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珏正想着呢,已经缓步走到床边的草植突然“啊”了一声。
御珏忙抬头,问,“是不是?”
草植扭头,鄙视地瞧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看?”
御珏不做声了。
草植也懒得吊胃口,他兴致索然地转过身,没什么精神地往外走,“走吧,不是啦,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其实这种耳环到处都有卖,这个与云出的那个也未必是一对。”
御珏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说不是南司月,还是不免失望。
他远远地朝床那边又望了一眼,那个躺在床上、身上多处缠着绷带的男子,正睡得极是安详。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御珏突然快走几步,在草植愕然地目光中,大步走到了床边。
入目的,确实是一张陌生的脸。
长得还算清秀俊朗,但与南司月倾国倾城的容貌比起来,确实逊了一截。
御珏心里低叹了一声,转身,比草植还要颓丧,“果然不是,算了,走吧。”
草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御珏为什么那么失望?他一再确认这人是不是南司月,到底想干嘛啊?
等他们离开后,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琉璃般的眼眸,幽深若泽。
209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六)三年一梦(7)
他又等了一会,听着御珏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从床上坐起来,身形微侧,看着房门后面的柜子,轻声道,“他们已经走了。”声音有点哑,但更有一种奇异的磁性,单单只是听他讲话,便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说着,他用手摩挲着下巴,不一会儿,皮肤上竟然起了一层皱褶,顺着皱褶拉开,赫然是一张苍白却熟悉的脸,俊魅绝世,华贵天成。
老师揪着白胡子,从柜子后转了过来,他笑眯眯地看着窗外已经变成两个小黑点的人,自得自乐道,“这一下子,这两个小家伙就不会继续捣乱了吧。”
南司月微笑。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公布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吗?”老师转过头,问南司月,“云出马上就要生了,你如果不在身边,她可会难过的。”
南司月神色微黯,转过头,眼漫幽思,语气却甚为决绝,“我宁愿她此时难过,也不愿意失去她。”
“这半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真的不能说吗?”老师摇着头问,“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经,见过的事情,知道的东西,比你们任何人都多。也许我能帮你。你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人去承受,迟早会有承受不了的那一天——虽然你生为南王,却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而已,只要是人,就会势单力薄。南司月,你需要别人的帮助。”
老师平日里很惜言少语的,此时却一口气说了很多。
说完后,他自个儿都觉得有点累了。
南司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噙笑,淡淡地转开话题,“老师难道一直是老师吗?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本名?”
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非常爽快地回答道,“不记得了。”
所有人都这样称呼他,他也从来不需要叫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可不就忘记了吗。
“为什么蛮族人会那么尊敬你?”南司月问。
老师抬头望天,很费力地想了很久,摇头道,“因为我很老很老了,知道的东西,比他们所有人都多……”
“知道山角村吗?”南司月不等他说完,冷不丁地打断了他。
老师一脸茫然,“什么村?不记得了……”
南司月微垂眼眸,淡淡道,“是啊,从山角村出来的那条路,实在太长太长。长得我们都恨不得将这段(炫)经(书)历(网)忘记,它便像一个亘古不变的噩梦。你能忘记它,是好事。”
老师还是一脸茫然,似乎根本不知道南司月在说什么。
南司月抬起头,温和地看着他,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忘,可我不能忘记,一旦忘掉了这段(炫)经(书)历(网),就无法帮她度过那一关了。”
老师仍然茫然,甚至有点走神。
南司月心中却是一痛,终于将那声叹息忍了下去。
艾先生,你的孙女死在了里面,你知道不知道?
至始至终,南司月没有说他要干什么,更没有说,在这半年里,他到底(炫)经(书)历(网)了什么。
他仍然戴着那张人皮面具,渐渐从刚出谷时的虚弱里恢复了过来,在老师的调养下,连之前的武功也恢复了一些。
只是被高烧弄伤的嗓子,却完全变了音,好在,虽然暗哑了,却似乎比以前的更好听了,并无大碍。
草植和御珏知道他不是南司月后,已经对他彻底没有了兴趣,也懒得管他的行踪。
等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南司月回到了江南。
他一刻都等不了,想去见她。
哪怕暂时不能相认,见见也好。
不然,所有的力量都会因为太浓烈的思念而枯竭。
临走前,老师突然拉住南司月的手,一直以来的鹤发童颜,终于现出一点老态,“忘掉那里吧。”他说。
南司月默然。
六月的江南。
这并不是江南最美的时候,却是最热烈的时候,热烈的阳光,热烈的植被与氛围。
休战大半年,人们的生活渐渐趋于平静。在心思谋算上,唐三虽然及不上南司月,但贵在用心,他与南之闲都属于和缓之人,南王府本身也秩序分明,无为而治,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六月正是早稻收割,晚稻插禾的季节。
麦田一片青绿油黄,如打翻的颜料盒,煞是好看。
云出要临产了,稳婆说,就是这几日。
唐三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天天就守在那里,成天喜滋滋的,看什么都顺眼,就连仆从在柴房里打老鼠,唐三一见老鼠窝里还有几只小老鼠呢,他一个高兴,就把那一家大小都放到野外去了。
仆从在旁边汗涔涔地想:他们以后吃的庄稼,算不算唐公子造的孽?
唐三虽然暂管了南王府的一切,却一直坚持让大家称呼他唐公子,以此强调:他只是客居。
等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出生后,他再将南司月留给他的龙形玉佩,还回去。
对于这样的‘清心寡欲’,夜嘉只说了一句话,“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还打什么圣山啊。”
白白的让夜泉趁虚而入。
唐三白了他一眼。
他现在心情好,所以,不和夜嘉一般计较。
有时候想一想,生命真的是很神奇的事物。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终于等到了临产的那一天,唐三简直是如临大敌,早早便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接生婆都找好了,让她们等在屋外。那个时候,云出还没什么感觉呢,她的体质好,肚子里的宝宝又很乖,除了腰酸之外,连痛都没有痛。
所以,看着这满院的人,云出有点哭笑不得,她扭头看向唐三,抹汗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要生十个八个呢……”
“生十个八个好啊!”唐三点头,很是憧憬。
云出额冒黑线。
生十个八个……当她是猪啊……
“当然了,你无论生几个,我都会一样疼的,谁叫我是他们的干爹呢。”唐三情知自己说错话,忙忙地补了一句。
云出微笑。
虽然她没答应什么,但某人已经早早地以干爹的身份自居了,且由着他吧。
“对了,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屋里躺着啊。”等说了几句话后,唐三后知后觉,赶紧馋起云出,半哄半推地往屋里送。
云出正想嗔他大惊小怪,肚子便开始痛了。
唐三大急,却有点手足无措,想将她抱起来,又怕到了她,整个人傻子一样愣在那里,最后火急火燎地朝满院子的接生婆叫了一声,“你们还看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众人一哄而上,反而把那个最多余的唐三同志,挤到了院子里。
清净许久的别院,顿时人声喧嚣。一会儿有人端水,一会儿有人拿毛巾,进进出出,如菜市场一样。
唐三则被挡在外面,就算他个子高,眺目望去,也只看到人头攒攒,哪里还能看到云出的半点身影?
过了很久,才听到声声压抑的呻吟,一个稳婆擦着汗跑了出来,焦急地问唐三,“糟了糟了,夫人难产呢,不知道是不是怀胎的前几月动了胎气——大官人,万一真的有个好歹,你是要大的还是小的?”
唐三秀气的眼睛立刻瞪得圆圆的,他恶狠狠地望着那个人,几乎是目露凶光了,“当然是两个都保!”
稳婆擦汗:似乎每次问这个问题,她都会先得到这个答案啊。
真能两个都保,还问个什么?
“这不是说万一吗?万一,这……”稳婆正想找合适的措辞,唐三已经一把推开她,口中怒道,“我懂医术,我来!”
他不能把云出和孩子交到这群庸才的手中。
稳婆连忙张臂拦住他,见唐三还在推自己,她索性紧紧地抱住唐三,还冲着屋里的婆婆们喊道,“大官人要冲进去了。大家快来拦住他!”
女人生产时,如果被男人闯进去了,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更何况,云出本来就是很凶险的难产。
众人又一涌而出。
唐三被这群女人抱成了一个粽子,脑中只悲催地闪过四个字,“作茧自缚。”
这些人都是他找来的,他现在可不是作茧自缚么?
在这边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别院的偏门处,却走进了一名青衫男子,越过纠缠的众人,慢慢地走进了屋里。
210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七)三年一梦(8)
屋里还有几个稳婆,见进来了一个男人,她们吃了一惊,正要大叫出声,那人出手如电,青衫微晃,她们血脉一滞,尽数呆在了原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个人缓缓地走到床边,停在了云出的身侧。
上次在夜都担惊受怕留下来的后遗症终于现了出来,云出全身是汗,人昏昏沉沉的,如果有人叫她使劲,她便使劲,可也没有劲可使了,其实并不疼,就好像全身陷在了深深的沼泽里,想挣出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好像,只要她的气一歇,就会这样一直一直地沉下去,沉到没不见底的深渊。
她心中隐约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所以很努力地,想从深渊里挣出来,可那种无力感贯盈全身,她下意识地合起手,低低地叫着那个似乎能给她力量的名字,“司月……”
“我在呢。”紧握的手被小心地掰开,温热的手指缠进她的指缝,轻轻滴握住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侧轻轻地呓语。
云出立刻安静下来,下意识地反握着他,她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很重,连睁眼都没有力气。
“你一直很努力,在努力最后一次,好不好?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弄给,我都会帮你承担,你什么都不要怕,什么都不要担心。嗯?”他的声音那么沉,那么悦耳,好像能穿过此时环绕在她身边的黑暗,直抵心底。
让人安心,恨不得将去所有的毛孔都放松下来,在他的声音里随波逐流。
“如果是个女孩,我会把她当成你,把你小时候没有的宠爱,全部补给她。如果是男孩,我会把自己所会的东西都教给他,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长大后,和他爱着的女孩成亲……”他一面说,一面将手放在她的后背,真气源源不断,平稳地输到了她的体内。
如他的声音一样,仿佛具有疗伤的效用。
云出簇于眉心的痛楚终于缓解,呼吸开始平稳有力气来,她仍然想努力地睁开眼睛,可还是睁不开,这让她心中一急,肚子又开始痛了起来。
有种沉甸甸的存在,叫嚣着,要从她的体内出来。
“我一直在你身边的,云出。一直在……你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所以,什么都不要怕。”他低下头,本想吻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唇,可在呼吸相闻的时刻,南司月却缓缓地上移,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云出额头温热,旋即一凉,交缠的手再次松开,她心中大恸,小腹却更为激烈地阵痛起来。
“去帮她吧。”南司月已经点开了那些定住的稳婆,嘱咐道。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极艰难地说,“……如果真的要选择一个,我要她好好的。”
“你到底是谁?”其他人都已经拢到了云出身边,帮着她指导使劲,有一个动作慢点的,落在后面,诧异地问南司月。
“一个大夫。”南司月淡淡回答,“如无必要,希望你们不要说我来过。”
他的神情虽然和润,语气也称得上风轻云淡,可那种骨子里的威严与清冷,让屋里的人心中都莫名其妙的寒了下,然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屋外面,那个‘作茧自缚’的唐三,终于忍不住了,只能欺负腐女老弱,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