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南之闲本不喜喧哗,但见那个小厮哭得这样感天动地,到底有点看不过眼。他信手拿出自己的手绢,递到云出的面前,轻声道,“我没有怪你,只是意外而已。”
哪是意外,分明是自己故意的。
云出有点窘然,为了掩饰,她哭哭啼啼地站起来,手抓过锦绢,胡乱地擦了擦,又擤了擤鼻涕,这才递还给南之闲。
南之闲看着已经揉成一团的手巾,自然不会伸手去接,只是淡淡一笑,道,“你留着吧。”
然后,他款款转身,兀自回里屋换衣服去了。
云出本要跟过去服侍,刚走到门口,便被南之闲的话堵住。
“我不太习惯被人服侍,你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声音依旧和气,固然还有那种红尘之外的疏离感,但不觉得讨厌。
云出只得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二少爷转到了屏风的那一头,突然觉得,这个人也不坏。
之前他寡言少语,又不怎么与她说话,行为举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云出打心眼是不喜欢这个人的,再加上从前的误解,认为他欺负‘南之闲’,对他更是没什么好感。
如今看来,这人似乎也不坏,至少没有上位者那种颐指气使的坏习惯。
而且,长得也好看,斯斯文文的,挺秀气。
算了,以后别找他麻烦了。
云出当下很大方地做了这个决定,自我感觉非常之好。
南之闲换好衣服后再出来,云出的态度可是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好不殷勤,以至于南之闲有点烦不胜烦,时间尚早,便挥手把她打发出去了。
云出走后,南之闲透过窗格看了看那个跑得颤颤颠颠的背影,不由得头疼,低头苦笑。
到底是老管家推荐过来的人,即便是不合宜,也要忍一忍才好。
反正——也住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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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误会(3)
云出赶着和南司月的约会,走着走着,步伐渐渐快起来,眼见着就到苜蓿园了,远远看到南司月清艳俊绝的身影,云出刚要呼出口,她的手臂忽而一紧。
云出诧异地转过头,却见唐三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想起今晨的那个吻,云出窘了窘,随即外强中干地瞪着他,没好气地问,“干嘛?”
“是你杀的吗?”唐三严肃地问,全然没有之前嬉皮笑脸的意味。
“什么?”云出一头雾水,根本没听明白。
“莺莺,是你杀的吗?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唐三依旧抓着她的胳膊,而且越抓越紧。秀美的眼深深地敛起,原先那种潋滟的波光,也变成了深邃不见底的幽井——这么沉重的唐三,是云出所陌生的。
她疼得呲牙咧嘴,本想挣开,可是听到唐三的话后,她又怔住了。
“莺莺死了?”
莺莺死了?
她不是和自己的心上人去寻找新生活了吗?怎么会死?怎么可能死?
“你承认自己是假的了。”唐三虽然明知这个答案,可是由她亲口承认,他的心还是免不了一落。
她是假的。真的莺莺死了。
他不能再留她。
唐三的手指松开了一点,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她出手打倒他,然后跑掉,永远不要再被他找到。
可是云出只是傻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意识到唐三已经松开了自己。
“莺莺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怔怔地问。
“胸口,一刀毙命,难道不是你杀的?”唐三冷冷地问。
看着她的慌乱,他突然怒不可遏。
她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还在演戏?她就那么有把握,自己不会灭口,不会追究她杀人的行径!
可是天杀的,即便知道她很有可能是个演技高超的杀人凶手,他仍然情不自禁地想为她开脱,不想伤害她!
“一刀毙命?谁干的?为什么?张公子呢?他在哪?”云出似乎没听出唐三言语中的激愤,茫茫然地反问道。
还在演戏……
还在演戏!
演得那么逼真,那么扰他心神!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倦了,松开的手指重新握紧。声音阴沉得能挤出水来。
“云出……”她下意识地回答。
“为什么要杀她?”越发阴沉了。
“不是我。”她终于回神,抬起头,笔直地看着唐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不是我。”
她已经猜到是谁干的。
莺莺随身带着的家产,足足有六千两。这是她半生的积蓄。
胸口,一刀毙命,除了她相信亲近的人,还会是谁?
她不该放莺莺走的。她明知道那个张公子是怎样一个混蛋!她却帮他带走了她!
唐三没有错,是她杀了她。她的漠不关心,将莺莺送到了绝路!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莺莺跨出房门,转身与她道别时,脸上令人炫目的幸福,不可逼视——竟是一场与死亡的约会。
“是十天前的事情吗?”她忽而问。
那是莺莺走的日子。
“初步判断,是九天。”唐三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眯着眼道,“你记得倒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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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误会(4)
“一天,她的幸福,不过维持了一天。”云出低低地自语着,“维系在男人身上的幸福,还真是短暂。”
譬如母亲。
三天的幸福,十三年的肝肠寸断。
“说清楚,你到底杀过多少人!你到底想要什么?为财吗?!”唐三不为所动,沉着声继续问,“难怪你那么喜欢钱。”
每次提到钱,她就两眼放光。
云出抬起头看他,眼睛出奇明亮,如天边最璀璨的星辰,倔强且灿然。
“我说过,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唐三被她的眼神所惑,心中一悸,随即被更大的怒火所替代。
他冷冷地看着她。脸上写着‘不信’。
他能相信她么?连身份都是假的,即便她没有杀过人,她却欺骗了他!由始至终!也许连安慰他的时候,什么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的玉佩等等等等,都是假的!
没一句真话!
云出自然看到了他脸上的大字。
她虽然生平最恨被人冤枉,可是从小到大,被冤枉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次被唐三说成杀人狂魔,云出尤其气愤,心中满满的失望。
他怎可不信她!
可是在生气之余,云出却忘记了:唐三本不是她的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信她呢?
“我会说清楚,但是现在不行。南之闲还在等我。”云出咬着牙,奋力地挣开他,“你可以不信我,我也不稀罕你的相信!”
唐三本想说:南之闲的那件事就此取消。闻言,目光很随意地朝苜蓿园的方向扫了去。
待看清楚那个清俊孤冷的身影时,唐三的身子却是一震:“你说的‘南之闲’,便是他?!”
南司月?!
竟然是那个连皇帝陛下都不待见的南王殿下,南司月!
那之前云出所说的‘南之闲’,都是南司月了?
他不是一向‘生人勿近’么?为什么会让云出这么接近他?
电光石火间,他已经做了另一个决定。
唐三松开了她。
“好,云出。我不管你是谁,我们的合作继续,但是莺莺的事情,希望你晚上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公事公办的冷漠。像山谷的回声,遥远而陌生。
云出怔怔地看着他秀美柔润的脸,秀挺的五官,润薄的唇。她忆起清晨那个暧昧不清的吻,怒气忽而全消,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心痛。心像溺水的河蚌,一张一合,在阳光里萎缩。
唐三也看了她一眼:小厮装扮的云出与平日的形象截然不同,可是眼睛还是亮得他心底儿发疼,菱形的小嘴倔强地抿着,显得那么骄傲而自矜,蓦然遥远。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
云出也在下一刻转过身去。
她不知,他此刻也有着同她一样的感受。
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于是两人背道而驰,渐渐的。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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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求婚(1)
南司月很敏锐地听出了云出的脚步声。
幽香扑面而来。
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唇,淡若柳丝的一笑,很快又散了。
云出的兴致不高,依旧沉溺在那突如其来的沮丧里。
“不开心?”在一阵静默后,南司月有点生硬地关怀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去问候别人,情绪上难免有点别扭。
一问完,他便闭紧了嘴。恢复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意。
云出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歪着头看着南司月那张绝对不输给唐三的脸:微带金色的眼眸在黄昏橘色的光线下,有种魔魅的妖冶。像通透的宝石。
“我说……”她迟疑了一会,突然一屁股跌坐在苜蓿从里,手里揪着草梗,撅着嘴道,“你肯定不会喜欢上我的,对不对?”
她对这个任务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再也别见唐三。
哪怕拿不回那块玉佩,也在所不惜。
而且,南司月的现状,也让云出不忍心按照原计划继续骗他了。
所以,才有这快刀斩乱麻地一问。
南司月修眉微簇,困惑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实话告诉你吧,是有人用一万两聘请我来接近你,现在我不想接这个任务了,所以,我要走了。以后你自个儿也要当心点。想想自己到底怎么得罪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唐三少爷了。另外,二少爷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坏人。多试着和他交流交流,记得了不?”云出又站起身,拍拍屁股,将手搭在南司月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人心险恶啊,兄弟,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了。看,我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千万别轻易信别人。”
南司月却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只是面向她的方向,淡淡道,“你既已决定离开,本不必说出实情。”
这个小丫头来历不明,他怎会不知?
昨晚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命人去调查府里叫做小云的丫头,可是找出来的三四个,都不是她。
南司月虽然看不见,可这世上能瞒过他的事情,却少之又少。
他本想继续看她打算如何表演,却不妨,再一次见面,她自个儿就把老底掀给他看了。
反让他准备的一腔情绪,没了着落。
“我这不是言传身教,让你往后多提防别人么?”云出叹口气,回道,“你眼睛不方便,别人不待见你,你可千万别不待见自己。其实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谁都有缺陷的,像我,我的心脏就不行……反正,以后自己多留点心思。寄人篱下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若是在王府混不下去了,看在大家认识一场的份上,有事的话,你可以去老酱子胡同三十三号。我叫云出,记住了。向那个掌柜报上云出的名字,有什么事情,他都会帮你的。还有啊,如果你真的打算在这里长住,只怕性子得收一收,总是这样不苟言笑,别人会误解你的。衣服也别总穿得这么好,人家心里会不高兴的,再说你,你长得这么英俊,把正主儿都比了下去,二少爷看见会吃醋的……总而言之,要照顾自己,听到没?”
她是真的怜惜他,他的冷,也是让人怜惜的。
虽然他并不稀罕,只怕还会抵触。
“你准备去哪里?”南司月对她自来熟的态度有点不习惯,不过听她絮絮叨叨闲话家常的感觉,实在还是很奇妙。像午后流转的暖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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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求婚(2)
“你准备去哪里?”他问。
“准备跑路。顺便找到那个姓张的混蛋,给莺莺报仇,奶奶的!”云出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她可不是傻瓜,既已被唐三识破身份了,哪里还会老老实实地回去?
唐三的来历一向深不可测,可光看看他在南王府来如自如的身手,也知道此人非凡品。
这几日的嬉笑怒骂还历历在目,有时候觉得他离自己那么近,可是忽然之间,又发现他是一个自己全然不知的人。陌生人,过路人,本无干系,再无干系。
云出的心抽了抽,又痛了一会,空落落的。
在唐三点破她的身份之时,她已经做好了溜之大吉的打算,只是在临走前,向‘南之闲’说点体己话,顺便混淆唐三的视线。
“莺莺?”南司月很是不解。
云出便将莺莺的事情告诉了他,既然说了莺莺,索性把前因后果统统告诉了他。
南司月静静地听着,脸上无甚表情,心里却觉得好笑。
她竟把他当成了之闲?
唐三又是谁?
朝中虽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但是姓唐,又与之闲开这样的玩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此人的身份。
原来这一任的宫主,名叫唐三。也是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