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转身翻过矮墙朝着疗养院里面跑去。虽然说这里是所谓的疗养院,但也不过是个有两层墙的大宅院而已,听说这里原本是个大财主的院子,解放新疆的时候,那财主担心有变,又在矮墙之外修建了高墙,还用碉楼连接在了一起,可没有想到的是时任国民政府新疆警备总司令的陶峙岳,新疆省省长包尔汉却通电起义,随后新疆和平解放,虽说当时在新疆有三个整编师,数十万国军驻扎,表面上听命于国民政府,但都是各为其主,所以在宣布起义之后,有不少国军和当地的财主以及保密局的成员离开原地,前往天山一带,进行所谓的“救国游击作战”,这个财主也是其中一员,只是他不愿意离开,决定顽抗到底,先是派人送走了自己的家人,随后带头枪杀了两个前来做思想工作的驻地联络员。
财主大院被围了三天,三天之后财主的两个手下,连同一个当时保密局的成员干掉了财主交枪投降,其后这家无人的宅院便被作为了军需仓库使用,一直到朝鲜战争爆发后期,新疆建设兵团成立初期才变成了疗养院第三分院。
当时的疗养院在新疆各地有几十所之多,而且叫“第三分院”的就有三处,规模最小的就属他所到的这一处,而且他所在的第三分院上上下下的伤兵加起来也不过五十来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从朝鲜战场上遭遇细菌弹袭击又活下来的人。原本他与张大勇两人是不需要前来的,他们从“联合国军”方面逃出来之后,偶遇在高地搜索的侦察排,原本张大勇打算实话实说,但胡万钦多了个心眼,撒了一个谎,把他们被俘的经历改成了——村庄被袭击之后,他们侥幸存活,但发现其中竟然有美国人和李承晚的特务,于是想跟踪看看他们到底还有多少同伙,谁知道这样一跟走得太远,竟然到了前线,只得折返回来报告上级。
上级原本也对胡万钦的话带着怀疑,但也查过那个村庄的确被细菌弹袭击,全村的人都死了,唯独活下来的就他们,当然这个偶然的存活已经非常惹人怀疑,甚至有人提出两人就是美国人的特务,注射了疫苗,可那个时候医学手段相对落后,根本查不出他们体内是不是有所谓的疫苗注射,一来二去,经过严格审查之后既没有发现他们是特务的证据,也没有得出他们不是特务的结论,最终只能让他们和那群活下来的伤兵一起回国,参加祖国建设。
白翎点完名做完自我介绍之后,带着伤兵们进疗养院休息,虽说朝鲜战争已经结束快一年了,但这些遭细菌弹袭击存活下来的伤兵还带着不少后遗症,有些是伤口至今没有复原,有些是身高在不断变矮,还有的手指、脚趾变得无比僵硬,说是参加建设,因为大部分都没什么文化,能识字都算不错了,所以只能干体力活,但在体力活干不了的前提下,只能先行观察休养。
胡万钦和张大勇两人并排走进疗养院,张大勇一个人扛着两个人的行李都丝毫不费劲,走得十分轻松,在走进正门,两人还站在那感叹这间带有异域风情的大宅院时,一侧的白翎就合上了手中的那个大本子,轻声道:“张大勇、胡万钦你们跟我来一下。”说完,白翎对着正在安排其他伤兵入住的医务兵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宅院南面的碉楼走去,不时会停下来,回身看一眼纳闷的胡万钦和张大勇,并不说明要他们做什么。
来到碉楼门口,门口站着个全副武装手持波。莎冲锋枪的士兵,胡万钦再抬眼看向碉楼,上面架着轻重机枪,侧面墙头上两人一组的士兵也各自配备了波。莎冲锋枪和莫辛纳干步枪,穿着打扮也都是苏制,和他们的穿着大不一样。
见鬼了,疗养院竟然戒备这么森严?胡万钦和张大勇站在白翎的身后四下看着,门口站岗的士兵一个人紧盯着他们,另外一个人还在详细查看着白翎手中的证件,这让两人更加奇怪,白翎是这里的指导员,算是领导了吧?领导进出还检查这么严格?
许久,士兵检查完毕,打开门示意他们可以进去。白翎先行进入,随后胡万钦和张大勇小心翼翼走进去,然后门被士兵死死关上。站在碉楼内部的两人看着这个并不宽敞,顶多只有不到十平米的底层,随后白翎又示意他们顺着楼梯向上爬,一连爬了几层,一直爬到第五层之后,白翎才示意他们坐在第五层碉楼的长凳上面,随后隔着窗口的那层如同薄纱一样黑色半透明的“窗帘”看了看外面,同时道:“你们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来第三分院的伤兵,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了,除非是特殊情况。”
什么意思?胡万钦和张大勇心中都很纳闷,可谁也没有问出来,只是静静等着白翎下面的话,从外面所看到的情况加上进来之后的观察,这座碉楼至少有六层,虽然他们所在这一层看不到木梯,但先前站在最下面看到上面有探出来的机枪枪管,说明上面还有个警戒位,不过这种警戒位一般只是起震慑作用,毕竟真正的警戒位是永远不会把枪口探出来让外面的人看到的。
“细菌弹不是美国人的首创,也不是日本人的专利,大自然产生了这种东西,有利也有弊,用得好就可以造福,用不好可以毁灭一切。”白翎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抖了抖手中的火柴,问,“你们抽烟吗?”
胡万钦摇摇头,张大勇点头,白翎拿出一包白色烟盒,烟盒上面没有一个字。白翎从其中抖出一根香烟来递给张大勇,张大勇接过去,可白翎却没有把火柴给他,反而是压在掌心之中:“这是兰州的好烟。”
“嗯。”张大勇点头,作势要去拿火柴,可白翎又将手一缩,干脆将整盒火柴都放入了抽屉之内,看着张大勇,略带深意地说,“我知道你不用火柴都能点着它。”
胡万钦一惊,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攥紧,张大勇却是满脸笑意:“白指导员,你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神仙,不会法术,没有火柴咋点燃呢?”
白翎取下眼镜,看着张大勇,伸手指着窗户外,随后从袖筒之中抖出一张十厘米长,五厘米宽的白纸来,放在双指之中一捏,那张纸立即燃烧了起来,白翎目光又落到燃烧的纸上,等到快烧尽的时候才一把捏在掌心之中,再摊开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白翎看着丝毫都不吃惊的胡万钦和张大勇,两人意识到什么,立即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轻轻鼓掌,张大勇赞道:“白指导员变得一手好戏法,佩服佩服!真是厉害,对不对呀,老胡?”虽然胡万钦年龄并不大,但与张大勇之间还是互相以“老胡”、“老张”称呼。
“对对对!精彩!”胡万钦也鼓掌,努力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白翎笑了,又用先前的办法给张大勇把烟点上,随后起身站在他们身后一字字道:“在外面,我刚才所做的,咱们叫戏法,外国人叫魔术,也用统称叫封建迷信的手段,不过此时在这个碉楼之中,我叫它异术!”
第八卷'怨灵旗'(上)五寸天墓(完)
第八卷'怨灵旗'(下)鬼湖烟海
第一章(上)'日籍卫生长'
距离与白翎的初次会面已经过去了一个来月,胡万钦、张大勇每日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事事,要成立新疆建设兵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第三分院,有消息说就在年底,兵团就会正式挂牌,第三分院中有不少快痊愈的伤兵已经开始写报告要求参加一线建设,不少不会写字的人则是主动去找指导员白翎申请。
让人奇怪的是,来到第三分院这段时间,没有人见过第三分院的院长,领导除了白翎之外,就剩下五个卫生长,而其中还有一个名叫中川秋男的日本人,如果不是中川秋男的自我介绍和白翎的说明,恐怕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从白翎的说明中胡万钦得知,中川秋男1938年就到了中国,在伪满洲国铁路段工作,抗战之后因为反战的哥哥被强制入伍并且病死在半路上,他便一个人离开了伪满洲国,进入关内,不久之后被八路军“俘虏”,几年后成为日本反战觉醒同盟最早的成员之一。白翎还介绍中川秋男“作战”十分英勇,每次与日军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