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轻轻向前迈了一步,轻轻抬脚,再轻轻放下,随后向前走了好几步,已经远离了箱子一侧何患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何患咬着牙,只得对着父亲的后背拼命摇头,恨不得父亲现在脑后面都长着眼睛。
越来越近,老村长终于来到那群“人”的外围,仔细一数,有八个“人”,那八个“人”只是围成一圈,都低头看着中心位置摔破的马灯,再靠近也只能听到怪异的“呜呜”声,像是风吹过什么东西所发出的。
很快,老村长明白了,当他靠近其中一人的后背时,才听出所谓的“呜呜”声是海风吹过那些“人”皮肤表面的细孔后发出的。当海风吹进细孔口的时候,发出的是阵阵“嗡嗡”声,穿过细孔之后立即变成了较大的“呜呜”声,像是海风吹进那“人”的体内,导致他体内某种东西在低声哭泣一般。
老村长大气都不敢出,就那么看着,想知道他们如何交流,又在说些什么。在他身后的何患却是着急得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可同时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父亲近在咫尺,那群“人”却根本发现不了呢?还是说他们耍了一个小小的手段,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何患提着朴刀从木箱后慢慢摸出来,学着父亲先前的模样慢慢靠近,与父亲平行站在一起,看着围成一圈,低头看着地面马灯碎片的那些“人”,仿佛那些家伙才是活生生被吓傻的正常人,而自己和父亲则是无影无形的鬼魅。
八个人依然就那么站着,互相挨着,只是低头盯着甲板,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木箱被海风刮得互相撞击的声音,剩下的就只有那种怪异的“呜呜”声。
“爹——”何患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叫了自己的父亲,接下来想说“我们不如回去吧?”但看到老村长脸上那种带着好奇和疑惑的表情,他深知这个老头儿今晚不弄明白怎么回事,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患儿!我觉得他们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老村长忽然开口道,没有故意压低声音,但何患却是吓了一激灵,下意识举起手中的朴刀,等着那群“人”闻声转身来,自己就立即先发制人,可谁知道那八个“人”只是站在那看着,没有任何行动。
“你们能和我说话吗!?”老村长大声说道,何患一把抓住自己父亲的胳膊,示意他千万不要做傻事。
八个“人”依然没有反应,就在此时船舱内那些淡蓝色的灯又亮了起来,光芒却不像普通灯光那样照射出来,却像是飘动出来,如同一条淡蓝色的丝带……
第四章(上)'千疮百孔'
蓝色的光带绕着烂泥鬼船旋转着,那围在一起的八个“人”终于动了,互相搀扶着向船舱方向走去,依然没有说一句话。其中有一个“人”缓慢爬向另外一个人的肩头,用四肢夹住他的身体,脑袋轻轻地靠着那“人”的颈部,像是寄居在那人身上的一条虫子。
那些人向前走着,老村长也缓慢地向前走着,但依然紧握手中的朴刀,何患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道:“爹!我们回去吧!”
“不!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倔强的老村长甩开何患的手,就像是中了魔障一样。
何患急了,抬头看着耸立在甲板上奇怪的船体,像是一座怪异的城堡,而城堡中住着的全是妖魔鬼怪,如果要进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老村长继续向前走着,步伐稳健且不慌乱,何患只得在身后跟着,他是村了名的孝子,对自己的父亲又是言听计从,但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老村长的决定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错,因此何家村才可以在海盗、游击队、政府和日本人四者之间周旋这么多年。
海风越来越大,而且最怪异的是站在甲板上根本感觉不出来海风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刮来的。何患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即停下来,盯着旁边那面竖起的旗帜,旗帜剧烈的抖动着,随后整面旗帜被风力一卷,紧紧绕在了旗杆之上,像是风中有双无形的手将旗帜裹紧在旗杆上一样。
老村长看着那面旗帜也皱紧眉头,随后从自己腰间的布包之中抓了一把细沙,接着将细沙从拳头下方慢慢漏出,观察着细沙在风中的动向——细沙先是朝着南方飘动,紧接着又飘了回来,随后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兜了一圈,又回到了老村长拳头下方,在空中裹成团状绕着中心点旋转着。
“爹,这是……”何患盯着怪异的细沙,又看着那面旗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怪事接二连三的来,让他根本理不清思绪。
老村长举手示意何患闭嘴,又抓了一把细沙,换了一个位置,结果第二把细沙的情况和第一把一模一样,最终依然绕着中心点旋转着。
“要起怪风了,打信号,叫他们回村!”老村长将腰间的马灯取下来,交给何患,示意何患去船头打信号,可何患没有伸手去接,因为他要是接过去,等于是宣告了自己和父亲决定葬身于烂泥鬼船,而最后的马灯信号也仅仅只是他们无声的遗书。
“爹,你真的要查明白?”何患最后一次问。
老村长回头看了一眼何患,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废话。何患默默点头,转身小跑到船头,朝着帆船的方向晃了一下马灯,随即又马上熄灭。
帆船这边,那名被指名为下下任村长的汉子,在看到马灯信号之后,手中握着的朴刀抖了抖,好半天才说出了一个字:“走!”
其余的村民都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他又重复了一声,喊道:“走!先前村长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赶紧走!”
烂泥鬼船上,何患看着有灯光的帆船掉头离开之后,这才返回到老村长身边,点头道:“爹,他们已经回去了。”
“那就好,我们去船舱看看!”老村长提着朴刀就向船舱口方向走去,何患紧随其后,想开口问什么,但看见自己父亲的背影又开不了口,他不想再劝阻父亲回去,因为帆船已经走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如此迫切的想搞清楚烂泥鬼船上所有的怪事。不过,先前那群“人”看不见他们,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倒是让何患安心了不少,不管怎样,最好是能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查明,然后全身而退,估计这艘大船上应该有用于逃难的小船,到时候夺了小船划回何家村便行了。
当然,这只是何患当时一厢情愿的想法。
“患儿,刚才你也看见我用于测风的细沙了,你也出海多年了,应该明白,在海上的怪事多,但有经验的渔夫凭着日升日落,星辰的变化,风向和海流就能判断出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但先前测风才发现我们有可能处于风眼!”老村长来到舱门口,用手摸着那扇依然是烂泥和木屑组成的门,借着舱口的窗户向里面观望着。
风眼?不可能吧!何患下意识回头看着船身的周围,谁都明白,风眼所指的是龙卷风的正中心,也就是渔夫们所指的“龙吸水”,传说中黄县有个渔夫曾经被卷入龙卷风中心存活下来,回来时也只剩下了一口气,因为身负重伤,挺了不到一天就死了,但死前却告诉其他人,在龙卷风的正中心所有的东西都会保持原位拼命旋转,人也会随之旋转,他就是在旋转之中失去了知觉。
“爹,如果我们在风眼当中,我们还能活动自如吗?何况这种不坚固的烂泥船恐怕早就四分五裂了。”何患低声道,也踮起脚尖看向舱门上的窗户,里面充斥着的全是一团团的蓝光,如同烟雾一般。
老村长抓着船舱的把门正要开门,何患却按住他的手,低声道:“我先进去!”
老村长点头,何患抓着门把手,慢慢将舱门给拉开,随后快速闪到一侧,看着如轻丝绸带一般的蓝光从里面慢慢飘出,再探头看着船舱内,发现没有人之后再慢慢潜入,观察了下四周,揭开包住朴刀的黑布。
老村长和何患在船舱走廊内慢慢走着,摸着船舱表面,不断发出感叹:“啧啧,这船里面全是钢铁,比咱们的帆船好上很多,一定是那种远洋船。”
“远洋船?会是日本人的吗?”在船舱中行走的何患路过一间房,就会试图推动房门,可惜的是房门都从内部锁死,完全无法推开,贴门听去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船体内部是钢铁所铸,而外部船身却是烂泥与木板碎片,这种构造太奇怪了,按理来说这种船接触海面就会直接下沉,完全不可能在海面上航行。
老村长指着旁边掉落在地上的一块金属牌子,上面用中文写着“禁止入内”二字,他捡起来递给何患道:“我见过日本人的标语,他们说‘禁止入内’,用中文写出来是‘立入禁止’,不会是这种写法。”说完,老村长看着尽头的楼梯,产生了好奇,“船舱下部不允许进入是什么意思?而且先前那八个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甲板上那么多烂泥,他们也没有留下脚印,真怪了。”
何患的好奇心终于被勾起来了,好奇心占据胸腔的时候,人便会完全遗忘现在所处的环境,只会义无反顾的前进,试图查明真相。
老村长来到楼梯口,向下望着,那是一条长长的楼梯,下方也漂浮着那种淡蓝色的鬼火,缓慢又诡异。何患担心自己父亲出事,抢先一步来到楼梯口,左手抓着匕首,右手紧握朴刀向下慢慢走着,不断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两人走下楼梯后,老村长挥手拂去在面前漂浮着的那团淡蓝色鬼火,等那团鬼火飘走之后,两人立即看到就在下方走廊左右各自立着无数个浑身长满虫孔的船员。这些人几乎没有比较固定的穿着,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根本无法判断出他们的身份,只是纳闷为什么这些人会规规矩矩站在下方船舱的门口,就那么呆立着。
“喂——”老村长突然暴吼了一声,何患都被吓了一跳,随后持刀挡在父亲身前,担心惊动这些虫洞人,可老村长的吼声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依然保持静立状态。
“爹,这些到底是什么……”何患问,不敢再上前,试想一下谁敢从两侧都站着这种虫洞人的中间走过?不要说靠近,单单是看着他们浑身皮肤上面那些细孔,还有细孔中不时会爬出来的蜈蚣亦或者蛆虫,就已经让人浑身发麻了。
老村长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靠近其中一个人,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用手指去捅了捅那个人,这一捅不要紧,那个虫洞人立即就有了反应,扭头就朝向了老村长。何患一惊,一把就将父亲给扯了回去,举刀就迎了上去,可那虫洞人只是抬手,用手指去抠了抠先前老村长用手指捅到的地方,像是人在挠痒一样——那根手指上也满是细小的虫孔!
何患有些不敢直视了,侧目不看,可自己的父亲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虫洞人,随后指着这一层走廊的尽头道:“走!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何患默默点头,举刀走在前面,脚步缓慢,不敢走得太快,目光也保持直视,不敢去看周围的那些虫洞人。他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恐惧是来自那些“人”身上一个个细小的虫洞之中,就连他走过那些人身边,带出来的气流都能让一个个窟窿发出那种怪异的“呜呜”声。
两人穿过两侧站立整齐的虫洞人,来到尽头的时候,发现前方的地面只有一个敞开的舱口,舱口下面不断钻出来那种淡蓝色的鬼火。
“患儿……”老村长伸手按住何患的肩头,盯着那舱口的何患惊了惊,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父亲。老村长盯着那舱口又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怕说出来吓着你,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上这艘船查看究竟的原因。”
“什么?”何患不知道父亲要说什么,难道爹还有什么事情一直在瞒着自己。
老村长回头看了一眼两排站着的那些虫洞人,沉思了一会儿抬眼道:“你知道曾经岛上南村北村的事情吧?我指定你继任村长时,就告诉过你这件事,其他人只是知道个大概,详细的并不清楚。”
何患点头,问:“爹,你想说什么?”
“咱们何家村不能外葬你应该知道。”老村长盯着那舱口。
何患当然明白不能外葬这件事,村中有人过世,都是掩埋在曾经有北村的地方,那里全是墓地。墓地呈圆形向外扩展,中心是何芝龙等人的墓地,再向外一圈是他们的后代,这样一代一代地按照这个规律安葬下去,就算有人出海死在船上,尸体都不能按照海盗们的习俗进行海葬,必须带回来安葬在北村墓地中,算是落叶归根。
何患点头,表示清楚,老村长又道:“我继任村长的时候,我的上齤一任村长曾经告诉过我一个秘密,说祖辈何芝龙、何尝、何惧三人的妻子都不是正常死亡,而是那三个女人要求陪葬的。”
患不觉得这是个秘密,毕竟人老之后,身边的老伴儿离开,自己觉得单独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会采取类似服毒或者上吊的方式结束生命,再与老伴儿一同下葬。
“上一代村长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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