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原因,我终究是错了。”刘红裳轻叹道,“其实,在殿下你出事后,王爷……王爷何尝不知道自己错了,可大错一旦酿成,便只能继续错下去。当年一场负气的权力之争,终变成了今日的两雄相斗。只怕,夜氏也会就此衰败了。”
“时到今日,夜泉与夜嘉,到底谁对谁错,谁又是真正的天命归属,早已经无法追究了。”南司月无甚表情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既无法改变,就不用再提。”
“殿下心性开阔,老身佩服,这些年,殿下对之闲的看顾与爱护,老身也铭感于心。”刘红裳说着,向他屈了屈身,那一双浑浊的目光,似又恢复了从前颠倒众生的神采,“殿下今生还想不想重新看得见?”
南司月僵住,许久,才缓缓地问,“你可以?”
“我不太确定,但可以一试。”刘红裳轻声道,“殿下应该知道千年前的灭神战役,也应该知道,夜氏的血之所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乃是因为夜玄大帝用神族最后的灵力灌注已身而成。”
“我听说过。”
“我不能为殿下解开夜嘉施于你的同命咒,却能够尝试在神族的遗址上,让殿下得以重新视物——神族虽灭,可千年来,他们的机枢之地仍然萦绕着千年不散的灵力,若施法得当,应该可克制同命咒的发作。”刘红裳道,“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老身冥思而来,并无依据。那神族遗址,如今也已被茂林遮蔽,古树虬杂,野兽众多,而且,蛮族之人也多驻扎于此,他们凶狠野蛮,诡计多端,实在凶险万分。除此之外,殿下还要带上一个人,才能成行。”
“谁?”
“我徒弟。”刘红裳轻声道,“老身已经老了,这些日子,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活不长了。如今,也跳不动了,老身只有她一个传人,所以,必须带上她。毕竟,真正能与远古魂灵沟通的祭祀舞蹈,这世上,只有她会跳。”
“你是说,风舞云翔?”
“正是风舞云翔。”她微微地笑了笑,“也是老身的运气,当初教过那么多人,却无人学会,偏偏这个小丫头,学来毫不费功夫。”
“……你既然说那个地方如此凶险,我便不能带她去。”南司月沉吟片刻,道。
“殿下不想重见光明吗?”刘红裳讶异地问。
南司月沉默了。
正在此时,南之闲和云出那边,传来一声无比清脆的‘啪’声。
刘红裳扭头朝那边望去,但见云出拎着鞋底板,一把敲在了南之闲的额头上。
发现刘红裳瞧了过来,云出心中惊了惊,暗想:我这拍的可是师傅的亲生儿子啊,俗话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师傅,我这拍苍蝇呢!哎,二公子,你额上刚才好大的一只绿头苍蝇,你看见了没?”云出若无其事地将鞋子收回来,弯腰穿好,然后,特有喜感地看到南之闲白皙清秀的额头上留下一块刺目的黑印,紧接着,又一点一点地鼓了起来,眼见着就要起个大包。
云出心里这个可乐啊,可脸上却超级无辜,“呀!对不住啊,二公子,这拍苍蝇心急,一下子没注意力道问题。”
南之闲既没有躲开,当然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脸沉思,并未说什么。
显然,是心甘情愿受到云出这一拍的。
云出的这个动静,也将刘红裳与南司月吸引了过来,刘红裳看见南之闲这个模样,下意识地用袖子为他擦一擦,可手刚抬起来,又缓缓地放了下去,一脸的哀伤惆惘。
“殿下,你可以仔细想想老身的话。天快亮了,老身先行一步。”她又留恋地看了南之闲数眼,转过身,有点蹒跚地朝山门走去。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的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了。
云出刚见她的时候,她虽然神志不清,但至少行动自如。
现在,她的神志倒像全恢复好了,可行动却显得那么艰难。
云出怔怔地看着她的背景,心中萧落,她转过身,向南司月迅速地说了一句,“我等会再去找你。”说罢,便向刘红裳追了过去。
“师傅!等等我!”
南司月在她转身的时候,几乎想伸手拉住她,不知为何,他现在有点不适应这样猝然的分离了。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疏忽即逝,南之闲却已经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捕捉到他的不舍。
这个发现,让南之闲震撼。
大哥从未对谁表现过不舍之情,也从来没有这样情不自禁地行为。
他是真的爱上了云出。
“大哥……”等他余震稍平,南之闲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污渍,低声道,“唐三他们手中有唐宫的神器,夜嘉,只怕守不住了。”
“嗯。”
“如果京都不行,他可能会退到江南。”南之闲继续道,“到时候,大哥会站在哪一边?”
“我能选择吗?”南司月淡淡反问。
南之闲默然。
正如云出指出的那样,他们,从来没有给南司月选择的余地。
“不过,夜嘉最好不要做得太过分,我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爱惜自己。”南司月丢下一句话,然后,拂袖而去。
他的脑中,仍然盘旋着刘红裳方才的话。
重见光明。
重见光明。
真的,还有重新见到万事万物的那一天吗?
见到这天,这地,这风,这雨,这破土而生的芽,还有——她总是笑吟吟的脸?
108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七)血咒(3)
云出三步化作两步地追上刘红裳,一面跑,一面喜滋滋地问,“师傅,你这段时间去哪了?上次在粤州和我们走散后,你没吃什么苦吧?”
刘红裳只是不理她,走得根快。
云出又巴巴地问了几句,见刘红裳不搭理自己,她索性拉住她,很诚挚地说,“师傅,既然我们己经碰面了,你就不要走了,让我来照顾您老人家好了。”
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相认,云出既是她的徒弟,就有义务伺候她安享晚年。
“我不需要你照顾。”刘红裳没好气地顶了她一句,然后,见云出有点怔忪,她放缓声音,低声道,“你若真将我当师傅,帮我一件事。”
“师傅请说。”云出一脸肃穆地说。
“我要你陪南王殿下去一个地方……”刘红裳正待说清楚,附近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凄厉的喊声,“不要!”
云出精神一震,立刻认出了是上官兰心的声音。
她赶紧将刘红裳拉到旁边的一棵大树后藏好,急声吩咐道,“师傅,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看看就来。”
老实说,她还有那么点担心这个叫做上官兰心的傻女子,现在到底如何了。
上官兰心,让她想起江南认识的另一个女子,莺莺。
都是傻瓜啊。
让她可恨可气可又无法不管的傻瓜!
刘红裳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见她急匆匆的样子,也就放她走了。
云出的脚程很快,再加上,那个叫声离得不算太远,在离临平城门前半里路的空地上,她看见了上官兰心,也看见了阿妩与凤凰木。
江玉笛己经被阿妩抓住了,此时被凤凰木架着,阿妩则用一把小刀,风情万种地滑过他的喉咙,再慢慢地下移,待滑到他的手腕时,刀尖一挑,手筋立刻应声而断。
江玉笛闷哼一声。
看另外一只手,似乎早被挑断了。
上官兰心的那声呼喊,显然是在阿妩挑断江玉笛手筋时发出来的。
见到此状,云出反而放心了。
至少,阿妩还没怎么难为上官兰心。
当然,她也不敢贸然现身,只是趴在旁边的一块断碑后,小心地看着前面。
黑甲兵似乎己经召了回去,空地上的人不多,江家的家丁尽数躺在地上呻吟,纵然没死,却也只剩半条命了,上官兰心则跪坐在阿妩前面,手无力地撑着地,长发披散,早己哭得肝肠寸断。
“到现在也没叫一声,你倒有点骨气。”阿妩的刀又一点点地移到了他的嘴边,“既然如此,你的舌头,应该也没用了吧?”
说着,便要撬开江玉笛的嘴,割掉他的舌。
江玉笛自然不肯松口,凤凰木则从身后捏住他的下颌,硬生生地将他的嘴捏开。
上官兰心看得惊心动魄,她爬行几步,哀声道,“阿妩姑娘,你饶了他吧,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正邪不两正,并不是他规定的,他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这样告诉他——他不是成心,你若想解恨,杀我就行了,杀我啊!”
“我杀你干什么?”阿妩瞟了她一眼,曼声道,“像你这种执迷不悟的女人,我都不屑于杀,白白地成全你了。”
“你不也一样执迷不悟吗?”云出终于看不过去了,她从藏身之处,慢慢地走了出来,挑眉望着阿妩道,“你心中既然己经没有了这个人,又何必还跟他过不去?这不是口是心非,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是你?”阿妩乍见到云出,顿时怔了怔。
“就是我。”云出笑眯眯道,“好久没见了,两位,怎么?还没被夜泉打死啊?哎,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你!”凤凰木看见云出时,眼睛就瞪圆了,闻言,立刻将江玉笛往旁边一抛,便要去找云出麻烦。
云出却浑然不惧,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你真以为我像这个女人一样傻啊,会什么都没准备地冒出来送死?”
“你又能准备什么?”凤凰木不屑道。
“譬如,通知其他三个江北四公子啊,譬如,在刚才,放了一把毒烟啊……
她的话音刚落,阿妩他们果然发现,有一股薄薄的烟雾弥漫上来,不同于寻常的晨雾,这股烟气里果然有种奇怪的味道,臭不可耐,让人做呕。
云出己经提前用破布包住自己的口鼻,仍然笑呵呵道,“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我说,阿妩姑娘,你既然己经另有意中人了,如果让他知道你对自己前面的情人这样残忍,他肯定也会寒心的,兔死狐悲嘛。这个伪君子确实对不起你,只能说他配不上姑娘你,更何况,他是武林中人,你挑断了他的手筋,他以后就真的是个废人了。差不多就行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叽叽咕咕说了许多,阿妩却只将第二句话听进去了。
如果她的意中人知道了……
“好,听你的,我姑且放过他一马,三哥,我们走!”她招呼凤凰木道。
那烟雾,确实越来越臭了。
凤凰木虽也不甘,却也怕了云出的不按常理出牌,而且,这烟雾里的臭气,任由阿妩这个深谙毒物的老道之人也闻不出成分来。
他们丢下江玉笛,阿妩还在他的脸上踩了—脚,娇笑一声道,“算了,不要你的狗命了,从今以后,你可千万别说认识我,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后,这才千娇百媚地摇曳着走远,直到走得看不清,方听到阿妩的声音游丝一样传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且放过你一次,算还了他给你的一剑。”
云出怔怔,心中顿悟,随即万分惊诧。
没想到,阿妩心中的人,竟然是他。
她在原地发了一会呆,然后默默地低下头,也不管江玉笛,径直过去扶起上官兰心,“你快带你夫君回江北吧。”
“谢谢姑娘。”上官兰心止住哭泣,低低地说。
末了,大概是那臭气真的太刺鼻了,她又忍不住地问她,“姑娘,真的放了毒烟?”
“哪里。”云出耸肩道,“江南水气重,是喜欢起雾的,我只是在风口点了一把火,再挑了几团狗屎在上面,这臭气啊,是狗屎味。”
阿妩纵然知晓百毒,却也没怎么试一试火烧狗屎的味道吧!
上官兰心愣住,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实在太凄惨,她几乎想笑了。
“姑娘想要我头上的金簪,是不是以为那是江家的传世宝?”上官兰心并没有急着去扶江玉笛,仍然站在云出面前,轻声道,“其实,那不过是普通的金簪罢了。”
“啊?”云出愣住。
难怪她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这才是姑娘想要的东日,现在,兰心将它送给姑娘了。”说完,上官兰心从胸口拉出一条项链,将其上的一枚坠子扯了下来,恭敬地递给云出。
云出有点傻乎乎地接了过来,道了声‘多谢’,将坠子捏在手心里把玩。
一个桃心的银色小坠,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比银更亮,比石头平滑有金属感,上面是一些奇怪的纹理,云出的手指抚过桃心顶端的一个小按钮,只轻轻一按,啪嗒一声,坠子竟然翻开了,她吓了一跳,几乎要将它丢出去,唯恐它像夜泉的那个神器一样,会发出什么光束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枚银色坠子,仍然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云出好奇心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