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枚银色坠子,仍然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云出好奇心大起,脸凑过去,巴巴地往翻开的坠子里面看去,里面上下两个凹槽,横看竖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上面的凹槽上,雕着一个模糊的半身画像,脸看不太清楚,是个男子,棱角似乎挺清晰的,而且,他的衣服也很好玩,那个领子真奇怪,上面还有几颗亮闪闪的钉子,或者,扣子?
而下面的凹槽里,则放着一粒黑糊糊的种子,砂石一般。
云出好玩地将那里种子用手指拈了起来,却不想,匍一接触,她便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只觉全身上下哪哪都难过,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从那里连绵而至的悲伤,顺着她的经脉,清晰地流淌于她的四肢百骸。
梦中的苜蓿花,再次铺天盖地地飞来,马背上的男子翩然落下,穿着奇怪的衣服,深蓝色的制服笔挺,肩章明亮,“云焰。”他轻轻地对她说,“这个送给你,还有……做我的女人吧。”
“……做我的女人吧。”
“……做我的女人吧。”
这句话不断盘旋,不断重复,充盈着她的大脑,让她不能思考,甚至不能呼吸。
云出猛地栽倒在地上,手依然紧紧地握住那杖坠子。
而另一边,上官兰心早己经携着双手残废的江玉笛,还有剩余的江家家丁,走出老远。
109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八)血咒(4)
云出是被一盆冷水淋头浇醒的。
她激灵了一下,还没睁眼,便听到旁边草植尖利的噪音,“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虽然头还是晕晕的,云出却已经有斗嘴的精神了。
草植撇嘴,转身对后面的老师说,“看样子,她没什么事。”
说话时还中气十足呢,能有什么事?
白胡子老师‘哦’了一声,揉着睡眼惺忪的眼,道,“那你去告诉外面那个人一声吧。”
草植别扭地答应着,把刚才装水的铁桶扔到了地上,拉门出去。
云出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将草植浇到了她身上的水珠甩了一些出去,再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
草植也太狠了,有这样叫醒人的么?
现在还是四月天气呢!
“怎么回事啊?”她问。
“你失踪了几天,草植怕你逃债,就打算进城找你,结果,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你躺在地上。”老师很和蔼地看着她,手掌摊开,“这个,是你找来的吗?
“对。”云出挠挠头,努力地回想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想来想去,记忆就停止在她拿到这个小坠子……难道,她是被臭狗屎熏晕的?
真是丢脸啊丢脸。
“这并不像种子啊……”老师将坠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脸上困惑愈浓。
“什么种子?”云出凑过去巴巴地问。
“此乃我族的传说,传言,当年帝国元帅南司孤、将神族最珍贵的大树种籽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他心爱的女子——后来,夜玄破城后,那个东西一度失去踪影,再后来,不知道怎么被江家得到……”老师简单地说了两句,又睁大眼睛盯着那个桃心小坠使劲地看,“可这怎么看都不像种子啊。”
“老师,这明明就是一个项链坠。”云出瞥了他一眼,将坠子重新拿回手中,“我看啊,八成是误传。”
“……如果这只是个坠子,它非金非银的,只怕也不值钱。”闻言,老师兴趣索然,看也懒得看一眼了,自言自语到,“难道,情报有误?”
见他神神叨叨的,云出也不和他一起掺和,她见坠子形状可喜,索性用一根红线系了,好好地挂在脖子上,然后从床上翻腾下来。
“老师,现在什么时辰了?”记起被自已丢在一边的刘红裳,云出又急了。
“哦,现在已经是未时时分了。”老师还低着头默默地想着什么,听云出问,随口应了一声。
云出一听,顿时惊得够呛:一整天,她竟被臭狗屎熏晕了一整天?
不知道师傅还在不在那里。
心急之下,她正要夺门而出,房门已经被推开,草植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见到云出,草植将手一抬,没甚表情道,“啦,人在这里,你可以将她领走了。”
云出愣住,眨眼看着来人,“南司月?”
随草植一道走进来的,正是南司月本人。
“云出,你以后可以不用回来了,他已经帮你全部还清了。”草植说着,用白眼恨恨地藐视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还认识这么有钱的主,却一直不肯说,还骗御珏那头猪,说你谁都不认识——你是不是成心想赖账!”
云出哑然。
南司月则淡淡道,“我帮她还的账,也是要还的,现在,不过是转移债主罢了。”
草植这才罢休。
云出有点搞不清状况,可是让南司月让草植他们碰头,她还是心有戚戚:万一南司月问起她怎么欠上草植他们这么多债,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都知道了。”似乎察觉出她的忧虑,南司月轻声说道。
云出“啊”了一声,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得赶紧溜……
哪知,她正打算闪人呢,草植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塞给她一封信道,“我今早把你拖回来的时候,遇见一个长得像猴子的老太婆,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还说让你别管她。”
“长得像猴子?”云出又一转念,根快就意识道:草植口中的那人,便是刘红裳了。
草植这小孩,嘴巴太刻薄了!
“师傅走了吗?”闻言,云出不免惘怅,手握着那封信笺,出了会神。
这一耽误,想溜却是不可以了。
南司月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她从草植的手中接过来,很自然地牵着她,向余下的一老一小略略欠了欠身,“打搅了,还有,谢谢你们。”
他的谢意很真挚。
本来草植不太喜欢他。
他带云出回来后没多久,这位长相很华贵很气人的公子便来造访了,只说自已是她的朋友,草植说不信,他也不争,只是很安静等在外面,等云出苏醒。
这期间,他说话很少,可每次说话,都能成功地从草植口中套取一个信息,最后,债务的事情他知道了,草植和御珏怎么遇见云出的事情,他也知道了——问题是,每次草植都没什么知觉,稀里糊涂就被他套话了,真正气死个人。
可那个诡计得逞的人,偏偏还能坐得这样端正,态度还那么清冷遗世,不急不躁,喜怒不行于色。
不过,看在他此时的这声莫名其妙的‘谢谢’上,草植也懒得和他追究了。
云出也搞不清楚南司月为什么要谢他们,在她的印象中,南司月不曾谢过谁,更没有向谁这样礼貌尊敬过,就算是在夜嘉面前,他也是冷冷的,傲傲的,把夜嘉惹得哇啦啦大叫。
“走吧。”南司月没给云出胡思乱想的时间,已经牵着她,转身朝门外走了去。
云出懵懵懂懂的,扭头看了看老师,见老师笑吟吟的,没有反对的意思,草植则扭着头,压根就懒得看她,她也没什么必须赖着不走的理由了,那两只腿便非常听话地迈了出去。
直到他们走出了老远,草植忽然哼了一声,道,“走就走!谁稀罕!”
老师呵呵地笑了笑,手摸了摸草植的头顶,似乎没看见小屁孩微红的眼圈。
110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九)血咒(5)
被南司月牵着走了许久,走到了后面时,云出简直有一种逃跑的冲动。
只缘于南司月越来越阴沉的脸,以及越来越冰冷的手心。
“那个……其实,并不严重的,草植他,肯定添油加醋了。”南司月越走越快,云出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赶上他,脚步不免踉跄了起来,她用另一只手侥侥头,讪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我——”
“云出。”云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南司月便陡然停住了步伐。
“嗯?”云出眨眼,心觉不妙。
“……我再说一遍,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你想做的事,你想保护的人,全部交给我。”南司月一字一句,不容抗柜地说道,“我无法想象这件事出现第二次。”
他竟然放她走了,放她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未知。
如果,没有遇见御珏呢?
再这样下去,就算云出够幸运,一直化险为夷,他也不能确保自已也会没事。
“南司月,那只是一个意外。再说了,我自已的事情为什么要交给你,你自个儿都有一堆事呢。”云出急道,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南之闲说的同命咒,不知为何,鼻子一酸,“你还是先操心自已吧,难道你就真的认命么?被夜嘉这样绑住……就算你认了,我也不认,你问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现在,就想把那个劳什子血咒弄清楚,把你给解了,把唐三给解了,再告诉夜泉,什么命定之说,根本就是一个玩笑,让他罢手。我还想把那些在我身边失去的人全部给找回来,这些,你能帮我做么?”
南司月沉默片刻,然后,轻声道,“我会尽力。”
“好,那就先尽力管好自已,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可以解同命咒的方法,我也绝对绝对,不允许你为夜嘉陪葬!”本是南司月向她兴师问罪,结果,形势似乎倒转过来,云出的气势倒比南司月更显得咄咄逼人,“我这就跟你回南王府,若是南之闲不肯招供,就十八种酷刑,三十六样花招,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拦着我!”
见她这样大包大揽,南司月怔怔。
他倒没想过,有朝一日,需要云出为自已出头。
“发什么呆,赶紧回去找南之闲啊。”云出一马当先,反而由她拉着南司月往临平城内走了。
南司月只是一哂,连方才的些许怒气,在她的拖拽中,也无可奈何地消失了。
只是,待他们回到南王府时,却没见到南之闲的身影,府上的家丁只说二公子出去了,等他们看清云出,微微吃了一惊,然后,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请王妃安。”
云出抹汗,有那么点不习惯。
这个王妃的身份还真是……别扭。
“我让管家为你安排一间房。”南司月进府后,很自然地说。
一副“你就在这里长住了”的模样。
云出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确实已经决定住下了。
住在南之闲旁边,天天对那个人威逼利诱,她就不信了,撬不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
这样想着,也就随南司月安排了。
待家丁将云出领进屋子时,云出不得不再次意识道:南司月真打算让她长住了。
所有的摆设家具,被褥床帐,都是一水的新。
不仅如此,还俱是她喜欢的颜色——当然,她喜欢很多颜色,但大多是明亮的,如鹅黄、海蓝、桃红、果绿。所以,这间房的颜色也很充足,也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东西,鹅黄色的帐子,果绿色的盘,连杯子都不是素色的,描画着许多新鲜可爱的图案,五彩缤纷,又不显得杂乱。至于桌上,则摆放了各色的干果小食,衣箱是打开的,春秋冬夏四季的衣,坎肩啊,披风啊,小挂饰啊,也一应俱全,不但如此,竟然连梳妆台都准备了。
梳妆台用的是质地最好的檀木,铜镜纤尘不染,毫无瑕疵。妆台上,则摆放着宫中女子尚不可求的极品胭脂。
而准备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才花了区区半个时辰的时间!
云出张大嘴看着眼前的一切,末了,才郁闷地叹了一句,“有钱真好!”
或者说,南王府的办事效率,有点神乎其技了。
“可以吗?”南司月问。
“还成。”云出矜持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中倒没多少喜悦。
反而在蓦然间升起一种——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这样的房间,如果放在民间,多少银子一晚?”南司月忽而又问。
云出愣愣,然后,眨眼道,“起码得一两银子一晚了……”
这简直是上房中的上房了。
“好,一并算在你欠我的账目上。”南司月淡淡地说,“你欠草植他们的,加上这里的住宿费,我会定期让账房向你催讨的。”
云出顿时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你放心,我才不是赖账的人呢,肯定都会还你的。”
南司月没有躲开她的手,表情还是淡淡,只是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那你早点休息吧。”
他说着,轻轻地退出门去,很贴心地为她掩上房门。
这间房很大,中间用屏风隔成两断,待南司月出去后,她往屋里打量了一会,慢悠悠地踱到屏风那边,却发现,还有一个小小的洗澡间,那里已经准备了热腾腾的水,还有干净的毛巾衣衫,水面上,甚至已经洒满了香料花瓣。
云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