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云焰对南司狐说的话。
这是云出说的,这是云出对南司月说的!
南司月依旧没有直觉,温度在迅速地冷却下去,云出几要绝望,她解开自己的衣裳,在重新抱住他,用自己尚且熨烫的体温,去留住他渐行渐远的生命。
留住那个被神族的亡灵们,锁在怒江之底,不肯醒来的灵魂。
“不要再丢下我。”她低低地哭,那样的痛楚,夹杂着前世未尽的执念,体味得透心透肺,几不可承受。
黎明,也在此时,缓缓地,缓缓地,从她身后慢慢地展开。
当第一缕曙光踮着脚尖,触摸着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时,南司月的手终于动了动。
而此时的云出,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嗓子干哑了。
她的头埋在他的肩侧,发带早已崩断,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了一身,也遮住了她哭泣的脸。
南司月的手轻轻地抬起来,柔柔地,将她颊边的长发,夹到了她的耳后。
云出惊喜地抬起头,看着已经恢复知觉的南司月,本想笑一笑,可是笑容到
了脸上,竟然变成了更惨烈的嚎啕大哭。
“你吓死我了!”她嘶哑地推搡着他,“我以为你要死了!”
南司月没有应声,停在她脸颊边的手,信手滑到了她裸露的肩上,然后,再一点点地游下去。
她为了给他取暖,早已经将外面的衣服全部解开,披在两人的身上。
随着南司月的动作,外衣翩然落下。
他的手,已经停在了她的胳膊上,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云出怔住,脸上泪痕未消,有点瞠目结舌地望着已经坐起来的南司月。
他的神色很专注,也很认真,修长优美的手,明明在她近乎半裸的身体上灵巧的游走,却偏偏,还能认真得这般纯洁,没有一丝邪念的意思,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件至贵的珍品。
云出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一愣,待想说话,南司月手上忽而用力,将她轻而坚决地按倒下去。
他则缓缓地覆了上来,黑发缠绕,他依旧苍白脸,仍然有种圣洁般的沉静,睫毛如扇子一样,轻轻地掩下,盖住那双琥珀般,在晨曦里泛着淡蓝的眼眸。
云出使劲地眨眼,本不想占他便宜,然而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喉结,一点一点地向下,越过秀挺的锁骨,然后,盯在那朵苜蓿上。
南司月的手指,却认她的胳膊,重新移到她的脸上,滑到她的唇,在一点点,一路画下去,羽毛般轻柔的动作,却因为太过冰冷的触觉,所经之处,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路的寒栗,让她颤抖不已。
“现在的你是谁?”她忽然开口。
“南司月,还是南司狐?”这个问题,已经有点冷了。
南司月的动作停了下来,手停在她的胸前,长发撩着她的鼻息,苍白俊美的脸,似被触动,眉间微簇。
“南司月!”她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心跳,一声断喝,使劲地推了他一下,哧溜着从他身下钻了出来,胡乱地穿好衣服,然后,走过去,蹲在他身前道,“你醒来就好了。夜晚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事了。你先在这里呆一会,我去找吃的东西。”
说着,她便要站起身。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南司月因着她刚才的一推,收撑到了地上,此时,却在她站起身时,抓住了她近在咫尺的手。
“云出。”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弱弱的。
云出心中一涩,也不忍走了,她趴在他面前,将额头抵着他的,“我在呢。”
还好,南司月的体温也恢复正常了。
“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你。”他轻声道,头依旧低着,长发迤逦,散在象牙般的皮肤上,如浓彩重墨的油墨画。
云出愣了愣,跪行着往前趋了一步,然后,张开双臂,渐渐地抱着南司月的肩膀。
而他的手,也缓缓地,环上了她的腰。
他们这样安静地呆着,闻着彼此的呼吸,不想分开,也不想说话。
只是,南司月的手臂,偶尔,会紧一紧。
紧到她贴向自己时,是那么真实的压力与拥有。
“好了吧?”云出的肚子又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她慢慢地移开来,眼睛早已经哭肿,可此时笑起来,弯弯的,还是很灿烂,“我去找找有没有可以吃的或者喝的,不然,我们搞不好挺不到明天援兵来了。”
还有一个晚上,她不太确定还会发生什么。
“我和你一起吧。”南司月似乎已经恢复正常,说完,已经站了起来,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件袍子,随意地披上。
云出站在旁边看着,一面心虚,一面遗憾。
心虚,是因为自个儿把他的衣服扒得只剩下一条裤子了。
遗憾,是因为——这么好的身材,这么好的皮肤,她还没看够摸狗啊,昨晚简直是惊吓过度,就算不着寸缕地搂着他,也没敢怎么去研究。
如今一想,真是扼腕!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四)围困(4)
云出没有问南司月,昨晚到底经受了什么。
就像,她不会告诉南司月,自己昨夜又想起了什么。
那些过往的,已湮灭在尘埃中的事情,无论是不是幻觉,都只是过往而已。
“昨晚有人咬了我。”云出正想着,南司月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云出一囧,回头瞪了他一眼,正想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咬他,结果,看见某人曲着无名指,放在鼻子前,很美很美地……奸笑。
“我还听见有人说,不会放过我。”奸笑罢了,南司月又一本正经地说。
“听见了你还不理我,你丫是不是故意的!”云出手一伸,便砸了他一个爆栗。
南司月没有躲开,所以,她得逞了。
她竟然得逞了!
云出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不过,看样子,南司月根本没怎么放心上,反而,有点无辜地摸了摸头,又浅浅地笑了笑。
那么温柔无害。
搞得云出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
南司月怎么突然转性了?
看来,他昨晚真的是有点烧糊涂了。
南司月只是不语,浅浅淡淡的,随云出继续在神庙里搜寻任何可以治愈失明,或者食物的蛛丝马迹。
他的动作慢了一拍,云出于是跑到了他的身前,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还有耳边细碎的脚步,昨晚让他痛不欲生的黑暗,终于被这缓升的初阳,驱散了许多。
不过,在他决定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承受全部的准备。
就算背弃了一切,被惩罚被记恨永坠地狱又如何。
她毕竟,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便已足够。
“没吃的没喝了。”云出甘心地将神庙搜寻了一遍,终于妥协道,“看来,我们只能等着援救的人来了。”
南司月微笑,他早料到这个结局。
好在,明天便会有人来救援,只是,让她忍受一天,到底不忍。
“我倒没什么,平日里吃那么多,饿上三天三夜都没事,反正我也试过。你平日养尊处优的,平时又吃那么少,等会肯定顶不住。”正想着,便又听到云出担忧说。
南司月微微一怔,随即莞尔。
原来,她竟是为他担心。
“我还好。”南司月轻声宽慰道。
“哎,现在只能挺着呢。”云出也懒得找了,随便寻了一个残缺的台阶,一屁股坐下来,仰头望着兀自站着的南司月,冷不丁地问,“那什么——万一我们这次真的交代在这里了,你可有什么遗愿未了?”
这不是不可能的。
就算明日有援兵,可援兵能不能找到这个地方,能不能接应到他们,根本就还是一个未知数。
而且,接下来的这个晚上——云出想想就寒。
昨晚已经生生死死地(炫)经(书)历(网)得那么彻骨了,再来一次,她真的消受不起。
自己也就算了,如果南司月又入了魔障,又像昨晚那样生死不知,那她一定会在他断气之前,先把自己给了断了。
看谁比谁狠!
“遗愿”听云出问,南司月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低下头,在漫天的阳光中,无比眷恋地“望着”她道,“如果一定有一个未了的愿望,那便是,我很想看你一眼,想——看一次你跳舞。”
每次,只是听见她的脚步,可单单只是走路时的步伐,已经轻灵如此。
跳舞时,一定精美得如一个精灵吧。
云出怔了怔,然后,迎着他的目光,灿烂地笑了笑。
“南司月,这很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天了,所以,有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真实地回答我。”云出拍拍屁股,重新站起来,看着他,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就算(炫)经(书)历(网)了这几天的生死相依,就算被他紧搂被他亲吻,她仍然不太确定。
南司月到底喜欢她什么呢?怎么开始的?
她左想右想,都觉得自个儿那么平凡,也没为他做过什么。
甚至,还来历不明——好吧,现在比不明更糟糕了。
太没有真实感了。
或者,只是因为,因为昨晚那个突兀的记忆,所谓的,关于前世的羁绊?
如果是那样,未免可笑。
南司月微微一笑,脸侧向阳光射来的方向,全身拢在金色的光晕里,很仔细地寻思了良久,然后,歉意地说,“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是,一直喜欢吧。”他伸手揉了揉她额前的散发,浅笑道,“以后,也会一直喜欢。”
如果有以后,那就会一直一直下去。
云出眨眨眼,这个答案并不清晰,却让她心安。
“我跳舞给你看。”她突然说。
南司月讶异。
云出狡黠地笑笑,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听说过铃铛草没有?”
南司月茫然。
“我小时候经常玩的一种草,上面有好多小果子,你把果子根部拉下一点点,不要撕断,留点草茎挂在那里,摇一摇,很响的,便和铃铛差不多。”
解释完后,云出又补充道,“我啊,刚好在神庙边上的草地上看见了许多。”
“你想要那些铃铛草?”南司月问。
“嗯,你帮我采一些来,好么?”她巴巴地问,“我没办法靠近,武功太低,会被他们抓住了。”
南司月微笑。
云出肯主动让他去办事,老实说,真是……荣幸啊。
“告诉我具体方位,然后,等我一会。”他绝无废话。
等南司月将铃铛草带回来的时候,云出已经准备妥当了。
她小心翼翼撕好铃铛草,用准备好的丝带密密集集地系好,而后,绑到了手上,胳膊上,脚踝上,腰上。
脚踝上绑得尤其多。
“啦啦,我开始跳了。”她深吸一口气,兴冲冲地招呼着他。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五)契约(1)
南司月还未应声,云出已经精灵一样跳到了他旁边,伸展了一下双手,然后,开始回顾刘红裳教给她的风舞云翔。
她知道南司月看不见,所以自己稍微改良了一下舞蹈,将手部的动作减少了,而是尽可能地加上脚步的动作,赤脚击在古老的石板上,踢踏踢踏,铃铛草也随着她的姿势,丁丁当当地响,比真正的铃铛的喑哑,但更清新动人,和着风声,宛如大自然最美的旋律。
南司月站在她的近处,听得很专注,唇角含笑,恍如亲见。
云出起初还会留意他的神色,见他微笑,心中欣喜,旋转得更快了,裙角飞扬,她展开双臂看,仰面望天,万里无云的天幕,湛蓝如粤州风平浪静的海洋,安详久远,亘古不变。
一如千年前的天空。
她突然有种恍惚,此时,站在神族曾经的殿堂上,望着这样的天空,面前的南司月眉眼带笑,与苜蓿园翻身而下的男子渐渐重合,风依旧呜咽,她已分不清今夕何夕。
只是赤脚踏在冰冷的石板时,才略微有点真实的感觉,渐渐的,这唯一的真实,也被巨大的晕眩所驱逐。
她翩跹地舞着,急速地旋转,铃铛草响得越发凌乱而欢快,有一刻,云出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她在跳舞,还是舞蹈本身在驱使着她?
那么欢愉,那么忘我,天地在旋转,四周的景致,他的脸,便如一大幅落入溪流里的水墨画。一点一点地晕染,到了最后,变成了模糊的轮廓和黑白的混沌。
时空的漩涡是巨大而慈悲的。
它自天而来,俯视着她,将声音化成风吟。
“你确定吗?”
它叹息般问。
身遭,是无数人的嘶喊与哀嚎,是神族将灭时,所有积攒的怨气与不甘,他们聚集了最后的灵力,保住了这座千年不灭的遗迹,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那种灵力,黑暗而沉凝,带着人性所有的阴影,几不可负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