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歌缄默听着两人胡乱说了半响,眉头锁起愈深。
“是这样么?”
昏倒在门边?霜雪满身?
可自己明明是看见司凌夜来过,而后自行进了屋子,然后自己伸手想要去够他……结果眼前一黑,似是昏了过去。
可彼时昏厥前一刻,自己明明是站在窗边,并且跌入了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可偃月他们却说,自己倒在门边。
怎么回事?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越想越迷茫———但有一点可以断定的是,铃铛不会骗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可由此反推断定,自己记忆是错的……
可那样清晰的画面分明摇晃在眼前,他对自己浅笑,他在树下,抬手轻轻弹去肩头落雪,他不声不响的进屋,带着冰雪气息将自己环抱,然后笑着说‘将朕冻伤了,可是关乎天下安危之事……’
难道是幻觉?
是自己太过期待有一人如此疼惜自己,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昏厥过去时,产生了这样亦真亦幻的假象?
未免太过真实,真实的便连他那不算温暖的体温都感受的到。
但……如果是幻想,自己所牵挂想想的对象,为何是他?!
明明是仇恨的,明明恨不得一刀直接结束了他的性命,断了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铃铛……”
勉强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近在咫尺宫铃的脸颊,却是蓦然指尖扑空。
颤抖的手腕僵在半空,没有着力点,便是连自己都觉一惊。
“这是怎么?”
“主子?主子我在这呢!”
宫铃见奴歌呼唤自己,忙不迭自其左手边半跪下来,并且抬手小心翼翼握住奴歌不自然弯曲的手指,贴在脸颊摩挲。
“主子,铃铛在,铃铛在这呢。”
“我知道,我知道了……”
“主子,你怎么了?”似是感应到什么,踟蹰间,双眼已经噙上泪花。
“对不起,我们的宫铃如此貌美如花,可我却……看不清。”
不由的苦笑,努力眨眨眼。
指尖明明能感受到宫铃的温暖,可眼中倒影的她,却是轮廓模糊,异常遥远。
“主子!?”
宫铃一惊,连忙伸手在奴歌眼前摇晃“怎么会看不清呢?这不是看见了吗,你还眨眼睛呢!”
“是啊,我能看见你的手指……不过,有些模糊罢了。”奴歌抬手拍掉宫铃在眼前摇晃的手掌,努力安抚般轻笑“或许是因近来打击太多,有些上火?伤着眼睛了,呵呵。”
“不……不应该是这样。”
倒是宫铃面色一整,像是想起什么郑重道“我怎么忘了,主子眼睛上是有旧疾……不过当初被哥哥医好了而已,而今身受重伤眼睛神经最为薄弱……”
“没事的没事的,你刚刚不都说过了,吉人自有天相,啊,铃铛我好累,想要睡觉,你们都先出去吧。”
明明是刚刚自昏厥中醒来的人,哪有那么困顿?明眼人都知道她是在逃避罢了。
“主子,我……”宫铃心疼望着奴歌一双清亮水眸,咬唇“主子你别急,上次你吃的那个药方还在,我这就去找找,宫铃保证你一定没事的!”
“嗯,去吧去吧。”
懒懒的摆手,而后佯装很疲倦的样子,日渐清瘦的人儿面向墙壁侧身而卧。
…………
…………
只身蜷缩在不算宽敞的床榻上,人影悉数离去后,兀自低低浅眠不知过了多久,竟是有些坠入梦境的味道。
3gnovel。cn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眼前是苍茫的白雾,缭绕周身的潮湿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试图将她扯入地狱的苍白之手,可怖带有惊人冰冷的温度;繁琐的衣饰潮闷紧贴着肌肤,一时间冷汗倍出,亦是裹的她窒息……
处处是陷阱,步步是玄机。
茫茫无涯的白雾落在眼底,便是连心都随之空旷惶恐起来,耳边,又有谁愁肠百结的唤,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凤凰,凤凰?”
冰凉的声音似是来自雾气深处,带有致命蛊惑的味道,引诱着她一步步向前,再向前。
“谁……你是谁?”
抬手试图拨开眼前浓厚的雾帘,同时扬声对那雾源深处大喊,可回答她的却依旧只有那恒古不变,仿佛遥远来自天尽头的单音。
“凤凰,凤凰……”
“谁!你在哪?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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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幻境
“东方凤凰呵,你好狠,真的好狠……”
“不!!!”
…………
…………
一声尖锐大喊自喉间溢出,同时‘呼’的一下自床榻上坐了起来,茫然喘息半响抬手去摸额头时,尽是虚汗琬。
耳边,则是依旧轻轻袅袅的回荡着,那人独特清华的呼唤,一声声入耳,像是指责,愧疚的钻心。
“绝音……是你么?”
也不知自己方才是真的睡熟梦境,还是产生出幻觉来,影影绰绰的听着,竟是如此真实藤。
可情急一霎睁眼,眼前白雾尽散,取而代之乃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适应了好半响,复揉了多次眼睛,视线这才重新聚焦,再抬头模糊去看窗外,已是日落西沉。
———是因外面阴天,视线昏暗的原因吧,所以自己方才一睁眼,看见的是漆黑一片,没错没错,只不过没适应过来光线而已。
如此拍着心口反复安慰了自己几次,又和衣缓缓躺下。
脊背上冷汗尚未干透,沁湿亵衣黏在身上,一寸寸紧贴着肌肤委实难受。
闭上眼,又觉腰酸腿疼,像是接连奔波数里这一刻刚放松开———想是方才梦境太过真实,故而绷紧了肌肉,才致酸胀如此吧。
手指勉强蜷缩成拳敲打了两下手臂,又缩着身子捏了捏腿根,却是眼风不经意一瞄腰际发丝,蓦然惊住。
“这是……”
‘呼’的重新坐起身来,长及后腰的青丝有几缕合着薄汗黏在衣襟上,泛着华光的色泽,美则美矣,却是分明触目惊心!!
“我……!”
不可置信拈起一缕摊在掌心来看,如此熟悉的色泽,却又,如此惶恐。
…………
…………
“主子……药材总算是备齐熬成汤药了,我刚刚晾凉,你来……呀!!”
推门而入的宫铃惊呼,手腕一抖,险些将难得聚齐的汤药洒落在地。
…………
却到底是最后紧要关头,心疼珍贵药材不惜将手烫伤,丢了棉布强自用指尖稳住了药碗。
不过姣是如此,亦是有部分汁液洒出,看的宫铃一阵颦眉心疼。
“我最近,一直都是笨手笨脚的。”颦眉似是抱怨,两步走到奴歌身边,将汤药置于桌上,转而又看向满头银白的奴歌,颇有几分见怪不怪安抚之意“主子,你受惊了吧?莫怕莫怕……”
“今日十几?”
奴歌将聚焦药碗的视线调转到宫铃脸上,蓦地询问出声。
“嗯?”
“我问今日是初几?”
许是被奴歌肃穆的眼神惊倒,宫铃不禁结巴“十,十九啊?”
“十九!?”黛眉颦起更甚,像是不死心什么,复又相问“确定没记错么?”
“不会啊,再过七天是二十六,刚好偃月的生日,我特意想着呢。”
“十九,十九……”
奴歌捻着自己一缕银发在掌,佝偻指尖,缓缓收紧。
“怎么会这样?平日不都是十五的么?”
“或许,是因十五那日主子晕了过去,所以这征兆延缓了?”
“不对!”难以蒙骗的面色一整“宫铃你有没有发现,前段时间月圆十五时,我白发时间越来越长!?”
宫铃闻言转眼认真回忆,顷刻后满脸诧异“主子你如此一说,而今细细想来似乎的确如此!”分明记得上月时,偃月还笑说要剪下奴歌一缕头发,说实验看看这样断开本源,次日天明时,还会不会变黑。
彼时自己还打了他一巴掌,让其自己回床去睡。
但那整整一夜,主子确实是满头银霜的。直到次日天明晨阳高起时,发色才缓缓用尽半盏茶时间回归自然。
而今……
“我怎么总是觉得,自己体质越是孱弱,这怪模怪样的发色,持续时间越长呢?”
“什么?”
“不过无妨,反正我是一直禁足在冷宫里,不出去吓唬人……但莫要吓到云端那姑娘才好。”
“主子……”不由的心疼“要不,宫铃为你研些墨汁,将发色遮掩一下?”
“做那些无聊的干什么……不是说要吃药么?拿来吧。”
知道劝她无法,宫铃咬唇转身将一碗逐渐趋于温和的药碗送到奴歌面前,后者爽快接过,一饮而尽。
流畅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倒是让宫铃颇为吃惊。
“主子,这次怎么不嚷嚷着要糖吃了?”
“那些不都是小孩子的玩应?还是留给偃月吧。”说着抿唇,用手背将唇角药液擦去。
沉暗灰褐色药碗离开唇角那一刻,衬得脸色愈加苍白,于是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轻飘飘剔透如纸,脆弱一捅即破。
“对了宫铃,这药,你是从何得来?”
“是云端……她说她在宫外有些旧人,于是便通融了声。不过主子放心,这些药宫铃从前都亲眼见过,方才也都对比给检查了,并无问题的。”
“我是问买药的钱,就算是再夯实的人际关系,人家也不可能将药材白白给你吧?”
“这……”宫铃咬唇,似是不愿托出实情。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偃月那傻小子两句话便将实情供了出来,他捡到的那块玉,我只问你典当了多少钱?”
“主子,你竟然,竟然知道!?”前一刻还在扭捏的宫铃,这一刻不禁震惊抬起头来,满是诧异“主子,你好像,好像?”
说不出与从前有什么不一样,明明眉眼还是那熟悉的眉眼,不过细看,却似与从前大不相同。
“主子,你是不是,好了!?”
“嗯?”
勉强用佝偻的指尖将白发挽起,又衔起方才搅拌药液的一根竹筷,松松挽就在发鬓间,斜眼睇视宫铃相问“什么?”
“你!”宫铃用手指了指自己脑袋,结巴道“主子,你正常了?正常了!!”
“难道你希望我一直痴傻下去吗?好跟偃月作伴,不让他孤单?”
“不不不,宫铃不是这个意思,宫铃是说……”
“其实在这几日我醒来后,便开始隐约记起曾经了,不过画面有些不大真切。”
‘唰———’
“谁?!!”
窗外不其然有人影闪过,南宫铃眉目一立,扭头瞪向窗外,作势欲追。
却是床上奴歌将她拦了下来,只微微扬起下巴尖,眯眼瞧向那人影离去的方向。方才那人动作太快,若不是自己所占地理位置优先,想来根本看不见他。
“一个冷宫而已,却是天天都不得安生。”
“主子,要不要我出去看看?”
“算了,追不上的。”奴歌摆手,忽然觉得目眩“宫铃,你刚刚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是曾经的方子,治疗眼睛旧疾的。”
“我记得这药贵得很,当玉的钱留着,日后,你不要再去买药了吧。”
“那怎么行?万事怎能及主子的眼睛重要!?”
“留着钱买膳食。”毋庸置疑的言语,是命令。
“可是……”宫铃在一边讷讷两句,想要反驳,却碍于对面奴歌的坚定目光而吞咽了回去。
亦不答应她,只错开话题道“我去给主子打些水洗漱。”
…………
宫铃转身离去之后,奴歌自榻上起身,转而来到梳妆镜前落座。
弯曲的指尖打开梳妆盒抽屉,却是空无一物,只余一根木钗,以及一枚冰冷泛着银亮光华的面具。
“红泪……”
指尖不觉覆盖上面具,却是入手凉冷。
斯人已去,再也找不到昔日的温暖。
依稀记得曾经回宫之前,自己对宫铃说过,于后宫而言,越是华丽的装饰越空虚。
如今反倒觉得这句话说错了。
自己而今怕是这宫中最不受待见,最寂寞凄苦的一位‘娘娘’,却没有华丽的金钗玉环来隆重装饰。
只余一根梧桐木削成的发簪,无任何花纹,光秃秃一支,尖头被削的较为尖锐,借着自己朦胧视线远远看着,反倒像是一柄尚未出鞘的短剑。
真是疯了,如今看什么都像是武器,看什么,都能联想到鲜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