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我们相好一场的情分上,先说好条件吧。”云出往后一退,欣然地靠在树干上,淡淡道,“无论结局如何,是输是赢,都要甘心。”
“嗯。”他依旧深深地望着她,低低地应。
“换言之……如果我死在了你的手里。”她顿了顿,声音渐渐地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忧郁下去,眸光闪动,笑意终于达到眼底,全部身心,都映着他的影子,纤毫可辨,“如果我死了,远方就交给你了。你说过,要将我小时候没有得到的一切,全部给她,你要给她最完满的宠爱,最好的生活,最无忧的童年,你要保她一生无忧无痛,保她一生平安喜乐。你还要告诉她,她的母亲并不是故意要抛弃她……”
“云出。”南司月轻轻地打断她,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云出却同时退了一步,头微微一转,将已经渗到眼眶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声音依旧平静,平静的近乎冷漠,“当然,那种可能性不大。你现在根本上不了我。等你死了后,我会把你埋在江南,埋在临平的东方,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能看见远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还会替你走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每年,我都会带着远方,将那些事、那些风景,全部一一的讲给你听。你不会孤单的,司月。”
南司月默然,随即抿嘴,浅笑,目光依旧温润而哀伤,“那很好,谢谢。”
“不客气。”云出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过头,笔直地望着他,“你还在等什么?”
南司月的手紧紧地握着剑柄,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望着她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一方提前离开的,云出。”
说着,剑已出鞘。
光华无匹的剑光,带着最凌厉的剑势,刹那笼罩了她全部的世界。
有风迎面吹来,拂起了她的额发,露出光洁含笑的脸庞。
眼神是温和的,那么仔细而深邃的,看着南司月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
她突然想起那张画像,想起许多年前,他将项链交给她时,那随意至极的动作和话语。
“云出,送一样东西给你。”他将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退开一步,歪着头欣赏。
“是什么?”女孩惊奇的问。
“希望。”他碧色的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笑意与宠溺,“能在任何绝境的废墟里、绽放的希望。”
希望……
南司月预料的反击并没有出现。
四野平静,没有飞沙走石,没有狂风巨浪,只有丛林静静的风声,树叶沙沙,鸟鸣松间。
云出没有反抗。
她仍然站在他对面,没有哪怕一点反抗。
他心知有异,猛地顿住动作。
云出却在他的剑前软软地倒了下去。
如凋零的飞絮,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溅在泥土里,也无非散了化了,甚至,不会再引起谁的注意。
云出的手松松地摊开,那枚火树种子,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红色如火焰般的颜色,历经千年,依然崭新如希望本身。
南司月扔下剑,慌忙的上前抱起她。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甚至,连心跳都听不到丝毫。
——他并没有真的要杀她,只是想制住云出,用夜泉所说的极地寒冰,将她控制住而已。
他甚至,没有挨到她。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南司月早已无法正常思考,他只是无力地抱着那个迅速冰冷的躯体,握住她的手,也握住了那粒她一直捏在手中的种子。
他抱起了她,紫衫轻拂,用让人咂舌的速度,向老师的住处跑去。
茅屋里,老师正蹲在院子里,看着夜泉护送过来的极地寒冰。
“这个就是传说中,夜泉墓中的棺木?”老师正在这样问夜泉。
夜泉是同南司月一起来的,南司月出去将云出带回来,他们已经决定用这个极地寒冰尽可能拖延时间了。
夜泉刚刚应了一个‘是’,便看见南司月将云出带了回来。
“你怎么……”夜泉望着此时被南司月抱在怀里的云出,脸色不禁微变,“你不是说只是将她毫发无伤地带来吗?怎么会这样?!”
夜泉熟知医理,只瞥了一眼,便看得出云出的极度虚弱。
或者说,分明已经……已经……
南司月根本无暇回答他,他将云出放在床上,而后转身,几乎是粗鲁地将老师给拉了过来,“你看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会突然这样?”
老师颤巍巍地看了一眼,千年不变的脸,也顿时变了颜色。
“到底怎么了?”到了此时,所谓的风度优雅,根本顾不上了,南司月盯着老师,急切地问。
“是她刚来的时候,找我要的一种药。”老师叹息道,“能让心跳永远停止。她说,只会在她彻底绝望的时候,才会用……我们,迟了一步。”
“有解药吗?”南司月脸色白若纸,手足冰冷。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难道要前功尽弃么?
“没有。”老师摇头。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七)灰飞烟灭(4)
“什么叫做没有?!”老师的话音刚落,南司月还未说什么,夜泉已经跨前一步,气愤地揪住老师问,“既然你研制了这种变态的药,当然也应该有解药!”
“当初没有研制解药,一来是这种药太霸道,而来,也是怕云出不受控制时,会自己逼问解药。”老师并不生气,虽然被夜泉揪在手中,声音依旧很和蔼。
夜泉满肚子的气没处撒,却也只能颓然地松开他,呆了片刻,他转身,对南司月说,“将云出带回去,大内那么多御医,我就不信找不到治好她的办法!”
“来不及了。”南司月坐在床沿边,抚着她已经微不可触的心跳,低声道。
到了此时,想起方才云出对他说的话,南司月才【炫】恍【书】然【网】:那些话,原是她说给他听的。
她让他将她埋在临平的东方,她想看着远方一天一天地长大,她想让他们每年每年,在她的坟前讲着那些好玩的见闻,因为——云出一向是个喜聚不喜散的热闹性子。
像一只小母鸡一样,恨不得将所有的人全部遮在她的翅膀下。
即便那双翅膀,早已在尘世的沧桑里,变得羽翼不全,伤痕累累,自顾尚且不暇。
她会怕孤单,也会怕寂寞。
可她不让他下来陪着她,所以,用这样的承诺,用远方来牵住他。
远方……
南司月俯下头,碰了碰她微凉的额头,手已经绕过她的膝盖,将云出重新打横抱起。
“南司月?”夜泉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
云出出事,他也很心焦也很心疼,激动程度,并不比任何人差。可是,南司月似乎并不激动,他简直沉默的可怕。
“你——”他隐隐担心南司月做出什么事情,固然不是他能干涉的,但肯定不是云出愿意看到的。
夜泉试图阻止,却听见南司月淡淡道,“把盖子掀开。”
他指的,是那个极地寒冰的棺木。
“你想把她冰冻起来?可这种情况,即便有朝一日,能从冰冻的状态中恢复,一旦恢复,也是一死。”老师在旁边提醒着,“不如……还是入土为安吧。”
“她如果敢死,入了土我都不会让她安宁。”夜泉极阴沉地,几乎咬牙切齿地冲着老师说了一句,手已经将棺木打开了。
南司月最后看了云出一眼,低头吻了吻她紧闭的眼,柔声道,“睡一会吧,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语调轻柔,神情素淡,就好像只是寻常的晚安一样。
夜泉在旁边看得呆呆的,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确实不及南司月的。
他能承受的东西,远比自己重得多。
……这样,也好。
他终于将她放了进去。
白雾弥漫,那个刚刚还能拥在怀里的人,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脱离了他的指尖,拢进了白雾里,慢慢地沉了下去。
待他终于狠心,完全松开手时,他们之间,便在松手的刹那,隔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她的面容依旧是生动的,好像伸手能及,可他伸出手去,却永远不可能再触摸到她。
夜泉站在南司月对面,也眼睁睁地看着云出,被这块所谓的极地寒冰,永远的冰封住。
从此,时光对她而言,是静止的。
他们则被她留在了这袭不停飞逝的岁月里,只是,没有了她,这华丽的流年,从此,也要变成阳春白雪了。
也许,等她醒来的那一天,世界早已经成为了另一个模样。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带她走了。”南司月静静地看着云出,看了许久许久,终于挪开视线,望着夜泉道,“剩下的事情,只能全部倚靠你了,夜泉。”
夜泉颔首,目光依旧凝在云出的脸上,不知为何,他似乎能体味到南司月的平静。
连那微末的争夺之心,也消失在此时的静谧里。
“放心,都交给我吧。”他点头。
待南司月要带着云出离开之时,夜泉冷不丁地问,“我以后……可以去看你们吗?”
“随时欢迎。”南司月转身,莞尔,笑如清风,“我说过,你会一直使我们的家人。”
因为是家人,以前的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
然而一个‘家人’,也将永远限制了他的位置,不可更改。
夜泉也只能认了,现在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他们纷纷闹闹了这些年,到了今时今日,才突然发现,其实,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只要她区区一个笑脸,一切,都已经足够。
其他的东西,都是虚妄,都只是人世间不值留恋的过往。
南司月和云出终于走了,去了哪里,鲜少人知道。
即便是唐三,也是在第二天早晨,心急如焚地扯着御珏来到老师这里,才从老师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那个时候,无论是南司月和云出,还是夜泉,都已经走了。
他甩下御珏,随便跃上一匹马,扬鞭追了过去,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那一晚她的音容笑貌,时而陌生,时而熟悉,可最终刻在记忆深处的,不是她在他怀里的妖冶柔情,而是她低头时,溅在他手背上的那一滴泪。
如果这一抹含泪的笑竟是永别,唐三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疏忽。
马儿嘶鸣,终于用疾风般的速度,窜到了驿道上。贯通南北的驿道,一左一右,摆在了他的面前。
唐三扯住缰绳,驻马望去:驿道上车辙横落,满目疮痍,寂寂长空,连绵到地平线的尽头。
……云深不知处。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八)远方苍茫(1)
在云出离开后,蛮族有一段时间的蠢蠢欲动。夜泉出面与草植会谈过几次,并且签订了百年内永不侵犯的协议,这才将那阵骚动安抚了下去。
而百年之后,夜泉自问不可能还在人间,和平或者战,那便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
大概已深受其苦,所以,他不会为自己的后继之人做下任何决定。
他们有他们的人生。
随姨他们也勉强接受了这个协议,云出的消失,无疑让他们失去了主心骨。其实,蛮族此时处于劣势,夜泉的网开一面,也让之前的敌意变得淡了些。
南王府也已经正式移交给夜泉了,南之闲本就无意于此,此时高高兴兴地当了一个甩手掌柜,携着几本书,带上小厮,云游四海去了。
后来,他遇见了一个故人……当然,那是后话。
阳朔。
山清水秀人也很怪。
真的如云出所说,住在阳朔的人,根本就不关心其他人的过往。即便南司月住到了这里,偶尔会同云出说话,在外面的人听起来,便如自言自语一般,邻居们听见,却也只是见怪不怪,淡然置之。
远方已经被南司月接到了身边,可他到底不会带孩子,阿堵和舞殇原是送远方过来的,只是来了后,他们就赖在这里不肯走了。所以呢,孩子就非常理所当然地交给舞殇带了。舞殇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不过,也算是个细心的女人,且她真的很喜欢远方。
房子不大,南司月与云出住在正厅,阿堵与舞殇住在后面的厢房里,远方有时候跟着南司月睡,有时候,又被舞殇抱着不肯撒手。旁边的人都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但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很开心。
离开了南王府,阿堵是开心的。
能呆在南司月身边,舞殇亦是开心的。
至于南司月……
虽然一直没有找到能让云出恢复的方法,可是能看着远方一点点长大,用自己的双手,抱着那个小而较弱的人,看着她可爱的脸庞上灿烂的笑靥,他便觉得很幸福。生命的延续,本身就是一个太难以形容的奇迹。
每隔一段日子,他就会抱着远方,坐在云出的旁边,细细地讲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从前不爱说话,与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