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唐宫现在面临大敌,这样走了,未免太不仗义。”云出蹙眉,如是说。
“没事,有唐三在,你以为现在的他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更何况,你留下来能做什么?当炮灰?”小树快速地宽慰了她一句,然后抓紧她,趁着那片动乱,快速地朝悬崖边移去。
吊桥左右两侧,都是笔直的悬崖峭壁。
镶满炸弹的火箭头,也接二连三地从对岸射了过来。有的射中了赶来的唐宫弟子身上,惨叫声与焦糊的味道此起彼伏,就算是没有射中人,砸在地上,也一样释放出惊人的爆炸力。这片世外仙境般的琼宫,被炸得坑坑洼洼。
云出几乎想折回去了,可是小树的腕力出奇的大,使劲地拽着她,很快跑到离桥头几丈远的一个岩石边。而后,他灵巧的翻过那块几乎凸在半空中的岩石,身子一缩,便看不到影了。
云出看得心惊胆战,正想喊小树的名字,一只手从岩石那边探了过来,小树的声音也从岩石下面传了来,“快点,翻过来。”
云出回头又瞧了一眼乱成一团的唐宫,刚被包扎好的伤口又在剧烈的奔跑中,隐隐地痛了起来。
她咬咬牙,也学着小树的样子,四肢着地,从岩石上爬了过去。
趴在掩饰上面时,她往下一看:雾气深锁,看不见底的深渊,像吐着浓雾的怪兽,狰狞可怖,让她目眩。
“别往下看,快,把手给我。”岩石下方,小树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握住他伸出来的手,要不一松,已经顺着岩石滑了下去。
原来,在这块看似天险的岩石底下,尚有一个可容两人栖身的岩洞。
只是,岩洞的位置如此隐秘,无论是从上面,还是从侧面看,都看不出端倪。
小树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云出心里疑虑重重,但她也明白,如果小树不愿意说,她再怎么问,他也是不回答。
姑且全心全意地信着他吧。
冬天的白天特别短。
他们从小屋里跑出来时,不过才是昏黄的光线,到了此时,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几缕残剩的夕阳,在轰轰的爆炸声中,颤抖着消弭。
她知道,吊桥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唐三应该已经出来了。
只是炮声轰轰,上面什么情况,她一点都听不出来。
而岩石下面,虽然偶有颤抖,却是另一个静谧的世界。
小树将云出又往里面拖行了几步,然后扯过洞口的一些野生的藤蔓——当然,现在已经是枯黄的残枝了——简单地洞口掩了掩,然后麻利地取出火折,在墙壁上划燃。
淡淡的火光下,小树五官清晰柔和,只是神情沉静得有点陌生。
“现在有什么打算?”云出试探地问他。
“等。”小树很干脆地丢下一个字。
“哦。”云出点点头,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不过,现在什么也不要问。”小树似看懂了她的心思,轻声道,“你也不要想太多,现在这里好好地休息一下。这种火炮可以攻其不备,但很难瞄准,火力也不够集中,唐宫会很快反击。我们最好祈祷那条吊桥不会被火药炸断。”
“如果炸断了,我们是不是就永远没办法下山了?”云出问。
“对。如此,我们就只能呆在这里,呆在这个山洞里,过完我们的下半辈子了。”小树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定定地看了云出一会,忽而撇撇嘴巴,“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吃大亏了。”
云出的额头上哗啦啦地流下三条黑线来。
“不过,这种事情不需要多想,看天意吧。过来,我先看看你的脸——你脸上的膏药。”小树朝她招了招手,云出便很听话地凑了过去。
岩洞本来不大,两个人缩在里面,免不了要猫腰低头的。本来就隔得很近,云出这往前一靠,两人隔得更加近了。她的胳膊几乎擦到了他的胸口,脸仰起的时候,发丝撩拨着小树的下巴,情形实在有点诡异。
云出却没有多少知觉,还闭着眼睛,将一张苍白剔透的小脸全部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下。
“你什么时候也懂得药性了?从哪里学的?”菱形的小嘴开开合合,兀自问道。
小树咽了咽口水,淡淡道,“看书。”
“书上还有这些东西?我怎么看来看去,都是之乎者也啊。”云出傻傻地问。
“因为你笨。”小树简单而一针见血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用食指指腹小心地抚过云出的脸颊、额头和下巴,最后,停在了嘴唇间。
朦朦胧胧中,她的唇色如涂了胭脂一样,鲜艳欲滴。
“嘴巴上没涂。”她无甚知觉地提醒他。
“知道。”小树的手终于挪开,“睁眼吧,我已经看完了?”
云出这才睁开眼睛,巴巴地看着小树,“怎么,还能治么?”
“如果我们一直困在这个山洞里,就没办法治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它只会让你毁容,不会致命——你反正长的不好看,再丑一点,也无关紧要。”小树这番话,都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讽刺。
云出也不介意,笑了笑,回道,“反正没镜子,我自个儿看不到,就怕到时候吓到你,被你当成了鬼,一下子踹到这山崖下,成了真鬼。”
“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丢下你的。”云出的话音刚落,小树又异常认真地说道。
两人本来是在开玩笑,小树一下子这么严肃,倒让云出觉得不自在了。
她干咳了两声,又假假地叫唤了一会痛,可是,山洞还是不可阻挡地陷入了沉默。
外面的爆炸声果然慢慢地平息了,也许是转移了战场吧,他们也听不到兵器交接的声音。
天地一片死寂。
“你听说过唐宫的宝物没有?”大概是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小树有点没话找话。
“什么宝物?很值钱?”某人的职业病又犯了。
小树白了她一眼,正色道,“相传,唐宫的创始人唐罗之所以在这种天堑之地建造这所宫阙,便是为了收藏这件宝物。因为这件宝物与唐宫的运势息息相关,所以千年来,历届唐宫宫主都会尽心尽责地保护它不被外人盗去或者破坏。夜嘉想破了唐宫的星格,显然还不够,只怕也要把这个上古神器找出来,才算达到目的。”
“……哦,那是真的很值钱。”不可救药的某人又找死地接了一句。
小树无语了。
“外面那么静,只怕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他们现在估计在抢宝物吧。云出,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先上去看看情况。”小树当机立断,等了等,他又加了一句,“如果过了两个时辰我还没回来,你就一直等到外面什么都听不到了,再出来。我在这里放了一些干粮和水,足够你撑上几天……还有啊,就算真的来不及救治,毁容了,你也别着急。真正喜欢你的人,是不会在意你的容貌的。咳,我是说,反正我们从来没认为in漂亮过。”
“要上去也应该是我上去,你又没武功。”云出才不和他饶舌,忙忙地拉住他,急道。
小树扭过头,藐视了她一眼,“就能这重伤之身还加上几招三脚猫武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放心吧,我有分寸。”
云出被鄙视了,想想自己的情况,也无言反驳。
小树言出身行,人已经钻了出去,手利落地攀着岩石,脚一蹬,爬了上去。
云出目送他消失在洞口,然后拿着小树临走前塞给她的火折子,开始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小山洞。
因为长年暴露在湿润的山岚里,这个山洞泛着薄薄的腐烂气息,墙壁上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苔藓,泥土剥落,很是斑驳。
地上则有几幅鸟类的骨架,还有冒着气泡的淤泥。
天已黑透,外面风声呼啸,洞内还好,除了一丝丝从洞内透出来的凉风外,还算御寒。
等等,从洞内透出的风?
云出艰难地转过身,将火折子举高,照着自己身后的那堵墙壁。
后面的墙壁和左右两边的一样,都是长着苔藓的泥土,间或露出几枚突出的岩石。
那风是从哪里来的呢?
难道,后面这堵墙,竟然是空心的?它的后面尚有道路?
云出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脚,石破天惊地往前一踢——
墙壁纹丝不动。
她的腿倒是着着实实地疼了一会。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也就放弃了。
可是云出是谁啊?
正如小树说过,她绝对是笨蛋中的笨蛋。
只要是认为有理的事情,这个笨蛋挖尽心思,费尽周折,也会去做的。
那缕清风仍然不间歇地吹着她的脸颊,她已经认定,墙壁后面必然有路。
也许是生路,也许是死路,但无论是什么路,总比没有路好。
她又用指甲抠掉岩石旁边的泥土,认真地去找这些岩石的脉络,下一脚的时候,避开石头,只往泥土上踢……
如此五六次后,如她所料,墙壁簌簌地落下许多泥块,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来。
洞口不大,不过,已经足够一个人钻进去了。
云出又往外面看了一眼。
被藤蔓割断的虚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外面静悄悄的,小树也没有丝毫回来的征兆。云出将火折子吹灭,绑在腰间,然后手脚并用,从小洞里爬了进去。
小洞后面,那种潮湿腐败的味道愈加浓烈,空气稀薄,她必须张大嘴巴,才能勉强保证摄入量。饶是如此,肺部还呼哧呼哧如风箱一样响着。
但稀薄归稀薄,终究是有空气的,而那缕浅浅的清风,更像是一道黑暗中的绳索,引导着她继续往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听到了一点声响。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其他的声音。
那是兵器交击的声音。
刺耳,凌厉,几乎要穿过中间的层层阻拦,直接刺入她的耳膜里。
云出听出来了,那是一道剑鸣声。
剑身刺入胸口,长剑饮血时,欢快的叫声。
云出心颤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朝声音的来处转过身。
鼻子却撞到了一块突出的岩石,痛得她哎呀了一声,蹲了下来。
可是面前的景致却突然大变。
好像是撞开了什么机关,面前的墙壁如门一样被推向了两旁,云出怔然地抬起头,前下方灯火丛丛,似乎有很多人影。
再一细看,只见无数个火把顺着唐宫的走廊,猎猎地燃了一路。
漆黑的夜已被火把映亮。
而那些火把,也同样,将广场中的众人映亮。
——云出突然发觉,自己的视觉真的很奇怪,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好像凌驾于唐宫之上似的。
这么一想,好像刚才顺着地道走过来的时候,也有一段很陡的坡道,难道是爬到了屋顶上?
不过,也似乎不是屋顶啊?
她只琢磨了一会,便悚然惊醒:是雕塑。
她现在,在那个持瓶女子的雕塑里!而面前的景致,则是透过雕塑的眼睛,看过去的。
也在此时,云出突然忆起,在刚才最后的一瞥中,那个雕像为什么会如此眼熟。
因为——她像极了镜子里映射的自己!
广场上,熊熊的火把不仅照亮了那些还站着的人,也同样照射着那些已经躺下去的人。
除了最开始那些被火箭突袭后中招的青衣弟子外,地上大多数,海水一般铺满的,是黑铠甲的躯体。
血流了一地。
地板是白玉石铺成,血渗透不进,只有像孤魂野鬼一样,蔓延,再蔓延,终于蔓延到喷泉边,被洁净的泉水冲刷着,流进池子里,将一汪清澈见底的池水,染成了深红色。
而在这浓血之中,唐三静静地将剑从一个人的胸口里抽出来,放在嘴边,吹了吹。
血滴顺着剑刃,滴落在黏稠的地上。
他的表情如此祥和,如此宁静,好像刚才根本不是杀人,只是一件打招呼喝水般的小事。
围着他的黑铠甲开始慢慢地后退,一脸惊怖与难以置信。
在他们眼中,此时的唐三,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从九幽地狱欲火而来的恶魔。
美而嗜血。
而无论是美,还是嗜血,都不似人间能有的程度。
蓝色的长发在火把中泛着浅浅的莹光,面容秀美绝伦,白色的长袍已经被血溅了几滴,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长剑仍在欢快地鸣叫,声音也像索命的号角,让人胆寒。
余下不足百人的黑铠甲军在一点点后退,唐三既不主动攻击,也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他的剑已经横在了一侧,手握紧,明眸微敛。
“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走了。”他淡淡道。
声音虽淡,却如千金压顶一样,让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一股斐然的杀气。
血腥已经开始,就不可能和平地停下。
“我们好不容易过来,当然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啦。”随着一声娇笑,一直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