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躲与不躲,对我本就没有区别。”南司月淡淡地提醒她,说完,握着她的胳膊道,“小心点,在我去找你之前,千万不要妄动。”
“哦,好。”云出傻傻地点了点头,再抬头时,南司月已经没有了踪影。
不过,什么事不要妄动啊?
想起南司月方才的语气,她顿时有点囧了。
难怪刚才听着那么别扭呢。
不是说好了让他听她的话吗?
怎么现在反过来,是她听他的话了!
云出小小地抑郁了一下,然后,打起精神继续干正事。
她小心地躲开明面上的守卫,蹑手蹑脚地潜到了屋檐下,大户人家的窗纸可比寻常百姓家的厚上许多,她拔出小刀,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化开一个四方形的口,眯着一只眼睛朝里瞧了瞧。
里面灰蒙蒙的,好在有那么点月光,还能依稀看到一些轮廓,云出正想再贴近看清楚一些,面向另一个方向的房门上,竟然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她吃了一惊,赶紧矮下身,紧贴着墙角,时刻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屋里的人被敲门声惊动,问了声,“谁啊?”,便起床来,信手点烯桌上的蜡烛。
烛光从刚被云出划开的破洞上泄了一些出来,好在,刚才云出矮身的时候留了个后手,将切下来的一小块又松松地镶了上去,虽然不够严丝合缝,但一时半刻,他们也发现不了。
“江公子,是我。”门外的人道。
屋里的江公子……江玉笛窸窸窣窣地走了过去,‘知呀’一声,门开了。
“怎么是你?可是出了什么状况?”说实话,江玉笛的声音还蛮好听的,轻轻润润,有一丝儒雅。
不过,想一想,也能理解:好歹也是江北四大公子之首,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年,阿妩的一腔芳心,便全部投注在他身上了。
能被阿妩看中的男子,至少也是英俊潇洒的。
“南之闲已经回到临平了。”来人道,“因为与南王一起秘密回临的,所以,我们迟了两天才知道消息。”
“那你赶快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去拜访南公子。”江玉笛急道。
“可是……他会见我们吗?”来人很是迟疑。
江北四大公子的名号再响,也如黑玄派、慈微门一样,是江湖中的山庄派别,在朝廷中,那都是草民。
且不说南之闲还是做过大祭司的智者,就算他什么职位都没有,他也是堂堂南王二世子,岂是别人说见便能见的?
“……总得试一试,他不肯见,我们就只能来硬的,一定能见他一面。”江玉笛叹息道,“当年我对不起阿妩,她脱身后,本可以找我寻仇,只是遵守了曾经的一句七年戏言,所以不曾找我麻烦,而如今,七年已经过去了,她也断不会再容我于世上了。”
当年情浓时,阿妩与江玉笛曾开玩笑一样做过一个约定:倘若谁做错事了,对方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时效嘛,便是七年。
这个数字不过随口而出,却不想,几月之后,情侣变仇人。即使他亲手点燃了烧死她的第一把柴,她仍然记得这个约定,在之后的七年里,虽杀过许多人,害过许多门许多派,只是,独独,没有动他。
可这样‘守信’,对江玉笛而言,仿佛和凌迟一样,是一种煎熬。
现在,七年已满。
阿妩随时都会来寻仇,这些年她到底达到什么境界,手中又有什么样的权利,他都无从知晓,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做最后一搏。
刚才,南之闲被陛下送回江南软禁的消息,传得大街小巷无人不知。
他便升起了求救于南之闲的想法。
当然,有这个想法的,也不止他一人。
大祭司,对于天下人来说,曾是多么一个可望不可即、神仙般的人物。
如今被贬到‘凡间’,他们当然要去‘还愿’。
所以,临平这几日龙蛇混杂,来自方方面面的人都盘踞于此,竟都是为了与南之闲见上一面,或以解惑,或以纯粹瞻仰,或者打算威逼利诱之,将其变为己用,林林种种,当真是世间百态。
云出从前还不知道,南之闲是这么吃香的人物。
早知道这样,上几次见到他的时候,应该抓紧时机多问几个问题,现在也好拿这些答案去卖钱了……
“找到你要偷的东西了吗?”她想得正出神呢,南司月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低声问。
云出被唬了一跳,转过身,嗔怪道,“非常时期,你想吓死个人啊。”
“……非常时期,你却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南司月真的不想和她争,可此时,不争也不行。
她简直太大意了。
如果现在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的人,不是他呢?
他现在开始疑惑,她是怎么有惊无险、在这种飘摇的生活里长这么大的?
能活下来还真是奇迹。
这个想法让他心惊,然后,便是余庆了。
“厄,是你的脚步太轻了。”云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走神,更何况,南司月的脚步确实很轻,若寻常宅府的护院都是他这样的身手,她早就饿死了。
南司月且不和她乱扯,继续方才的问题,“找到了吗?”
“嘘,里面正有人说话呢,别吵到他们。”云出忙忙地制止他道。
“里面并没有人说话。”南司月淡淡地提醒她,“甚至于,里面根本就没人。”
云出愣了愣,把耳朵贴着墙壁,再仔细听了听。
果然啊,刚才还在说话的两人,怎么突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人呢?
云出心中大奇了,赶紧站起身,掀开那块四四方方的窗纸。
只见里面烛火依旧,檀木桌,梨木桌,屏风,衣帽架,都好生生地在那儿呢,怎么就是人不见了呢?
“怪了,刚刚江玉笛明明在里面,他还提到阿妩呢……”云出挠挠头,然后,很肯定地告诉自己:方才的一切,绝对不是幻觉。
“你将屋子里的摆设和事物描述给我听。”南司月倒没有质疑她的话语的真假,轻声要求道。
云出听他这样说,立刻【炫】恍【书】然【网】,“你是说,这个屋里有夹层,或者暗道?”
在他们刚才斗嘴的时候,江玉笛和另一个人已经进了暗道,所以,才会这样‘凭空消失’。
南司月扯了扯唇角。
小丫头还不算太笨。
“嗯,他们刚才一直站在桌边交谈,从他们透在窗纸上的影子来看,是一前一后,中间大概隔着一步远的距离,桌子旁边是两张……”云出打起精神,将屋里的东西大到桌椅板凳,小到一支笔一茶盖,统统向南司月说了一遍,南司月沉吟了一会,然后,他信手掀开窗户,很飘逸好看地跃了进去,“应该是这里了。”
说完,他的手已经准确地扶到了衣帽架后面的花瓶上,试着扭了扭。
只听到细微的摩擦声,他后面的那面墙悄悄地移向两边,露出一个小门来。
云出则站在窗外,看得目瞪口呆。
103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二)毛贼(3)
“好了,你也进来吧。”他转身向云出说,哪知脚一动,便撞到了旁边一块掉落在地的砚台,他倒没有怎么在意,只是淡淡地问,“你怎么没说地上还有东西?”
“没看到……”云出不好意思地嗫嚅道,然后,笑嘻嘻地爬了进来,一脸恭维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机关在这里?”
“这既是客房,平素人来人往,那机关所在之地,必然不惹人注意,但又不会被人不小心触动开关,从你刚才的描述可知,你对这个花瓶也不过是一言蔽之,可见它不引人注目,又在架子后,并不容易被别人碰到,除此之外……它的存在,本有点可有可无,而在这间房里,此类装饰品实在太少,可见主人也并不是一个附庸风雅之人。因而更为可疑。”
云出听得眼睛一眨一眨的,心中还是刚才那个盘旋脑中不肯离去的念头:他不去当狗头军师,真是太可惜啊太可惜。
“先进去看看。”现在,密道门已经打开,江玉笛正在里面,若想探知他那个传家宝的位置,只能跟过去继续偷听墙角了。
“恩,你站在我身后。”南司月淡淡吩咐她,然后,也不等云出回答,已经不由分说地讲她推到自己的后面,迈步走了进去。
云出隐隐觉得不太好,里面情况莫名,万一南司月以此遇险,她岂不是罪大恶极。
念及此,她立刻停住脚步,扯住南司月的衣角道,“算了,今天就不偷了,我们回去吧。”
“然后,你再单独来?”南司月轻描淡写地揭穿她的小心思。
云出眨眼,哑然。
“如果那样,我宁愿这次能为你拿到那样东西。”南司月很自然地说,“放心,如果这个小地方都能困住我,我早就死了很多次了。”
身为南王,纵在权力之巅,但也要时时刻刻面对各式的考验与危险。
他并不是弱不禁风。
云出又眨了眨眼。
明明是自己找他一起来长见识,怎么变成了他帮自己?
真是丢脸啊。
这样想着,两人已经顺着甬道走了一段路程,前面有一个石室模样的开阔处,有灯光从那边逸出来。
他们很自然地停住脚步,正想仔细听前面可有人说话,头顶突然一阵轰轰作响,一个铁笼从上方砸了下来,南司月抱着云出,往前一闪,墙壁两侧又倏地冒出了两排利剑,好在他反应迅捷,还未落地,脚尖便点在了剑身上,人如疾电,跃进了那座石室里。
石室内一阵刀光剑影,他们匍一落地,便被人团团围住了。
而正中间站着的年轻公子,修长挺拔,身着锦纺长衫,面容俊雅,不用猜就知道是江玉笛了。
“阿妩,你终于来了。”他望着云出,轻声道。
云出蒙着黑布,他又是专门等着阿妩来复仇,七年未见,认不出昔日的枕边人,并不稀奇。
云出愣了愣,正想反驳,可不知为何,心中玩心顿起,她本极擅仿声,装出阿妩的声音并不难。
“是啊,江公子,好久不见。”她闷闷地笑问,“不知道公子午夜梦回时,可曾在噩梦中见过我?”
江玉笛脸色一变,手持长剑,警惕地看着他们。
南司月则微微一哂,心知云出是想抱不平了。
虽然阿妩与云出也有仇,但一码归一码,在江玉笛与阿妩的事情中。江玉笛确实丢了男人的脸。
“我们正邪不两立,你既是慈微门的妖女,当初就不该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江玉笛说得义正言辞,没有一点悔改或者愧疚的意思。
云出听着差点气炸。
“我出自慈微门,便不是你心爱的女子了吗?那你一开始爱上的人,到底是我,还是我的出生我的背景?”云出下巴一抬,冷冷地看着他,“即便你胆怯了,懦弱地想逃开,安静地走开便是,我只会认为我当初瞎了眼,看上了一只狗!你又何必还端着正派人士的大旗,算计我,还想烧死我?”
即便是面对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至于无情到此!
江玉笛哑然片刻,然后高声道,“邪魔之人,人人得以诛之!”
“……邪魔之人,呵呵,在认识你之前,我可是一点邪魔之事都没做。”云出又是冷笑,心想,阿妩虽然可恨,但当初,她也真是太倒霉了一点。
碰上了这么一个伪君子。
如果有哪一天,因为她的什么狗屁身世,她爱的人对她刀剑相向,她一定也与阿妩一样郁闷。
念及此,云出扭过头,用本来的声音问,“如果当时你处在江玉笛的位置上,会这样做吗?”
“……你何必用他来侮辱我。”南司月言语淡淡,没不屑也不激动,可恰恰是这种淡然,好像在说一件天下皆知之事的语气,彻底地惹怒了江玉笛。
云出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南司月平素被说人是非,可他真的藐视一个人时,却比说什么都过分。
就是,将对方视若无物的感觉。
在他面前,对方就算把自己矮到尘埃里去,也不屑被他踩上一脚。
“你并不是阿妩,你是谁!”云出的原声,已经暴露出了她的身份。
云出笑了笑,吊儿郎当道,“就是你不认识的无聊之人呗,知道了还废话那么多,你这人啊,还不是一般的虚伪。”
如果是以前,她此时应该会想法子怎么跑路了。
可是,今天不一样啊,今天南司月在身后啊,刚才那么厉害的机关,都被他轻而易举地绕过去了。
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云出就放下心来了,也有精神在江玉笛面前得瑟加狐假虎威了。
人果然是有惰性的。
江玉笛好歹也是四公子之首,平日里也是备受众人恭维,此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挑衅,当即气了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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