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人立即转过身子,迈开大步,消失在黑暗的原野上。我望望面前的人,颇有些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难为情,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试著站起来,幸好并没有扭伤筋骨,只是腿
“没什么关系,只是破了点皮,”我说,望著他:“我以前从没有在山地住过。”“我猜是这样,”他笑著:“你大概是青青农场的客人吧?”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的看著他。“不错,我在青青农场住了四天了。”“你是陈咏薇?”他安详的问,很有把握的样子,好像他根本认得我一样。“你是谁?”我的诧异加深
“我见过你的母亲,听她提到过你,”他自自然然的说:“章家夫妇也说过你要来住一段时期。而且,这乡下很少会见到陌生的面孔,尤其是女性。”
“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我说。
“我住在镇上,我姓韦。”他说。
“哦,”我恍然的瞪著他:“韦白,是不是?山地小学的校长,我也早已知道你了。”
“为什么?”“整个青青农场都是你的影子,”我不经思索的说:“到处都可以看到和听到你的名字。”
他微微的笑了笑,笑得含蓄而若有所思。
“好吧,让我们去青青农场吧,”他说:“我本来就要去章家坐坐,正巧遇上你。”我们向青青农场走去,我的裙子被撕破了一大块,手臂上全是荆棘刺伤的痕迹,腿也破了皮,
“秀荷说是被人偷走了。”
“偷走?”韦白摇摇头:“我不认为这一带会有小偷,如果有,他们顶多在田里挖一个番薯,或采一根甘蔗。”
我不说什么,觉得韦白有些像个袒护子女的父亲,仿佛这一带的人全在他的保护之下似的。但,他那平稳的声调,若有所思的神情,都有让人信任的力量。夜雾笼罩著原野,天边
“你在研究什么?我吗?”他微笑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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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我说。“有什么发现?”“像一本难读的书。”他笑了,对我摇摇头。“你看过白朗蒂的简爱?”他问。
“嗯。”我哼了一声,想起那句话好像在哪本书里有过。他望著我的眼光里有一丝感兴趣的微笑,还带著点鼓励的味儿。
“每个人都是一本难读的书,”他说:“你也是。”注视著我,他的眼光闪了闪。“你绝不像你外表那样单纯,你该有属于你的烦恼、哀愁和小小的快乐,对不对?每个人都一样
“你也喜欢研究别人?”我问。
“我研究得太多了,这已经无法引起我的兴趣。”他的笑容收敛了,声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等你到我这样的年龄,你就不会研究了,因为你太容易看穿它。”
我们已经走到幽篁小筑的入口,我想到他的题款、雕刻和画。一个怎样的人呢?看穿世事的隐居者?一个哲人?一个艺术家?一个怀才不遇的学人?我又瞪著他出神了。然后,噗
“嗨!小东西!”韦白喊著,用手接过它来,让它停在他的指尖上。“这不是一个漂亮的小东西吗?”他对我说:“看看它吧!研究研究它,它比人们更值得研究,是一本美丽的
我有些眩惑,他震慑我而吸引我,怎样的一个人呢?怎样的一本书?我会有兴趣去研究的,这本书一定费读而又耐人寻味。走进竹林中的小径,一声尖锐的哭叫破空传来:
“我不知道,别打我!别打我!”“是秀荷!”我喊:“章伯伯真的打她了!”
“我们赶快去!”韦白说,向前跑去,玉无瑕受惊的扑动翅膀飞走了。我们加快步子走向幽篁小筑的大门口。寒烟翠12/49
7
到了幽篁小筑的大门口,我们就看到章伯伯、章伯母、凌云和秀荷了,只少了章氏兄弟。秀荷正在章伯伯的手中挣扎,章伯伯抓住她的两个肩膀,把她像筛雕似的乱摇一通,一面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她反复的喊著,满脸恐惧之色,一面把眼光求救的投向章伯母。
“好了,一伟,”章伯母伸出手去:“你放了她吧,她又不是有心的!”“别为她讲话,舜涓!”章伯伯厉声说:“你的慈悲心肠每年都要为我损失不少钱财,这些山地人是没良
“没有你就拿出来!老子花了钱用你来看羊,你还把羊看丢了,我用你做什么?是不是你把羊偷回去给你爸爸了?你说!你说!”“我没有!真的没有!真的没有!”秀荷哭得直
“还说没有!”章伯伯大叫了一声,劈手就给了秀荷一巴掌,打得秀荷的头都歪了过去,接著,秀荷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更加引动了章伯伯的怒火,举起手来,
“去你的婆婆妈妈经!”章伯伯吼著,一面拉扯著章伯母。“我只问事实!我花了钱是为了保护羊群,羊丢了我就要找她算帐!你护在里面算哪一门?我看你巴不得把我的家当全
“好了,好了,一伟,为了一只小羊发这么大的脾气,何苦呢!你就饶了这孩子吧,她老老实实的,不像个会偷羊的!”
“哦,是你,韦白,”章伯伯看到韦白了,但仍然愤愤不平。“你也帮著秀荷说话!这孩子早就气得我要冒火了,去年冬天,她让一只小羊掉在河里淹死,没几个月,又弄丢一只
韦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显然被激怒了,他看了章伯母一眼,后者正用祈谅似的眼睛望著他,似乎在用眼光代章伯伯向他道歉,这无言的言语使韦白软化了,他转开头,长叹了
章伯伯翻了翻白眼:“我为什么要改我的脾气?”
“农场不是军队,”韦白的语气依然那样慢吞吞,把一只手放在秀荷的头顶上。他望著她说:“他们也不是你的部下,再这样下去,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不必讨好他们,我又不想保住什么校长席位!”章伯伯不经考虑的说。韦白的脸色更难看了,掉转身子,他跨开步子就想离去,一面咬咬牙说:“我还是走吧!到这儿来根本
“韦校长!”喊住他的是章伯母,她的脸色依然苍白,那对乌黑的眼珠就显得特别的黑而亮。“你是知道他的脾气,何必生气呢?好几天没见到你了,不进来喝杯茶就走吗?”
韦白有些迟疑,他看看章伯伯又看看章伯母,眼睛里有种近乎痛苦的神色。章伯伯显然也觉悟到自己的话过于激越,放开了秀荷,他自圆其说的对她大吼一声:
“滚吧!你!看在韦校长的面子上不打你,以后再出了类似的事情,我不剥你的皮就不姓章!”
秀荷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有个人走出来扶住了她,是凌霄!他不知何时站在我们旁边的,但显然也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他默默的看了他父亲一眼,带著股强烈的、不满的神
“来,秀荷,我带你到厨房里去洗洗脸,吃点东西。”
章伯伯迈上前一步,想对凌霄发作,章伯母及时阻止了他,祈求的喊了声:“一伟,你就算了吧!”
章伯伯站住了,恨恨的望著凌霄和秀荷的背影,好半天,才对章伯母瞪瞪眼睛说:“好吧!又是你护在里面,连自己的儿子都教成了叛逆!”回头望了望周围,他没好气的说:“
我们都很沉默,没有谁讲话,章伯伯又环视了我们一圈,大声说:“你们怎么回事?以为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教训教训我所雇用的人而已!”“好了!”章伯母吸了口气:“大家
我们正要进去,章凌风从竹林外大踏步的跑了来,他看来精力充沛而神情愉快,嘴里吹著口哨,一股神采飞扬的样子。一眼看到我们,他停住步子,诧异的向我们所有的人望了望
“没什么,”章伯母疲倦的说:“只是一件小事,秀荷弄丢了一只小羊。”“小羊?”凌风愣愣的问:“一只小山羊吗?”
“是的,你看到了?”章伯母问。
凌风尴尬的伸伸脖子,咽了一口口水,做了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慢慢的说:“唔,我看到了,一只小羊……不过是只小羊而已,有什么关系?”“如果你看到了,你就说出来
“我当然认得,”凌风又伸伸脖子:“就因为是自己家的小羊,所以我放放心心的把它烤掉了。”
“嗨,你说什么?”这是凌云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同时,章伯伯和章伯母都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我也不由自主的对他挑起了眉毛。“是这样的,”凌风笑嘻嘻的说:“我在树林里
章伯母想说什么,但她咽下去了,咽不下去的,是她脸上那层不豫之色,瞪了凌风一眼,她一语不发的转过身子,领先向屋里走去。章伯伯、凌云、韦白和我也跟著向里走。凌风
“咏薇,你碰到什么意外了吗?”他问:“你的样子好像刚刚遭遇过一只狮子。”“一只猩猩。”我自语似的说。
“什么?”凌风没听清楚。
“别提了,”我有些不耐:“都为了你那只小羊。”
我们的谈话引起了章伯母的注意,她到这时才发现忽略了我,回过头来,她关心的望望我,问:
“你到哪里去了?还没吃晚饭吗?”
我知道他们一定都已吃过了,就说:
“没关系,等下我到厨房去煮两个蛋吃。”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她追问。
“一个小误会,”韦白代我答覆了:“她在树林里碰到了林绿绿的父亲,她被吓坏了,老林以为她是绿绿,想抓住她带回家去,就是这么一回事。”
韦白的叙述很简单,却引起了全体的人的注意,章伯伯哼了一声,低低的诅咒了一句:
“疯丫头!”我不知道他在骂谁,但他的脸色比刚才打秀荷的时候还难看。章伯母的神色非常不安,她偷窥了韦白一眼,作了个眼色,似乎让他不要再讲。凌云的眉头微蹙,用畏
“哈!绿绿吗?我今天早晨看见她,她美得像早晨的太阳,简直耀眼!”早晨的太阳啦,早晨的云啦,早晨的天空啦……他倒有的是形容词!章伯伯不知怎么生气了,对凌风狠狠
“好好好,不提,不提。”凌风忍耐的说,叹了口气:“就因为她是山地人而叫她是野人也不对的,人生来都是一样,几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比他们还野呢!”“你什么时候学会
“哎呀,好爸爸,”凌风满脸的笑,拍了拍他父亲的肩膀(倒有些像他是长辈,他父亲是本书由炫书网提供下载小辈似的),“发脾气对你的血压不好,我不过随便讲讲,有什么可生气呢!待会儿韦校
章伯伯脸上的线条不由自主的放柔和了,我冷眼旁观,觉得凌风滑得像一条鱼,又机警灵敏得像一只鹿。韦白显然也感觉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淡淡的说了句:
“一般家庭都是这样的!”
他们都走进了客厅,我想,我不必跟进去了。同时,几小时的寻找、奔跑和惊恐早已使我饥肠辘辘。如果是平时,章伯母一定会叫秀枝再为我做一顿吃的,今天,大概为了秀荷的
一走进厨房,我就看到凌霄和秀荷。秀荷坐在一张小竹凳子上,正狼吞虎咽的吃著一盘蛋炒饭,凌霄坐在她的旁边,不停的在好言好语的安慰她。我进去的时候,凌霄正抚摸著她
“章老爷还会打我吗?”她怯怯的问。
“不会了,你放心,好好的吃吧!”凌霄说。
我走过去,高兴的拍拍她的肩膀,说:“秀荷,别担心了,那只小羊已经找到了!”
“是吗?”凌霄望著我。“在哪儿?”
“被凌风烤了吃掉了!”我说:“所以,你不必再担心,秀荷,章老爷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原来是凌风干的,”凌霄有些愤愤然:“一定要赖在秀荷身上,又拉扯上山地人的良心问题,我觉得山地人比平地人忠厚得多呢!”他似乎牢骚满腹。
“我倒是真的被一个山地人吓了一跳,”我不经意的说,打开锅盖,添了一碗剩饭,又在橱里拿了两个蛋。“一个画了脸的山地人,他把我当成他的女儿了,真可笑!”
秀枝赶了过来,要帮我弄,我说:
“也给我炒盘蛋炒饭吧!”
“你说什么?把你当成他女儿?”凌霄追问,显出少有的关切的神色。“唔,”我不在意的说:“韦校长说他的女儿叫林绿绿,林绿绿,这名字取得倒真不错,挺雅致的,一点也
“他出去了。”秀荷说:“大概去田里了。”
现在去田里吗?我望望门外,月光下的竹林幽邃神秘,绿影迷离,这似乎不是工作的时间。即使要去工作,好像也不该在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突然离去。不过,他们每个人都有
幽篁小筑已经没有灯光,但窗外月色如水,我觉得了无睡意。站在黑暗的窗内,我用双手托著下巴,呆呆的望著月光下的竹林。那些绿幽幽、暗沉沉的竹影,那些簌簌然、切切然
我有好一会儿透不过气来,我所看到的事情使我颤栗,怎样的事情!多么大胆的男女呀!他们是谁?我打了个寒噤,一种直觉迅速的来到我的脑子里。凌云!凌云和她的男友!把
我不再想了,躺在床上,我要睡了。寒烟翠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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