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还要他解释这么多遍?
麻烦。
131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身世(3)
长老闻言倒有点吃惊,随即微微一笑,“南公子倒与其它王朝人不同。”
南司月没搭理她,只是慢慢地走到云出面前,低声问,“还好吧?”
任由她云出的神经如何大条,乍一听到这个信息,也不可能做到若无其事。
在她心里,当她的生活真的太过艰难时,何尝没有幻想过,自己的父亲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有一天会风风观光地来接她,给她很多很多好东西,让她不要再这么辛苦。
虽然,那些奢望最后都被她一笑置之,可它毕竟温暖过她。
现在,连最后的微渺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不仅是个蛮族人,还是蛮族中最低贱的?
真正好笑。
可即便如此,在南司月问她,‘还好吧’的时候,她还能仰起脸,微笑如灿阳,“还好。”
御珏字啊旁边瞧着,下意识地向她走了一步,想说点什么,又被长老用目光瞪了回去。
“谢谢你告诉我,我的身世。”云出低下头,将手中装蜂蜜的盘子小心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微笑着走上前,站爱南司月身边,望着长老,依旧是笑眯眯的脸,“现在,能不能将那枚玉佩还给我了?说起来,我爹的名字还是蛮好听的。”
随云,这个名字确实挺不错。
只是,这个名字却是挺不错。
只是,难道他以后也要改姓随?
随出?
算了,还是叫云出吧。
云出的脑子里哗啦哗啦,已经转过无数念头,可心里挺平静,除了小小的幻想被打破后,就没什么其他变化了。
“对了,他还在吗?”她又问。
那个叫做随云的爹爹,还在人世么?
“事发之后,他已经被烧死,那个婢女当时怀着你,偷偷地跑了出去,躲过了刑责。”一直在旁边没怎么做声的族长森冷地开口道,“你如今既已经送上了门,便替你的母亲还了当年的刑责吧。”
“你们要烧死我吗?”云出眨眼,觉得这件事也太荒谬了。
不就是一块玉佩吗,不就是爹娘的身份有点奇怪吗,他们刚刚还有说有笑,还打算共同分享那几头烤得金黄烹香的牛呢,怎么眨眼间,又要烧死她?
无冤无仇的。
“那个……你还是先把玉佩还给我吧,我不想跟你们扯这么多。”云出很认真地将手伸到长老面前,一脸的倔强。
长老却没有将玉佩还给她的意思,反而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她,那种冰冷的感觉,便好像她们之间有宿仇一样。
云出就想不通了,大家没见几次面,至于这样苦大仇深吗?
“来人,将这个不洁之人扣下来,先给神灵。”她吩咐左右,御珏在旁边瞧着,几次欲言又止。
“蛮夷果然是蛮夷。云出,我们走吧。”不等蛮族人有所行动,南司月突然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紫袍微扬,他已经握住她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去。
脚步从容优雅,亦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与威严,在最初的时候,让蛮族人都愣在了当场,以至于不敢上前拦住他。
云出虽然被他拉着,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可脑子里却很奇怪地回响着南司月方才的话。
蛮夷果然是蛮夷……
她现在,貌似也是一个蛮夷了吧?
云出几乎想擦擦额头的黑线,然后再提醒南司月:喂,你刚才好像连我一起给骂进去了吧……
不过,这个时候扯这个问题显然不合适,因为,在他们刚刚走过第二头烤牛的位置的时候,那些后知后觉的蛮族人,已经伸臂将他们拦了下来。
“南公子何必急着走?云出并不受神灵庇佑,所以,对她的合约便可不用履行,可南公子的合约却依然生效,这里都是我族的地方,就算南公子有飞天遁地之术,只怕也走不了,不如大家坐下来,继续吃肉饮酒,好好地聊一聊?”长老醇厚悦耳的声音,自他们的身后缓缓传来。
云出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挺爽利地应了声,道,“对嘛,反正也走不了,我们照样吃肉喝酒,该干嘛就干嘛,我说长老啊,你当年不会也看中了我爹吧……”
原谅她,她想象力太 (炫)丰(书)富(网) 。
长老脸色微变,还未发话,南司月的手臂一用力,已经将那个身子扭成麻花的云出扯了过去,他的声音平淡而低沉,几乎有点颐指气使,不容她抗拒,“云出,跟我走。”
她那点小伎俩,怎么瞒得住他?
她是情知这样冲出去凶多吉少,所以才想插科打诨,想去束手就擒。
他怎能允许。
声音未落,南司月已经出手,紫袍被真气鼓胀,猎猎若风帆,黑色的长发抚着他此刻阴冷如罗刹的脸,竟让人生出些许冰寒的惧意。
云出几乎看不见他是怎么出手的,反正刚才还挡在前面的四五个蛮族人突然都飞了出去,接着,她的腰一紧,人一已经到了半空中,再落下时,已经到了栅栏之外。
栅栏里面,那百来人全部炸开了锅,纷纷拿起手中的匕首,涌了出来。
南司月对路况不熟,低头匆忙地问此事搂在自己怀中的人,“还记得神庙的方向吗?”
“记得。”云出点头,随意诧异,“我们要回那里吗?”
“不回哪里,只怕要被他们困死在丛林里了。”南司月简短地解释道,“我对这里不熟。”
言外之意就是,他就算有通天遁地的本领,都无法从这里全身而退。
所以,只能先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暂避一下。
而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神庙了——长老不也说过,即便是蛮族人,也不可轻易出入那里的吗?
132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一)围困(1)
可即便他们想走,只怕,也并不容易,那些已经追过来的蛮族人且不算远远的矮栅栏已经被人打开,几头黑熊抖了抖全身的倒毛,正朝这边走了来。
云出看得心惊,就算南司月的武功再深不可测,可他连日劳累,在神庙时的状态就不算太好,此时哪里应付得了这么多人啊熊啊的。
云出顿时懊恼:自己当初怎么不更努力点,多学点高深武艺,也不至于每次当别人的累赘了吗?
南司月的手仍然放在她的腰侧,脸上的表情亦越加冰寒,那种森冷的杀气,连云出都感觉得到。
他是一定要突围而出的,不惜代价。
这个情景,无端端地,让她想起那次在粤州海边,自己与唐三被老鬼追堵的时候。云出心中不由大恸,手艺抓,紧紧地揪住了南司月的袖子,她仰头,坚定地叮嘱道,“先不要妄动,等我一会!”
说完,她挣脱南司月的手臂,折身往回跑去。
南司月愣了愣,并没有追上去,只是停在原地,谨慎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云出的突然折返,显然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些人本来已经追了出去,此时大多挡在了南司月的前面,不许他们逃走,身后通向宴会会场的道路却伶仃数人。
云出武艺不好,胜在体力好,反应敏捷,不必那些蛮族人差,只见她左突右闪,竟然真让她冲进了宴会会场。
宴会会场内,留下的人也不多。御珏是其中一个人,见到云出,御珏吃了一惊,他从前面冲了过来,似乎想去擒住云出,却也顺便地挡住了别人的来路。
云出初时一怔,可一见到御珏的眼神,她心领神会,装作迎着御珏冲上去的模样,到了中途,小腰儿一扭,竟冲到了那个装酒的大缸前。
然后,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恨不得以后一年的气力都透支,恨恨地。不顾一切地,撞了上去。
这一撞,那酒坛却是是倒了,只是,她也眼冒金星,差不多要休克了。
“对不起了,御珏。”她大声地朝御珏喊了一句,然后,掏出火折子,擦燃,扔了过去。
火顺着流淌的酒液,呼啦一下燃了过去。
这里的一切都是木头所制,而且,刚刚经过了一个严寒的冬天,木材都很干燥。
至于酒液,当然不会像圣山那次的黑晶水一样,逢水不熄,但捣捣乱,吓跑那些熊啊野兽的,还是可以的。
御珏听到她的喊声,望着眼前窜起的大火,在火光后冲着她微微一笑。
笑容依旧灿烂纯洁,牙齿整齐干净。
云出心中一暖,也回了一笑,然后捂着刚才不小心撞痛的额头,又重新跑回到南司月身边。
身后的火势很快蔓延开来,蛮族人都急着去救火,至于那些刚刚放出来的猛禽猛兽,则被火光弄得焦躁不安,在哪里嘶吼徘徊。
御珏不得不过去安抚,他轻轻地嘘着气,等黑熊们不再烦躁了,他才转过头,望着远处、南司月与云出渐渐不见的身影。
难怪上次见面的时候,觉得她长得那么像小时候母亲房里的那个婢女。
果然——
是他的上任使者,随云的女儿啊。
云出与南司月重新跑回了神庙,身后的人救火都来不及,也不挡着他们了,更何况,他们也坚信着南司月出不了这片丛林。
来的时候,便是在丛林里弯弯曲曲地走了好几日,这里的植被啊景色啊都差不多,如果不是熟悉本地环境的人,如果贸然闯进去,十有八九会迷路。
而且,他们作为当地人,想将他们找出来也很容易。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南司月会重新回到神庙。
等探子将这个消息带给长老的时候,长老也有点吃惊,默然了一会,随即道,“不要让他们再从神庙里出来。就让他们就死在庙里,作为给诸神的祭品吧。”
属下领命,下去依令将他们围困在神庙中。
待叮嘱完后,长老微微侧身,看着依旧站在堂下,若有所思的御珏,轻声道,“你去把草植接回来吧,他在外面随便结识不相干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事。老师如果愿意,也随着草植一起回来吧。就说族内很快又大事要发生了。”顿了顿,长老狭长妖媚的眼睛轻轻敛起,“那位南公子,只怕并非寻常的王朝众人。”
御珏点头,心知肚明:母亲是故意将自己支使开的。
他是神庙的使者,白日都必须在神庙祷祝,如果他不走,到时候难免会左右为难。
只是,他如果走了,这里还有谁会帮云出呢?
她本是王朝人,是众人的仇敌,这次,却又变成了不洁之物。
该如何是好?
御珏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只能收拾东西,去江南将草植接回来了,到时候,再请教老师吧。
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南司月与云出一旦踏入那篇遗址的范围,后面的人果然不敢追来了。
他们似乎很畏惧这个地方,甚至都不敢走近,只是远远地嘶吼示威,云出只当给耳朵瘙痒了,听不见啊听不见。
经过这一番折腾,此时早已经是深夜,她记得御珏说过:神庙在晚上是不能进去的。
想起白日的种种幻想,云出有点悚了:难道,等到了晚上时,那些脏东西全部会冒出来?
算了,还是先生火吧。
这里并没有树木杂草,好在,这片遗址的战地范围极大,也有一些鸟啊或者人不小心落下来的枯树枝或者叶子,云出拾拾掇掇,竟然也收集了不少,她和南司月找了一个避风的、残缺的墙角边,正打算生火,手往怀里一掏,顿时傻眼:火折子在刚才扔进了酒里,怎么点火?
难道要进行最原始的摩擦生火?
云出囧了一会,还是老老实实地找到了两块碎石,蹲在枯草便,有力地敲击着,偶有火星间出来,可还没来得及将枯草点燃,便熄灭了。
她的手却渐渐有点酸,暗中酸涩,从手臂,一直传到眼角。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都没有开口说话,很沉默也很专注。
南司月安静地坐在她身后,听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声,听了很久,就到好像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终于开口,“云出?”
“恩?”云出正应着,那一下的火星,终于窜到了枯草上,小小的火苗,一点点地点燃松软的枯叶,黑暗立刻被照亮,映着她沉静的脸。
“如果我不是南王……”他轻声问,“那样的我,对你,可有区别?”
“我本来就没把你当南王。”云出笑嘻嘻地回答道,眼角酸涩的感觉却更浓烈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啦,那些话,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正如南司月所说,她的老爹老娘是谁,跟她有什么干系?
她不过是云出,只是云出而已!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
在南司月失口说那句‘蛮夷果然是蛮夷’时,她心里真的能做到波澜不惊吗?
一直一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知道自己属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