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泉敛眸,手缓缓地移到扶手上的一个凸起。
“或者,你又不敢谈了?”南司月的目光扫过夜泉的小动作,淡淡问。
“呵”夜泉冷笑一声,手松松地搭放在那里,并不按下,“有什么不敢谈?这里是皇宫,即便你现在的武功已经全部恢复,可孤掌难鸣,难道你仅凭一人之力,能逃得出这高手云集的皇宫禁院么?”
南司月浅笑,“陛下既然知道道理,大可不必这样防备于我。”
夜泉的手依旧停在那里。
南司月眸光微敛,转瞬,又恢复如常,“不如,我们先从江南说起……”
“她怀孕了,你知不知道?”夜泉却冷不丁地打断了南司月的话,沉声问。
南司月微微一怔。
“你知不知道,女人怀孕是很辛苦的事情。”夜泉盯着南司月,继续道,“你身为她的丈夫,在这个时候不能陪在她身边,还让她陪着你担惊受怕,不觉得失职吗?”
南司月自觉涵养不错,听到了这句话,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出现这种情况,到底是拜谁所赐?
现在,身为当事人的他,都还没有说什么,始作俑者却巴巴地跑来兴师问罪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夜泉冷笑在瞧着他,“你在想,这一切本是我造成的?”
南司月哂然,“事实本是如此。”
“我不否认,但这同时也说明了另外一件事,你保护不了她。”夜泉往后一靠,冷眼看着面前风神俊秀、神色素淡的南司月。现在的自己,明明应该是胜利者,可他看向南司月的时候,心里却没有一点胜利的欢欣,甚至还有一丝涩然。
“我不会杀你,相反,还会好端端地将你送回江南,作为条件,你要宣布臣服于夜都,唯夜都马首是瞻,另外——”顿了顿,夜泉将脸转向另一边,盯着大殿旁边的一根红柱,低声道,“把她还回来。”
南司月愣了一会,然后摇头浅笑,“她既不是我的家奴,也不是一件物品,而是我的妻子,试问,一个人怎么能将妻子‘还’给另一个人呢?更何况,我也不可能向你臣服,如果南王府此时归降于你,且不说你那些等着‘分赃’的大臣们会不服气,被南王府庇佑的其他族类,岂非也要成为你们刀俎下的鱼肉?这个买卖,实在太不划算。”他抬眸,含着笑扫了夜泉一眼,“我不是傻子,所以真的想不出任何答应这些条件的理由。”
“理由只有一个,不答应,你就得死。”夜泉‘霍’地站起身,盯着他道,“等你死了,这些东西,朕照样能一件一件地拿回来。你不要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这世上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我本是一无所有,大不了失去一切,重新变加一无所有,我之所以现在不杀你,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他的眸底映过深深的哀伤与决然,轻咬着下唇,沉声缓道:“只是因为,不想她恨我。”
南司月缩在袍袖里、刚刚箕张的手掌,在夜泉最后一句话响起时,又慢慢地合拢起来。
他看向夜泉的眼神,变得温和且怜悯。
“她没有恨过你,即便你真的做过许多错事,伤过她身边许多的人,云出仍然将你视作亲人。”心里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南司月声音稍稍放柔,“即便是为了她,你也应该认真考虑我的建议,这是双方能够和平解决、唯一的方法。”
“借着你的能力,等你出面摆平一切,定了江山后,我再恬不知耻地跳出来当这个夜王?”夜泉冷笑,用看白痴般的眼神看向南司月,“你觉得我像一个等着你施舍的乞丐吗?南王殿下。”
南司月微哂,“你太偏激了,夜泉。如果她把你当家人,我亦会将你视为家人,家人之间,谈何施舍之说?”
19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五)终极对决(2)
“家人之说,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我从未将你当成家人。你,至始至终,都不过是我的敌人。”夜泉冷淡地驳了回去,重新坐了下来,手重新扣在了扶手的那个凸起处。
机会已失,南司月倒没觉得太大的遗憾,其实,对于夜泉,南司月并不怎么了解,云出偶尔提起他,也多是说从前粤州的事情,她说那些往事的时候,脸上是恬淡灿烂的笑容,没有一点阴霾。
大概是感染了那种情绪,就算在这样生死相博的关头,他对夜泉也谈不上多大的敌意。
总觉得,这个从粤州小渔村走出来的少年,或多或少,是值得人去尊敬的。
他是生来便有一切,即便也(炫)经(书)历(网)了许多波折,但起点总比别人高了许多。
不似夜泉,最开始时,连最起码的自由也没有。
也因此,南司月能够理解云出的心情:因为记忆太过美好,所以无法离开。但也因为现实太过{炫残{书酷{网 ,所以无法靠近。
“我却从未将你当成敌人,我们想要的东西,至始至终,根本不一样。”南司月的声音低醇清越,有种天生的蛊惑力,“或者说,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夜泉眸光微烁,然后慢慢地沉了下去,原先有点微蓝的眼瞳,变成了翻涌如深海般的墨黑,“不是我们要的东西不一样,而是——凡是我想要的,用尽了那么多心力,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可那些东西对你,却不费吹灰之力。”
权势,旁人的爱戴尊重,超绝的武艺与才能,甚至于……云出。
南司月几乎拥有了夜泉希冀的一切。
现在,他却来告诉他,他们想要的,其实根本不一样?
是啊,你已经有了一切,想要的东西,当然与一无所有的人大不相同。
夜泉觉得一种莫大的讽刺,好笑之余,又有一股冷冷的恨意。
南司月默然。
夜泉的话,是事实,不可改变的事实。
世界哪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于我,便是不费吹灰之力?”沉默了一会,南司月淡淡道,“你已身在高位,自然能体味到上位之人的许多不得已,相反,在江南的时候,每每听到云出讲起你们在粤州的日子,我会很向往。向往一群人,如一家人般的情感与生活。虽然生活艰难,可是彼此扶持爱护,了无羁绊。而在我的生活里,从小到大,并无相熟的朋友,或者……家人。他们都太忙,都有自己的事情。也许我们一开始拥有的东西并不相同,但并不代表谁就好过谁。偶尔,我也会羡慕你。”
羡慕你,曾与心爱的女子一直成长过,虽然(炫)经(书)历(网)了苦楚,但也同样在阳光下恣意地生活过。
夜泉怔住。
他没想到,南司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与夜泉构想出来的南王太不一样。
可南司月此时的神情清淡而诚挚,并没有哄骗他的意思——更何况,堂堂南王,又何需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骗他呢?
“……所以,你便是用这种论调,说服夜之航站在你那一边,让我不得不在这一月之内做出抉择?”夜泉在怔瞬了半刻后,忽而冷笑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那番话到底像什么?就好像一个饱食终日的人伤春感秋,太虚妄,太华而不实。你只看到事情美好的一面,便在那里唏嘘,又怎么知道,这些表象下面是什么!”
“那你呢?”南司月并不争辩,只是抬眸,平静地反问,“如果你一意孤行,即便真的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在这些下面,又是什么,你又试图去看过了吗?”
夜泉紧紧地抿着唇,恼怒地看着南司月。
南司月也不欲多说。
话已至此,他也算仁至义尽,即便等会真的兵戎相见,那也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了。
夜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半刻,他唇角忽而勾起一轮淡淡的笑,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终于笑出了声,笑声里,更有种说不出的张狂肆意。
“朕倒没想到,你的口才竟然这么好,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让朕放弃对江南用兵,让南王府免遭厄运。你别忘了,现在阿堵已经是朕这边的人了,南王府明日在谁的手中,还是个未知数,我现在饶你不死,只是看在云出的面子上。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肯乖乖合作,我会放你回江南,至于……云出现在的孩子,只要是她的,我都会当成亲生的一样对待,并不会介意。”
南司月叹了口气,“可是我介意。”他缓缓抬头,淡声道,“得罪了。”
和谈既已无效,只能,走下一步棋了。
夜泉眉头一皱,本以为南司月会冲上来快手制住他、以作要挟。可是,南司月并没有动,甚至连衣摆都没有晃动丝毫。
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那些化装成侍卫的南王府人突然发难,将昊天殿外面的守卫全部制住,用最快的方式在门口设下布防,殿门也被撞开,下午稀薄的阳光倾泻而下,昏白昏白的,南司月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轮廓有点模糊,但仍然是很安静的模样。
“你不需要再按那个按钮了。”抢在夜泉行动前,南司月提醒他道,“如果我没记错,一旦你按下按钮,整个龙座都会往后翻入密室之中。只可惜,即便你进入了密室,援救的人也不可能进去这座大殿。那间密室是全封闭的,没有食物和水,你又能坚持多久?”
夜泉还算镇静,既没有哭天喊地,也没有连声问‘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只是生硬地问了一句,“你想怎样?”
“掳你当人质罢了。”南司月这样回答。
19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五)终极对决(3)
南司月的话音一落,原先藏于大殿各处的十二名暗卫,立刻从各个不同方向,袭向南司月。
南司月身形未动,或者更准确地说,根本未看出他到底是怎么动的,人已经从这微乎其微的空隙间闪了出去,他也并不逼向夜泉,仍然闲闲淡淡地站在中间,好整以暇的模样。
“住手,你们都退到一边。”夜泉不是傻子,他当然能看得出南司月胜券在握的姿态,如果他在明知败绩的情况下继续死缠烂打,那便是落俗。
那是江湖草莽的做法。
夜泉既已发话,那十二个人立刻收手敛声,悄悄地退至了一边。
夜泉亦从高座上走了下来,停在南司月面前,唇角轻勾,还能笑得无比自然,“你果然有一套,想想也是,你连朕都差点说动了,阿堵那个人又简单,你当然不会允许他真的背叛你。”夜泉戏谑地看着南司月,阴沉地说:“你就算真的要与他算账,也要让他倒戈过来,对你心存歉意。南司月啊南司月,你果然阴险。”
南司月微微一哂,不想解释。
很多事情,即便结果不一样,但每个人理解的动机却大不相同。
夜泉既认为他是在利用阿堵,那便这样认为吧。
他既无愧,又何需解释。
“只是,你即便劫持了朕,又能如何?”夜泉朝拱卫在门口的人看了一眼,淡淡问,“除非你现在杀了朕,否则,朕便是死,也不会答应你的任何一个要求,更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夜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罂粟般绝美而残忍的笑,“能与南王俱焚,泉三生有幸。”
南司月似乎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他并不吃惊,也没有接话,只是无比风轻云淡地接了一句,“我本就不想要挟于你,只是——要挟你父亲而已。”
这场棋局,至始至终,都没夜泉什么事情。
夜泉到底基础单薄,他现在能依靠的资源,都是并肩王留下来的。
所以,只要并肩王答应南司月的要求,夜泉就不得不就范。
夜泉闻言,脸色微变,随即,又冷笑地问,“你认为他会因为我,受制于你吗?”
“以前也许不会,但一个人若是老了,难免会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多想一些。”南司月浅浅地笑,甚至径直走到了大殿右侧的椅子前,兀自坐下,“现在还有时间,夜王陛下,不如我们再随便聊聊?”
夜泉抿着嘴,眼中的杀机无论怎么掩饰,都掩藏不住。
“南司月,我一定要杀了你。”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无论这件事怎么收场,他都必须杀了南司月。
否则,颜面何存!
他还有什么威信去指挥王朝其他的人!
南司月淡淡抬眸,眸色清淡纯澈,竟然还有点无辜的感觉。
……
夜泉被劫的消息,只一会儿,便传到了并肩王的耳中。
消息无法不快,南王府的那些人围住昊天殿后,立刻扯掉外面的伪装,露出本来的衣服。
既然是挟持夜王,当然要闹得越大越好。
不然,怎么用这个筹码去换得最大的利益呢?
消息一传出,满朝皆惊。
上次南司月高调硬闯别院已经让众人胆战心惊了,好不容易听到他被抓捕的消息,这小心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