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卿撒谎,他根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吴少卿所说的全部是事实。“鬼烟”不能作为地方法院审理的物证,如果可以,古科学部就没有成立的必要了。在没有物证、人证的前提下,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无力的。况且原本就袒护张增的那些人,事到如今也无法收手了,他们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吴少卿的身上,是白是黑由他们说了算,这件案子牵连到当地公检法以及张增生前所在单位的大部分人,人数之庞大,想想都觉得可怕,人性的自私,在这一刻成为了世间最恐怖的武器。
“法律……法律不外乎人情!”詹天涯继续他无力的辩解。
“嗯,我赞同。”曾达拿出手中文件夹内关于周怡案的资料,举在半空用手指敲了敲,“我敢肯定,吴少卿向他上司递交那份关于确定张增。周怡的报告时,他上司除了对他说,‘你不懂政治’这句话之外,也肯定说过这句‘法律不外乎人情’。”
人情,在千百年来的中国就是一柄漂浮在律法之外的双刃剑,既可以让人逃脱邪恶的毁灭,还可以让正义在邪恶面前低头。
曾达每一次淡然的语言反击,都让詹天涯心中的希望之火熄灭一部分。那时候的詹天涯年少气盛,甚至有时候认为古科学部就应该跳出体制外,凌驾于法律之上来办案,以人性作为主要的切入点。可是他错了,无论古科学部是怎样的一个部门,拥有多大的权力,终归是属于这个国家的一部分。
“我去问问,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愿望,想办法帮他实现,我找地方上的朋友尽力帮他疏通一下,就算服刑也不要在这个地方,哪怕是去新疆搬砖。”曾达慢慢走进审讯室,而詹天涯则站在窗户口静静地看着审讯室中的两人。看着吴少卿又点燃了一支白色的中南海,慢慢地抽着,微笑着向曾达说着什么。没多久,曾达领着吴少卿从审讯室中走了出来。
“他说只是想出来透口气,让我们帮着照顾一下他刚入伍不久的弟弟。”曾达靠在门口。
吴少卿慢慢走到走廊外面的那一排窗户处,盯着外面漆黑的天空中闪烁着的繁星,道:“谢谢两位,你们的存在让这个国家有了希望,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干嘛的?是警(和谐)cha吗?还是其他什么部门?好像不是,你们可以调动这里的武警部队,听口音又不是这里的人,该不会是这件案子如我所愿,已经惊动中央了?”
吴少卿说着,扭头来看着詹天涯。詹天涯避开他投来的目光,看着外面道:“算是,你可以当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警(和谐)cha。”
“警(和谐)cha?呵,你们是,我已经不是了,你们见过戴着手铐的警(和谐)cha吗?”吴少卿笑着举起双手,展示着自己那副银白色的手铐,又将自己手中剩下的那一半香烟掐灭,扔在地上。
“还要烟吗?我让人去给你买。”詹天涯看一眼掉落在吴少卿脚旁的那半只熄灭的香烟。
吴少卿轻轻摇头:“不抽了,抽烟会害死自己和其他人的。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偷偷抽烟,被我妈逮着了,以为要挨揍,结果我妈没有揍我,只是告诉我,吸烟不好,吸烟的同时还会伤害到其他人。我知道吸烟不好,但我没有想过吸烟怎么会伤害到其他人?就像我唆使周俊去复仇,并没有想过会伤害到那个无辜的小女孩儿,也没有想过因此会导致周俊惭愧自杀,那不叫间接性伤害,叫直接性。其实我在叫周俊去为女儿复仇时,我也是在为自己所谓的正义复仇,正义被邪恶战胜了,当然要反抗,对吧?但做了坏事就是做了坏事,无论怎么掩饰都不行。”
詹天涯和曾达都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吴少卿继续说下去:“我只有一个要求,我知道这件事一旦曝光,会对我的家人有影响,特别是那个刚入伍参军的弟弟,部队政审很严格的,说不定他本可以在部队考个军校,直接当个干部,却因为我的事情提前退伍,那他肯定会恨死我。虽然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愿望是当解放军,保卫祖国,而我从小就想当警(和谐)cha,和他一样保护这个国家,不论是外部的敌人,还是内部的敌人。”
说到这,吴少卿笑了,眼角却带着泪花:“那时候我们想……家里有两兄弟,一个当警(和谐)cha,一个当解放军,爸爸妈妈逢年过节都会披上大红花,和我们一起站在家门口合影,照片还被民政局挂在‘拥军拥警’那一栏中,被其他人羡慕,所以……所以……”
吴少卿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深呼吸了一口气,后退两步,分别朝詹天涯和曾达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所做的一切!”
道谢完了之后,吴少卿抬头看着外面的星空道:“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还会做一个警(和谐)cha,做个好警(和谐)cha!”
这句话让詹天涯和曾达都意识到“糟了”,可还未来得及反应,吴少卿就直接跃起,撞破了窗户的玻璃,跳了出去……那是六楼,吴少卿根本就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吴少卿落地身亡,詹天涯和曾达奔到窗口,两侧警戒的武警赶了过来,看了一眼碎开的窗户,又赶紧转身跑向楼下,楼下哨声大作。许久,詹天涯才和曾达才反应过来,詹天涯已经完全僵住了,曾达一把抓着詹天涯道:“天涯!听着!好好给我听着!你一定要在报告中写,你去上厕所后,我与吴少卿发生了争执,导致吴少卿情绪激动,最终跳楼自杀,明白吗?千万不要说错,写错了,我现在下楼去协调这件事,你不要冲动,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途,古科学部需要你这样的人!不要毁在这件事上面了!”
曾达走后,詹天涯愣在那,慢慢跪了下去,垂下头时,盯着那半支吴少卿掐灭留下来的半只烟头上。他伸手拿起来,放在掌心,盯着那支香烟许久,终于攥紧拳头,就那样在漆黑的走廊中哭得泣不成声。
而后,曾达因为要对吴少卿之死负责,被除名调回四川省公安厅,而詹天涯从那一天起改变了,也许他不知道曾达也改变了。
曾达变得和吴少卿曾经一样,办案极端,而詹天涯则成为了那之前的曾达,沉着冷静,总是以大局为重。
如果人生有轮回,那么人的个性也应该有一定的轮回,也许是这样吧?
第五卷'烙阴酒'第九十六章(下)'无法预料的目的'
曾达阐述完了多年前的那件案子后,竖起三根指头,面朝吴军道:“事情就是这样,我没有撒谎,可以对天发誓!”
吴军手中的枪滑落,掉落在地面,闭上双眼,想哭却没有眼泪流出来,他没有想到过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曾达却将吴军掉落的枪捡起来,塞进他的手中,又举起瞄准自己的额头道:“来吧,开枪,替你哥哥报仇,其实我本可以救他的。”
“滚!”吴军无力地推开曾达,原地徘徊着,双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如今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詹天涯将那半支根本无法点燃的香烟重新放回衣兜:“你哥哥的骨灰我带回了古科学部,放在了古科学部罗布泊的那座英烈湖下面,我认为你哥哥有资格留在那,虽然他犯了错,但他还是个好警(和谐)cha,他可以给所有人,无论是军人、警(和谐)cha亦或者平民做一个好榜样。”
吴军蹲坐在地上,用手在地面慌乱地滑动着,像个无助的孩子。一直以来,哥哥之死的真相对他来说其实不重要,因为真相已经变成了一件事:复仇。可当真相浮现在眼前后,他崩溃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甚至还给死去的哥哥抹黑,至少那时候吴少卿找准了自己的位置,而他呢?因复仇导致了私欲的衍生。
“卢洪营少尉。”詹天涯转头看着卢洪营,卢洪营立即立正,随即听詹天涯说道,“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切,拜托你不要向上面汇报,吴少校是个好军人,你可以……”
“报告总指挥!”卢洪营目视前方抢白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詹天涯咧嘴笑了笑,转向曾达道:“曾老,你现在应该回答,把我引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干什么?你的那些个朋友又在外面做了什么?”
曾达重新坐下,掏出一个小册子,册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册子上滑动着:“天涯,你知道英烈湖中放了多少个墓碑和骨灰坛吗?”
“刚好三百六十五个。”詹天涯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曾达,仿佛明白了曾达想做什么。
“那也是三百六十五个家庭呀,这只是古科学部,而且还是一群没有了身份的人。”曾达闭眼道,“我记得公安部公布了一个数据,从1949年建国到2010年期间,全国共有11440名警(和谐)cha牺牲。2006年到2010年之间,共有2182名警(和谐)cha牺牲。我记得,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我问自己,这些牺牲的警(和谐)cha中有多少是好警(和谐)cha,有多少是坏警(和谐)cha?也在想为什么警(和谐)cha的公信力逐渐递减,到现在每当有警(和谐)cha死,百姓竟然会欢呼,妈的,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变成了人民的假想敌,甚至被冠以‘土匪’、‘恶霸’等各种蔑称,吴少卿这样的警(和谐)cha不在少数,那些战斗在第一线,因为工作而没有结婚,甚至离婚数次的警(和谐)cha也不在少数,但是警(和谐)cha这个队伍中,无论在世界上哪一个国家总会充斥着一群败类!他们不是来当公仆的,他们是来当官发财的!”
“怎么?”詹天涯很冷静地反问,“你是想当正义的使者,将那些败类完全清除吗?”
“詹天涯,你当我傻呀?人有私欲的,人的私欲一天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败类就会充斥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好歹是多年的搭档,你还不至于傻到会认为我去杀光天下的败类吧?”
詹天涯掏出那半支烟又含上,觉得那已经烂了发霉的过滤嘴苦得让人想哭:“只是你没有那个能力,如果有,你以为你不会?”
“对呀,你了解我,不过你了解眼下的中国吗?”曾达淡淡地说,“好多人都缺钙,腿部无力,随时都可以向那些人为创造出来的神下跪膜拜,并且盲目树敌,转移矛盾,迷恋金钱,丧失道德底线,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崇尚官场,无限贪恋权力!人病了,可以上医院治疗,国家病了,怎么办?”
“所以你打算给这个国家治病?”詹天涯蹲到曾达的身边,周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
“你说了,我没有那个能力,我只是做了两件事,第一、将这么多年收集来的黑警资料递交给了当地的公检法、反贪污以及预防。局,不管这件事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但我去做了,就算这是一颗可以短暂治疗头疼的阿司匹林;第二、我动用了古科学部十年前注册的那几家公司的资金,送给了那些家庭有困难、殉职探员的家人手中,当然是以合理的名义和方式,这算是我挪用贪污资金,可老子没有拿一分钱装在口袋中。”曾达说完,举起双手道,“你以为我干了什么?像恐怖分子一样把烙阴酒投放到市面上?笑话,老子可是个警(和谐)cha!”
的确,如果詹天涯在古科学部的时候,曾达要做这些事情,詹天涯肯定会去阻止,因为这件事第一件会掀起多大的波浪,无法想象;第二件事,有可能导致好事者顺着那条线索调查古科学部的存在,保密条例中第一条就是不允许用任何方式透露古科学部和古科学部相关机构的存在。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扭转的余地了。
詹天涯给曾达戴上手铐的同时,陈金城也放下枪,将自己的双手递了过去,同时示意那五个人放下武器,可那五个人却没有放下武器,也没有举枪而对,只是慢慢地走到了还在熟睡的李朝年身旁,透过从未摘下的防毒面罩看着詹天涯、曾达、陈金城等人。
詹天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曾达和陈金城也觉得很诧异,不知道那五人为什么会这样?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胡顺唐开口了:“曾老,我想知道,是什么人在外面替你做这些事情?”
第五卷'烙阴酒'第九十七章(上)'笔墨生死簿'
胡顺唐问完后,夜叉王挪动了下身子,靠在一旁的青石上,补充道:“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那群你所谓的朋友,是不是与追踪者,还有那种生物针剂有关系?”
曾达盯着自己带来的那五个心腹,并没有去看胡顺唐和夜叉王,心不在焉地回答:“对,是他们,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他们是谁?”胡顺唐和詹天涯异口同声地问。
曾达依然盯着那五个没有摘下防毒面罩的人:“尖端技术局。”
“什么?那群科学至上的无神论者?”詹天涯愣住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