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不打紧,只一眼,就让她呆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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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陷害(4)
只见一张苍老、不满沟壑的脸突兀地现在她面前。老就老了吧,有伤疤就有伤疤吧,偏偏上面又浮着一层几乎要掉下来的胭脂水粉,显得格外诡异。眼睛早已埋在皱纹里看不太清楚了,嘴边四周到处都是成年就疤,除了鼻子尚可分辨,那五官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前辈……你真……”云出张着嘴,喉咙咕咚咕咚地上下了几个来回,终于吐出两个字来,“漂亮!”
不是她睁眼说瞎话,只是这年头,要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不仅得骗人,还得骗鬼啊。
鬼姑姑闻言,裂嘴一笑,不客气地说,“当年我一笑倾城,一舞惊世,多少男人为了能见我一面打破头颅,忽儿族的大汗为了一亲芳泽,不惜兵临城下。即便是……即便是伉俪情深的他,也忍不住为我动心,不惜夫妻反目,将我接到这南王别院。”
云出抹了抹汗,也跟着赔笑。
“你这小丫头还有点见识……”她自夸我,垂下厚重的眼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云出一番,大发慈悲道,“你虽然长得奇丑无比,但这小身段还算苗条。告诉我,你想不想把那个恶婆娘取而代之?”
想个屁!根本就没什么恶婆娘!
云出心里喊着,眼睛却自然而然地划成两粒星星眼,“可晚辈并没有您这般……咳咳……美貌,该如何是好呢?”
“你只要学了我的一成仪态和舞姿,即便长得形如夜叉,又当如何?”贵姑姑‘妙目’一转,风情万种地瞟了她一眼,“就凭我的一点影子,你也可以宠冠南王府,舞倾夜氏王朝,让这上上下下的男人,苍蝇一样围着你。”说完,她做‘娇羞状’,从那身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衫子里掏出一块黑不溜秋的抹布,捂着嘴,嘻嘻地笑,“男人啊,就是苍蝇,赶都赶不走。”
云出使劲地吞着口水,忍住胃部的不适,脸上照旧谄媚地笑,“却不知前辈怎么……怎么流落到这里了?”
如果她所言非虚,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人不人鬼不鬼的。
鬼姑姑颤抖了一下,本来隐在皱褶里的眼睛因为惊恐,突然睁得老大,“王爷,我没有弄瞎你的儿子,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个人吗?你不是说你有了我,荣华富贵都可抛吗?可是你信那个恶婆娘,却不信我!王爷!王爷!不是我!”
她越说越急,眼中又是激愤,又是难过,脚步踉跄着向后,一步踩在了一截倒掉的椅腿上,人往后摔去,将本就破烂的鲛纱撕拉撕拉的扯下一大块。
云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在眼里,也不免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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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惊艳(1)
鬼姑姑一脸惶恐与凄惶,哀哀地跌在地上,鲛纱垂下来,覆着她丑陋苍老的容颜。
云出本欲趁机跑路,转过身,顿了顿,又叹了声,转过来,朝‘女鬼’伸出手去,“起来吧,你不是要教我跳舞吗?晚辈也想看看前辈的舞姿呢。”
终究心太软,不忍将一个伤心的女人独自留在这里。
无论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鬼姑姑果然又高兴起来,脸上的哀容一扫而空,她搭住云出的手,勉力站了起来。
云出则怔了怔。
鬼姑姑的手竟然出奇地美,十指修长纤柔,皮肤白皙细腻,像早晨沾露的青葱。
最重要的是——它是热的!
这名女子,并不是鬼。
云出心中的隔阂顿时消失了一大半,心中却被更多的疑虑与悲悯多替代。
“来,我教你跳舞。”她的兴致很高,站起来后,仍然不肯放开云出的手,反手将她拽得更紧。
云出试着挣了挣,却没能挣开。抬眼见她一脸欢欣,也不忍再挣。
哪知,下一刻,她就后悔了。
女子突然踢了她的膝盖一脚,力道极大,云出蹦跶地跳起来,惨呼一声,正要弯腰跌下去,女子的另一只又挪到她的腰间,使劲地捏了捏,云出往后一折,终于出离愤怒了,她使劲地甩开女子的手,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警惕地望着她。
那女子却没有一点愧疚,依旧笑容满面,“不错不错,反应很快,身体的柔软度也不错。”
敢情她是在试她。
云出一脸黑线。
“我不学了。”她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即走。
‘鬼姑姑’身子一旋,鬼魅一般,突然幻化到她身前。
“你天资不错,若是不学跳舞,实在可惜,想当初,多少名门闺秀为了得到我的一招指点,散尽千金、虔诚来拜,我都不屑一顾,如今,我愿意免费教你,你竟然不稀罕?!”说到最后一句时,鬼姑姑板起脸,神色肃穆,看上去颇为吓人。
云出被她露出的那一手轻功怔住了,倒不敢太轻举妄动。
于是乎——
云出渡过了一个惨绝人寰的下午,那个‘鬼姑姑’大概太久没与人交往了,根本不听云出的求饶或者胡扯,只是一味地纠正她的动作,一个*的动作,就要了云出的半条老命。
她无时无刻不能听到自己骨头的咯吱声,云出在脑里幻想着别人发现自己的情景:全身铁青、骨骼断裂而亡,像中了支离破碎拳。
好容易挨到了黄昏时分,云出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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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惊艳(2)
等云出终于完成那个后翻折腰的超难姿势后,‘鬼姑姑’大发仁慈,点了点头,挥手道,“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云出如临大赦,捶着已经酸痛的老腰,巴巴地问,“师傅,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走了?”
这声‘师傅’,实在饱含血泪啊,乃是在‘鬼姑姑’百儿八十次的责骂和酷刑里,被逼着叫出来的。
“你回去服侍那个恶婆娘吧,别让她起了疑心,在学成之前,不要被她看出破绽来了。”‘鬼姑姑’慎重地回答。
云出赶紧点头。
“明天同样的时刻,你再来。”她又交代。
云出还是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却狠狠地咒道,“如果明天再来,我就不姓云!”
鬼姑姑却很满意她的乖顺,用那只纤美如水仙花、又阴狠如鬼爪的柔荑抚上云出的脸,极动情地感慨道,“没想到我刘红裳的唯一一个徒弟,竟是如此之丑,不过你放心,为师不会嫌弃你的。”
原来她叫刘红裳。
云出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心里想:虽然你这人又丑又恶又奇怪,冲着你这句话,我也不会嫌弃你,咱们一笑泯恩仇得了。
至于这全身的伤痛,她云出大人有大量,也懒得再追究。
“师傅,徒弟先行告辞了,咱们——后悔无期。”她把一个‘无’字放得很低,刘红裳并没有听清。
在转身的时候,云出瞥见刘红裳浑浊耷拉的眼中竟然划过不舍,心中一动,随即又释然。
人是不能太好心的,不然会吃很多亏。她得忍住。
出了废园,时间也越来越晚了,夕阳斜依,快入冬的夜晚,凄寒而凛冽。
这一片极少人来,云出这一路走来也没碰到什么人,她穿过通往中庭的一个小花园时,突然听到里面有些许窃语声。
本着任何八卦都能卖钱的原则,云出敛了步子和呼吸,悄悄地隐在一丛繁茂浓密的灌木后。
“既已观完礼,陛下实在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以身犯险。”这个声音柔媚动人,却非女子。
云出怔了怔,手摸到袖子里的那块暖玉,紧紧握住。
“唐三,刘红裳留不得了。”回答的是另一个人,依稀有点熟悉,却又不太敢肯定。
记忆中的此人,明明是吊儿郎当全无正经的。可是此刻的语气,那么严肃阴冷,与那个嬉皮笑脸、小屁孩一样的南嘉判若两人。
“陛下放心,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三岁的小孩……”唐三正答着,夜嘉的神色忽而一凛,喝问了一声“谁!”,手捋着一片叶子,势如破竹地射向云出。
云出吓了一跳,眼见着叶子就要刺到了,她赶紧使出刘红裳教她的那个姿势,身体硬生生地往后一折,叶子从她的眼前流星般划过,带飞了她满额的冷汗。
天,这哪是叶子,这分明是催命符。
云出呆了顷刻,很快回过神来,手脚并用,朝前院飞奔而去。
唐三也随声而动,镶着淡紫纹边的白袍在空中划过一轮轮极美丽的弧线。
越追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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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惊艳(3)
云出眼见就要被追上,她情知自己与唐三的功力相隔得实在太多,若不想想其它办法,结果可以预想。
八卦是能赚钱的,也是能要人命的。
何况唐三早就想杀她了。
念头一打定,云出也不管丢不丢脸了,脚步一转,往旁侧的一间静雅偏僻的厢房跑了去。
在王府呆了这几天,她已经弄清楚南司月每日的行踪。这个时刻,南司月应该在书房‘看书’吧,更准确地说,是‘摸’书。
唐三是王府的客人,断不会当着南司月的面拿她怎么样,现在,这个冰人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符了。
而跟在她身后的唐三,早已透过前方娇小伶俐的影子,猜到了她是谁。
他的脚步略微放慢了一些,可并没有停止追击。他看着她绕过一个抄手游廊,猫着身,一哧溜窜进了一间朴实无华的小厢房。
房前挂着一副匾额,写着‘书斋’二字。没有题名。
唐三顿住了脚步,纵身一跃,跳上了厢房外的一棵高大茂盛的桦树。书斋的窗户并没有关严,透过缝隙,能看到屋里的情景。
天色渐黑了,屋里的人却没有点灯。
南司月坐在北边的书案前,刚好背对着唐三的方向。唐三看不清他的样子,不过,单单一个背影,已经让人觉得压抑非常了。
又压抑又好看,就想南家一直承担的角色一样:夜之国君。夜氏王朝,除了皇族之外的另一个无冕之王。
然后,云出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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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出一进来,就赶紧收拾起自己过快的呼吸,顺便擦干额上的汗。她站在门口定了定神,然后换上一副笑脸,若无其事地走向南司月。
屋里真暗啊。
南司月不需要点灯,外面又这般黑,云出乍进来的时候,眼睛还有点不适应,脚一踢,就踢到了一张靠墙的椅子。
这么大的响动,自然惊动了南司月,他轻轻地抬起头,面向她的方向。
“王爷好。”云出很自发地打了一个千,甜甜地招呼道,“我带了点心来看你——”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赶紧补了一句,“不过,估计你也不会吃,所以我在路上全部吃完了。”
拙劣的谎话啊,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其它了。
好在南司月并没有追究这个问题,只好似没听到她这番话一样,低下头,丢下一句,“嗯,你可以出去了。”然后继续用手指去触摸摆在桌案上的竹简。
这些竹简是专门为他而做的,字用浮雕的形式刻在竹简上,可以用手指感觉它的形状,加以阅读。
云出自己也觉得很无趣,可现在情况紧急,她又不能出去。
闻言,只能讪讪地呆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后退。
这进退两难、无所适从的模样,看上去颇为可怜。
可惜南司月又看不到,他已经当她不存在了。
云出只求他别赶自己走,不存在就不存在吧,她百无聊赖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摆设:书桌、椅子、休息用的梨木塌、笔洗、文房四宝、整整几箱的竹简,除此之外,四周空空如也,没有其它书房的那种小玩意或者小画小字的。看上去很寒酸简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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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惊艳(4)
南司月已彻底无视了她,该干嘛就干嘛,很快便换了几卷竹简。云出盯着那些简陋的家具,看了半天,腿渐渐发僵发软,可又不敢动,唯恐惹怒了南司月。
外面的唐三也没有离去,依旧藏在树里,静静地看着屋里的情景。
等到腿真的已经僵硬如石头,云出再也忍不住了,她偷眼瞥到不远处、靠着书箱的一张椅子,立刻抬起脚、屏着气,鬼鬼祟祟地朝那边磨蹭过去。
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可南司月就像恢复视力了一样,在她脚刚抬起一只时,他便抬起头,面向她的方向——那双琉璃般变幻深邃的眼眸,似可透过表象,看到她心里去。
云出心中莫名一惊,保持着这个金鸡独立的姿势,顿住。
“你到底有什么事?”南司月沉沉地问。
“……呵呵,没,没事,你忙你的,我站站就好,站站就好。”云出讪笑着回答,却还是不敢把那只脚踩下去,继续金鸡独立着、抹汗,眼睛溜到窗外,胡乱感叹道,“多漂亮的月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