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司月大步走向那个龙椅,扣开机关,果然见到包子带着云出和君澄舞藏身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里。
南司月的目光讶异地扫过君澄舞,只一眼,他便知道这个女孩已经死了。
他没有问什么,看包子的神色,他们显然已经(炫)经(书)历(网)了这场死别,他又何必再提一次。
小心翼翼地将云出接过来,南司月淡淡道,“你带着小萝卜,跟在我后面。这里很怪,如不出所料,夜宫很快便要倒了,我们要尽快离开。”
包子喏了一声,又问,“找到帮云出姐的办法了吗?”
南司月点点头,脸色终于变得些许柔和。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可到底,有了希望,不是么?
他们从昊天殿出去时,只见外面的战况越发激烈,不过,对于这种近身肉搏战,蛮族人显然更有优势,御珏与草植已经带着一堆人冲到了台阶上,见南司月带着云出他们出来,他们赶紧迎了上去,既然已经接到了他们的神使,蛮族人也不恋战,毕竟,夜氏的军队比蛮族还是多出许多,现在只是他们来不及调兵遣将罢了,过不多久,南王府的人与叛军那边的援军也一起赶到了,不过,那个时候,南司月、夜泉和包子,已经在御珏他们的掩护下,撤出了夜宫。
而且,果然不出南司月所料,在他们刚刚离开夜宫后,那座美轮美奂,巍峨森峻的宫殿,摇晃得更加剧烈,那些正纠斗得如火如荼的人们,终于发现不对劲,皆惊惧地朝宫门那边退去。
昊天殿也在这剧烈的摇晃中摇摇欲坠。
殿前的那几座石狮子,外壳的岩石也成块成块,簌簌地掉了下来,露出里面两尊黑色玄铁般、刻满图腾的石柱。
——同千年前,夜玄从高塔上带走的灵器一模一样。
只是,它们刚刚露出真身,便随着这片被它们镇守千年的夜宫一起,倒塌、断裂、最终,成为齑粉。
那些因为灌注了神族最后灵力,而耸立千年的一切建筑,都将随着它们的消失,而成为历史的尘埃。
出了唐宫。
那是唐罗的心血,与夜玄无关。
夜氏王朝,自此成为了群雄争霸的格局,所有人都试图将自己的姓氏变成这片大陆新的霸主。只是,有这样野心的人太多太多,王朝因此四分五裂,也无暇去顾及蛮族了,而蛮族反而更加团结,最终成为大陆最大的种族,并将其统一。天下之势,种族的优劣,从来没有定数,就好像,草植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拥有夜玄大帝般的名望与地位——当然,那已经是后话了。
南司月与夜泉他们退出夜宫后,夜泉问御珏,为什么来得那么及时?
“老师说的。”御珏老实回答道,“老师说,夜氏气数将尽,让我来帮你们。”
夜泉哑然。
除掉了一个祭天司,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大神棍啊。
“先不管这些,到达安全地方再说。”南司月在旁侧淡淡道,而后,他往包子那边望了一眼,低声提醒道,“她也要早点入土为安。”
夜泉神色微黯,脚步顿了顿,望着躺在包子怀里的小萝卜,嘴唇抿得很紧。
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而现在,也没有必要去想了。
夜泉的手指微曲,拢在唇前,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
心一阵一阵地悸痛着,却也很平静。
(炫)经(书)历(网)了这种种变故,心反而安宁了,从那日日夜夜的繁忙与孤寂中,彻底地解脱了出来。
夜泉驻足,遥望着身后的一片烟尘,眸中了无波澜。
南司月想,夜泉大概再也不会回去了。
这与实力无关,而是,他再也没有争权夺势的心境了。
如此,也好。
他们将小萝卜埋在了面向粤州的方向,在那个贫瘠的地方,他们曾度过人生中最最欢愉的时刻,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意识到罢了。
多年后,当他们走到人生尽头时,怅然回首,才发现,那是此生最珍贵的宝藏。
便如小萝卜那晚,推开南院的大门,看着静谧的灯光,倾洒在斑驳的地面上时,那一瞬的感动与眷恋。
安葬好她,包子执意要为小萝卜守灵,夜泉没有阻止他,或许,君澄舞如泉下有知,此时现在更需要的人,是他夜泉。
只可惜,直到现在,他也没办法将她放在第一位。
心口隐隐的钝痛,在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头时,仍然会让他难以呼吸,可是,却不能让他忘记周遭。
云出还躺在那里,他总该做点什么。
火树种子已经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南司月万分小心地将它种植在丛林最肥沃的土地里。
他每天,像守护最珍贵的宝石一样,去守护那微薄的希望。
外面的世界,已与他无关。
整个王朝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南王府的人此番坚定地站到了南司月这边,与御珏他们一起,保护蛮族的长治久安。
江南再次分了出去,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诸侯国。
而其他有兵权或者一定实力的领土主,也纷纷自立,成为了一个又一个诸侯国。
夜氏王朝分崩离析。
夜都也不复存在。
据说,在夜宫坍塌的第二天,人们从巨响中醒来,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在巨响中,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他们置身于一个没有城墙的城池。
夜都不可攻破的神话,也随着城墙的消失,不复存在。
夜泉得知后,只是微微怔了怔,然后摇头,低头笑个不停,笑声讥讽而苍凉,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暂代南王一职,跟御珏一起,在这个越来越纷乱的世界里,为云出,为这些他能力所能及保护的人们,守得一片安宁。
直到现在,夜泉才真正明白了南司月为什么那么得人心的原因。
因为,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去争夺什么。
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行动,都不是为了掠夺,而是守护。
守护家族,守护江南,守护大家,即便他也有任性的时候,可是——大家也愿意原谅他偶尔的任性。
夜泉至此,才算真正安心了。
云出姐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许是一件幸事。
整整一月。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整整一月。
夜泉承担起全部的防卫工作,在这方面,御珏他们确实及不上夜泉,许多事情都得倚靠他,御珏这才发现,夜泉其实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天文地理,算数人文,行军列阵,皆有涉及,而且精通。将事情交给他,并没有什么不可放心的,也许,唯一不能放心的,便是夜泉的身体。
他总是咳嗽,脸色越来越苍白,有时候,走路走急了,呼吸中还带着破音。
御珏几次提出要他去老师那里看看,都被夜泉拒绝了。
“只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他这样说。
御珏也不好强求。更何况,老师那边也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火树没有发芽。
千年时光,真的太久太久了,一粒传承了千年的种子,不发芽很正常。
只是南司月始终不甘心,每天守在那里,恐它太晒,又恐雨水太足,不吃不喝,不睡不休,一直小心地看顾着那片小小的土壤。
他的情况简直比夜泉还糟糕。
老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癔症般陪着南司月痴在原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希望之树怎么可能不发芽呢?怎么可能不发芽呢?这么多年的传说……难道都是假的?”
山角村的传说,他们本是神族后裔的传说,那棵希望之树的传说,难道,都是假的么?
南司月并不接话,这一月来,他从最后微渺的希望,终于陷入了绝望。
没有了神族,没有了那些神乎其技的一切密境,他找不到另一个能救云出的办法。
难道,就要这样妥协么?
让她永远这样沉睡下去,然后,他就在没有她的岁月里,慢慢老去,死亡,腐朽,消散?
他不是害怕腐朽本身,而是害怕独自面临孤单的别离。
就像那一次,云出在神庙里对他说的那样。
没有来世了。
他不要来世,只要今生今世,只要眼前。
——如果今世的结局是这样,那么来世,我愿永不要遇到你!
相比之下,夜泉却淡然很多。
他每天都会去看看小萝卜,与为小萝卜守灵的包子简单地交谈两句,然后,再去探望熟睡中的云出,独自说一些好玩的事情,他的神色渐渐明媚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寡言少语,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也渐渐变得和煦,就好像重生了一般,可是脸色却越发苍白下去,有时候,说一句话,会被咳嗽打断很多次。
御珏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跑到南司月那里,把冥思苦想的老师硬拉活拽,扯到夜泉那边,哪知,老师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眼皮子一翻,没甚情绪道,“不用看了,没救了。”
“他不痛不痒的,怎么就没救了?!”御珏大惊,扯着老师追问。
“一个人若是自己不想活,那肯定就没救了。”老师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又跑到南司月那里,研究那个劳什子火树种子去了。
御珏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夜泉,正耐心地教草植,遇到什么情况,该怎样行军,怎样布阵,又说了一些驭下的心得。因为以前的事情,草植虽然不太待见夜泉,可这个时候却听得很认真。
没办法,夜泉确实讲得很生动,而且,很精准犀利。
这个时候的夜泉,哪里像不想活的样子呢?
他明明在笑,笑容那么温和,夜泉一直很少笑,到了此时,御珏才发现,其实夜泉笑的时候极其好看,像个小孩子一样,颊边会旋出浅浅的梨涡,与鼻翼的阴影交错,英俊而带着稚气。
谁又知道,那个史上最心狠手辣的夜王,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子无法割舍的稚气?
他分明是开始了新生活,一点也不像厌世的样子。
相比之下,一向从容、运筹帷幄的南司月,反而更厌世一些。
夜泉终于对草植讲完了,然后丢下他,让草植一个人在那里慢慢消化领会,自己则缓步走向御珏,见御珏发呆,夜泉笑问,“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不想活了?”御珏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动也不动地凝在夜泉的眼睛里。
他一向自信,能看穿任何生物的内心。
可是,这个时候,他看不懂夜泉。
那双瞳子,太深太深,泛着微蓝,又澄澈明镜。
一个人,到底要(炫)经(书)历(网)些什么,才能把自己隐藏得那么深呢?
夜泉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理理衣衫,淡淡问,“还是没有发芽吗?”
御珏摇头,“也许——永远也不能发芽了。”
就算是希望之树,也不过是普通的草木种子罢了。
夜泉默然片刻,一言不发地走向君澄舞埋骨的地方,“我等会去看看她。”
御珏莫名其妙地看了夜泉一眼。
他天天都会去看云出,何必在这个时候画蛇添足地说一句?
※※※
包子还在为小萝卜守灵。
他说,他们都是孤儿,没有亲人,只能是活着的人,为先行离开的人守灵。
包子的声音很淡,可是夜泉觉得悲戚,他走过去,手搭在包子的肩膀上,郑重地问,“那我呢,我算不算你的亲人?”
包子笃定地点头。
“好,既然我是你的亲人,那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以后,你去找他吧,他可以教你很多东西。”夜泉望着包子,静静地说,“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
包子抬头望向他,又是感念又是不解。
夜泉却已经将脸扭开,望着小萝卜小小的坟茔,旋即弯下腰,捧一抔黄土,慢慢地洒在她的坟头。
“只要有我们在,她也不会是孤儿。”夜泉洒完后,轻声补了一句。
孤儿,便是孤单的孩子,其实,他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罢了,但并不孤单。
包子点点头。
“多回来看看她。”夜泉又叮嘱道。
包子又点头,随即自然地接了一句,“小树哥哥也要常回来看她,她一直最喜欢你了。”
“我知道。小丫头和我一样笨。”夜泉笑笑,笑容竟是出奇温柔,目光润泽亲昵。
只是,她活着的时候,一直没能看到。
而今,你是否看到了呢?小萝卜。
包子垂眸静听,唯闻风响,掠过树梢,哗啦啦的,如曾经海边,他们一串串银铃般的笑。
夜泉终于离开了,包子知道,他是去看云出姐的。
这几乎是他每日的行程。
云出被安置在老师的屋里,南司月不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守着那粒可能永远不会发芽的火树种子。
夜泉坐在旁边,看着坚硬的冰层下,她静谧的容颜,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