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
待她在房门前一回头,便看到换了一身淡紫长袍的南司月,很安静地站在对面的长廊下,似乎在倾听午夜渐歇的雨势。
云出看得心中一动,忽而想到:如果老王妃心中只有并肩王,那对这个她与老南王的儿子,只怕,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喜欢吧。
孩子,只有在最幸福的时候降临,才能完整地享受到那份属于他的幸福。
这个猜想,让云出涩然。
——只是,在她为他心疼时,却忘记了,自己或者比南司月更惨。
非但从未见过父亲,还要一直照顾着神志不清的母亲,直到她过世。
“喂,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渡江赶路呢。”她笑着,冲着那边的南司月大声喊道。
南司月朝她侧过头,那一刻,云出几乎以为他看见了自己。
透过俗世,透过红尘,透过表象,笔直地,看进她心里。
那样专注深沉的目光,即使他们中间隔着这层层雨幕,隔着青烟般的夜色,依然恍如、恰在眼前,让人无法忽视,让她悸然。
“你也早点休息吧。”两人对峙片刻,南司月轻声道。
“哦。”她点头,有点心虚地擦了擦汗,不明白方才的方才,为什么心跳如此不稳。
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发去渡口。
上官兰心执意要留在江南,因为江家和上官家都在江北,她不想回去过去。
南司月便吩咐了南王府其他人照顾一下她,然后与云出继续被打断的行程。
大概是下了一夜雨的原因,第二天天气晴朗得过分,碧空万里,游云丝丝。
江面也平整如一块明镜。
他们站在渡船边上,待船驶到中央时,云出突然转头对南司月说,“昨天有几个黑衣怪人追我。”
南司月俊颜微哂,信口道,“嗯,他们是南王府的。”
“啊,哦。”云出【炫】恍【书】然【网】,随即又觉得抑郁:她本想提醒南司月小心堤防不明人士呢。
结果,他仍然是手握全局的那个人。
简单的交谈后,两人都不再做声,他们并肩站在船头,倚着渡船上的栏杆,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清闲与写意。
偶有鱼跃,天高云阔。
船至江北,又是一阵繁乱,他们下了船,登了车,继续往北行,从中午落船至黄昏,中途大概经过了两个小镇,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抵达到江北颇负盛名的一个商贸城市——曲阜。(咳咳。又是借名,无视了。)
曲阜因临江而建,交通便利,历史上又曾出过几个旷世奇才,在夜氏王朝中小有地位,即便是这样的入夜时分,街上也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川流不息,集市还很喧闹,小玩意儿摆了一路。
南司月本打算直接入住驿馆,可察觉到云出一副很有兴致的摸样,也不忍驳她的意,他让侍卫先将行李送到驿站去,自己则和云出一起,在这条华灯初上的古街夜市上慢慢地踱步。
云出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雀跃得像一个初入城市的乡野丫头——这也怪不得她,这里的交通四通八达,所以陈设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俗雅不分,琳琅满目,有好多云出都不认得,还有一些传言是当年千年前神族留下来的古董物,譬如那枚金币,上面印的文字,果然像极了唐罗留下来的手札。
她正举着金币,研究得不亦乐乎呢,长街那边摆摊的商贩突然一阵骚动,匆忙地收拾东西,往身后的店铺或者小巷子里躲了去。
118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七)骚乱(2)
云出有点不明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面前的商贩已经开始迅疾地收拾东西,就要走人,见云出一脸疑惑,老板好心地解释道,“哎,姑娘是刚来的,所以不知道,最近曲阜很乱,突然来了很多蛮族人,说是找什么东西,他们啊,一旦被官府发现,都是要被驱逐的。那些蛮族人又不本分,双方经常起冲突,上次蛮族那边死了好几十个呢,个个都杀红了眼,有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小贩也被砍了,真惨。姑娘也赶紧去避一避吧。”
说着,他已经麻利地卷起摆摊用的羊皮,挑着担子,跑到了旁边的巷子里。
南司月站在云出身后,当然听见了这一番话,闻言,并不吃惊,手拉着云出,便往一旁的一间正在上门板的饭店走去。
云出虽然一直知道蛮族与王朝的敌对关系,可蛮族主要集中在江北、湘西这片地方,并不怎么骚扰江南,更别说粤州那种海边了,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双方不可调和的矛盾。
再加上,御珏啊,草植啊,还有老师,看上去都是极好之人,虽然语言习惯比王朝的人更直白一些,却相当无害。
“他们只是进城来找东西而已,用得着这样喊打喊杀吗?开门不就是做生意吗……”她本想多看一会,无奈被南司月牵着,有点身不由己,何况,人都往旁边涌,她如果还想站在街道中间,就显得太突兀了吧。
“蛮族人极少有金钱概念,通常都不会付钱,除此之外,他们的爱恨很分明,一言不合,便会刀兵相向,与之打交道非常危险。”等站进饭厅后,南司月淡淡地向她解释道。
云出怔住半天才嗫嚅道,“可是老师和草植他们……”
“你口中的老师,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蛮族人,而是从小被送到王朝学习的智者。”南司月依旧握着她,神色淡然,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至于草植,我看他的身份也不简单。如果不是族内地位极高之人,也不会专程派使者送他到智者这里来学习。他们并不能代表什么。”
“哦。”云出受教地点了点头,脑子里却像点了一个烟花,精彩万分。
草植的地位极高?
那个别扭的小屁孩,嘴巴刻薄,脾气又坏……说起来,和曾经的小树倒有那么一点点像……难道坏脾气刁嘴巴的小孩,地位本都是很高的?
想到夜泉现在已经恩给你与夜嘉分庭抗礼,也成为了一呼百应的大人物,云出顿时心有戚戚。
正走神呢,已经空无一人的夜时尚,再次热闹起来。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讨价还价欢声笑语了,而是刀兵相击、嘶喊惨叫声,云出巴巴地凑到前面,眼睛贴在门缝上使劲地往外瞧,只见一群穿着与御珏较为相似,但那兽皮远没有御珏精致高贵的蛮族人,手拿着粗糙的短刀,此时,已被王朝的官兵围到了中间。
他们的五官赌长得比较深刻,全为男性,有老有少,年轻的人大多很壮实,浓眉深目,目光坚定而无畏,即便他们现在被人数比他们多了好几倍的王朝士兵围成了一个铁桶,他们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畏惧慌乱。
“你们已经逃不掉了。”一个看着像偏将模样的官员从士兵中间排众而出,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持着长剑,见人上兀自滴着猩红的血,“束手就擒,本官还会考虑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死也有体面和不体面的吗?”其中一个蛮族青年轻笑一声,好玩地反问道,“个你们真是没办法交谈,我们只知道,在死之前丢下武器,才是最不体面的事情,要打便打,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云出在庞斌听着,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继续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的‘官贼大戏’。
不过,那个蛮族青年说的话,还深得她心。
丢下武器,束手就擒,只为一个体面的死?哪里有这么滑稽的劝降说辞啊!
南司月也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待听见云出的笑声后,他忍不住一哂,心中很自然地升起一缕不好的预感。
此时就他们两人紧贴着大门而立,其他人因为惧怕这种会殃及池鱼的打斗,早已经躲得远远的,此时在他们身后围城半圆,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俩。
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厚脸皮如云出,一个清高傲世如南司月,所以,他们并没有一点不自在的感觉。
果然,那王朝官员被激怒后,懒得再多说,直接命令士兵不用顾忌、全力攻击时,云出忍不住骂了一句,“以多欺少,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南司月干咳两声、手搭在云出的肩上示意了一下。
他不想干涉云出说什么,可却是想提醒云出:说话好歹也要注意场合吧!
果不其然,店里的其他人,这次不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俩,而是同仇敌忾,用对待王国敌人的态度,怒视着云出。
在王朝人心中,蛮族人便同公害一样,是凶猛的妖物!
试问,就算出动一支军队去打几只老虎,去灭几条妖蛇,那能叫做以多欺少吗?那叫为民除害!
“老板,面前这两个人,一来不是曲阜本地人。男的呢,这等长相,分明就是妖孽。至于女的呢,贼眉鼠眼,可见也不是好东西!”人群中,一个口舌麻利的小伙子愤愤道,“我听说蛮族这几年也学阴险了,让他们族中的巫师装扮成夜氏王朝的人,混到我们中间,趁着我们睡着的时候,吃了我们的肉,喝了我们的血!我看,他们根本就是蛮族的奸细!”
云出到不担心自己被当成奸细,而是耿耿于怀他的第三句话。
谁,谁贼眉鼠眼了?
她暴汗。
119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八)骚乱(3)
“抱歉抱歉,我就是有感而发,有感而发,绝对没有特别站在哪一边的意思,咳咳。”云出被别人这样骂了,本来还想争辩几句‘人家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但至少也是清秀佳人嘛’之类的废话,一扭头,看见众人都是一副怒火熊熊,恨不得吃掉他们的模样,立刻心虚,赶紧摆摆手,讪笑道。
只是,此时的解释,已经太无力太无力。
试问,一个正常的夜氏王朝中人,会对蛮族人有同情心,对他们‘有感而发’吗?
云出确实属于非正常人群,她忙着生存尚且没精力,哪有时间管什么民族仇恨国家大事啊——除非是跟她的工作有关系!
“算了。”见大家的敌意越来越浓,云出还想费唇舌来解释,南司月已经拉起她的手,淡淡的丢下两个字,然后拉开大门,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啊,不躲了?”云出一怔,下一刻,一已经被他拉得打了个踉跄,出了那门。
而他们脚跟刚出门槛,身后就是‘啪啦’一声巨响的关门声。
“既已不受欢迎,何必强留。”南司月依旧牵着云出,声音平淡似风,“更何况,我不喜欢你向别人道歉。”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又何须道歉?
对于王朝和蛮族人的关系,南司月的理解当然比云出深刻许多,可云出的话也并没有错,此时的王朝士兵确实在以多欺少。
只是蛮族人一向强悍,不以多欺少,又焉有赢面?
“不过,生死之争时,本来就谈不上公平。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他又伸手去揉她的头顶,轻声说道。
“自然知道。”云出说话时,头刚好仰起,南司月的手边抚到了她的额头上,他的力道下意识地轻了轻,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揉了揉她额前的刘海与绒毛。
自然而亲昵。
云出又怔了怔,然后,将头一低,闷声道,“我们现在已经被赶出来了,还是赶紧找个小巷子躲一躲吧!”
面前的闲事,不是她能管的,千年来,两个民族的纷争,又焉是她一个小丫头能管得了的?
南司月也不愿多事,听说她不管,自然更好。
可就算他们不想管,这样冷不丁地走到剑拔弩张的大街上,还是太引人注目了。
果然,那个王朝官员转身,朝他们斥了一句,“你们是谁!官府办事,闲杂人等,赶紧走开!”
说着,便派身后的两个士兵上前将他们揪走。
哪知他们刚走了两步,只见南司月缓缓转身,手中拿着一枚青翠的玉色令牌,淡淡道,“只是路过而已,大人只当没看见我们,还请继续办案吧。”
“原来是南王府的人,失敬!失敬!”那官员深色已肃,立刻拱手行了一礼。
当然,他们并不是对所有南王府的人都这么客气,而是拥有这枚玉色令牌的人,一定是南王府的重要人士。
“两虎相争,皆有损伤,如果他们这次没有伤害到曲阜的百姓,就算了吧。”南司月也不管他的行礼,牵着云出一面走,一面慢条斯理地丢下一句话。
那官员闻言愣了愣,犹豫了几次,终于挥挥手,让那些士兵让开一个缺口,放他们走。
那些满族人本打算殊死相搏,此时突现转机,哪有不走的道理。
毕竟,他们虽然不畏死,但也不至于找死。
面面相觑了片刻,年轻的扶着年老的,健全的抬着受伤的,立刻撤出了士兵们的包围圈,匆忙地朝城门外飞奔而去。
另一边,云出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南司月,目光盈盈,也不知道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