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妾心急了,望皇额娘恕罪。”兰昕柔婉的放低姿态,平心静气的笑了笑。她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太后请比丘尼入宫祈福,听着合情合理,但说起来却很是奇怪。皇家祈福,向来由国寺主持领一众僧侣入宫,可太后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皇额娘若是没有其余的吩咐,那儿子先送皇后回宫歇着了。”弘历不喜欢慈宁宫,尽管他总是隔三差五的过来陪太后用膳,又或者将才送进宫的各色贡品火速呈敬于太后面前。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做一做为人子的本分,他时皇帝,他的生母嫡母只能是太后。
如是而已。
“臣妾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盼语和婉的声音苍凉入心,可惜只有她自己能听出这其中的深意。
太后见她痴痴凝望着两人的背影,不免嗤鼻:“人都已经走那么远了,你还有什么可看的?勾得走你的心,却怕是你自己也收不回来吧?”
盼语回首仅仅是瞥了太后一眼,心里便涌起了恨意:“太后就不替臣妾祈福么?臣妾至今都不能诞下麟儿,也不能得到皇上的垂注,太后不怪臣妾没有用处么?会熬芝麻糊如何?能现做现磨又如何,左右都是些下人的功夫,真的就能讨得太后你的欢心么?”
“别说这些了。”太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谓:“皇上既然答应了哀家的请求,你就赶紧吩咐内务府去办。最多三日,哀家便要看见比丘尼入慈宁宫。祈福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另外,传令嫔过来,哀家宫里要焕然一新才显得虔诚。她年轻能干,又十分的稳重,便是叫她来办吧。哀家才能放心。”
魏雅婷不知道太后为何会突然传召自己,但凡是突如其来,必然有诡异。“沧澜,你留在宫里照应,夏澜你随我去慈宁宫。记着无论宫里头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律不可莽撞。怕就怕有人调虎离山。”
夏澜与沧澜均是面色戚戚,被令嫔唬得不轻。“娘娘,您放心,奴婢们会吩咐下去,严阵以待的。”
噗嗤一笑,魏雅婷方才还满是严肃的脸庞一下子柔和起来:“逗你们玩呢,还当是真有什么。只不过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咱们虽然不害人,也决不能叫人白白害了。”
赶到慈宁宫的时候,太后已经换了一身如常的衣裳,稳稳当当的坐在案几前提笔,绘着一幅百花图。
魏雅婷不敢打扰,无声的行礼,便远远站在一旁,一等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令嫔你来了。”太后不动声色的唤了她过来:“看哀家这幅画如何?”
“太后笔法精妙,所绘的花朵栩栩如生,种类繁多,许多竟是臣妾见也没见过的。”魏雅婷如实道。
“哀家现在看你,还是洛樱的模样。”太后话锋一转,便兀自开口:“当初正是因为看中了你的容貌,哀家才让你爹一定将你送进宫来。如今,你爹都已经故去多年了,你也成了嫔位,成了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沧海桑田,许多事情都变了太多,但是有一样一直都没有变过,你可知道?”
“臣妾愚钝,请太后明示。”魏雅婷知道昔日的事情,所以太后说起,她并不觉得奇怪。
“那便是你的心。”太后直言不讳:“哀家知道,虽然你一直侍奉在皇上身侧,可你心里始终没有忘记一个人。那个人险些成为你的夫君,与你青梅竹马。可他竟然也同意你爹送你进宫,对他,你是又爱又恨……”
看来,太后是有备而来,魏雅婷只是干笑一声。“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儿了,太后怎么还操心记挂着。即便臣妾有自小青梅竹马的发小又如何,进了宫,臣妾只是皇上的令嫔。”
“好哇。那你瞧瞧这个。”太后将手里的毛笔扔在方才的画卷上,墨汁溅的满处皆是。“是否眼熟呢?”
魏雅婷认得,这是昔年她亲手赠予他的东西。只是年头太久,若不是太后扔在画上,魏雅婷看见了自己雕刻的那一行小字,也未必能想的起来。“这是臣妾送给他的东西,自然是记得。臣妾只是想不明白,太后让臣妾看这个,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倒是问的太后哑口无言了,凭令嫔的聪慧,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思。但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买账,似乎是不害怕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心上人不利。“令嫔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难道荣华富贵已经蒙住了你的心智,所以你不愿意为旧人做点什么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曲阑干影入凉波
太后哪里知道,魏雅婷的心早就已经不在旧人身上了。
对于背叛过自己一回的人,魏雅婷无论如何都爱不起来,也不会再惦记了。“回太后的话,臣妾除了皇上的事情,旁人的是真的一点儿也插不上手。能侍奉好太后以及皇上皇后,便是臣妾最大的心愿了。能有幸在宫里伺候,臣妾已经心满意足。”
这官腔打得可真好,太后拉长了狭长的凤目,更显得目光深邃。“哀家要和你说的,就是皇上的事儿。”
魏雅婷深知,太后能让自己过来,必然不会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请太后示下。”
“哀家请了慈云庵的比丘尼来宫里诵经为大清祈福,听娴贵妃说,内务府的奴才已经操持好了。哀家想让你帮衬着,装点一下慈宁宫,斋戒礼佛的各项事宜你都得亲力亲为才可。连皇上都称赞你沉稳持重,就更别说是哀家了。”
太后转了转眼眸,澹澹一笑:“哀家听说,司职此事的人,便是与你青梅竹马的林海。”
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了,魏雅婷听见了,心中却没有激起一点涟漪。“太后、皇上能信任他,实在是他的福气,臣妾只是不知,太后令臣妾打扫慈宁宫与林海司职此事有什么联系。”
“哀家想让他留在慈宁宫侍奉,原因很简单,你昔年入宫乃哀家一手促成,也算是哀家亏欠了他吧。他因为错信旁人,从参领被降职为小小的侍卫首领。如今干的尽是些琐碎的小事情,你这个经年老友若是再不帮衬一把,只怕他也没有别的指望了。”太后揉了揉眉心,声音有几分沙哑:“总归是故人,令嫔不至于如此狠心吧?”
魏雅婷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一来她是没有这个本事,二来左右朝廷用人,乃是失德是僭越。三嘛,这个林海不闹出什么乱子来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不好,只怕要连自己也圈进去了。魏雅婷不是怕死,她只是不想自己死的不明不白,怀安嬷嬷的仇不是还没有报么。“臣妾帮衬不上太后的忙,是臣妾无能。臣妾不能为林海谋私利,亦是臣妾的本分。
还望太后顾念臣妾尽心侍奉在皇上身侧,就免了臣妾的罪吧。”
长长的一声叹息,太后也无可奈何:“既然你这么说了,这个人情还不还哀家也不想坚持了。那么慈宁宫的布置与装点就交给你来料理了。丘尼入宫之前,哀家希望你尽快办妥。”
“臣妾遵旨。”魏雅婷干脆应声,恭谨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去吧。”太后敛声,只以沉甸甸的目光目送令嫔离开。“你可以下来了。”
声落,一个不算沉重的脚步声从天而降,稳稳当当的落在青砖地上。“太后。”
“林海,你都挺清楚了吧,哀家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连哀求但哄求,她就是不答应。”太后连用了两个求字,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若不是因为她看透了这个令嫔,她也不会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奴才都听明白了。”林海面如死灰,他怎么也没想到,魏雅婷竟然会这么绝情。“是奴才痴心妄想了,还以为她会顾念旧情,不成想奴才遭难,能指望的,唯有太后的庇护。昔年旧人却是一点情面都无存。”
太后见他时真的伤了心,不禁好笑:“这里是紫禁城,你当这里的女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对着能给自己锦绣前程的男子,自然是谄媚迎合,可对着那些只会连累自己的人,当然是唯恐避之不及。莫说你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侍卫首领,即便你还是正三品的参领又如何?
她既然拣了高枝儿来栖息,又怎么会再退回原地?哀家也是不忍心再看你苦苦眷恋,才让你看清楚人心的本质。”
林海攥紧了拳头,心有不甘的瞥了一眼方才令嫔走进来的那扇门。“奴才明白,奴才定当好好为太后效力。”
“这便是最好的了。”太后看了一眼天色,警惕道:“哀家这里,白日的守卫远远不如夜间森严,你趁着好走,赶紧去吧。”
“奴才告辞。”林海顺势要退。
“记着,慈云庵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纰漏。”太后依旧不放心。
林海面色一沉,心硬如铁:“太后放心,即便是拼了性命,奴才也会确保无虞。”
“去吧。”太后含笑摆一摆手,心里已经宽慰了不少。少年郎么,有时候总是容易迷失,容易犯糊涂,这个时候往往需要他自己看清楚这一切。谁让他是最后一个藏匿极深的血滴子,太后不得不多花些心思。
魏雅婷从慈宁宫出来,便急匆匆的去了内务府。她是第一次准备这些事情,所以很多细节并不清楚。究竟请比丘尼入宫祈福要注意哪些,有什么忌讳,她都是云里雾里的。只因为才当面回绝了太后,只好在别的事情上用一用心。
泰顺迎了出来,正巧在内务府门外见着令嫔。“奴才给令嫔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身边儿的索澜姑姑来过,说娘娘一会儿就到,奴才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请娘娘示下。”
“皇后娘娘已经遣索澜来知会了公公?”魏雅婷心中一热,没想到皇后竟然想在自己前面了。“那就请公公带本宫去瞧一瞧,一应的所需该如何准备。本宫初来乍到的,自然不及公公细致。”
“娘娘折煞奴才了,请。”泰顺也不多话,当本分的时候尽本分就是最好的。
“姐姐这是看什么呢?”其其格见嘉妃远远的眺望着什么,十分的专注,少不得好奇。
金沛姿收回目光,转过身道:“方才有侍卫领着比丘尼入紫禁城,我远远的看了一眼,似乎不少人呢。”
其其格闻听是和太后有关的事情,便蹙了蹙眉:“心诚之人,即便是不求亦有佛祖庇护。否则,做得再多,也无非是给旁人看的,哪里就有用处了。不过也好,总比临时抱佛脚要好。只是……凭臣妾对太后的了解,这会儿请如此之多的生人入宫,又是在皇后即将临盆之际,个中深意,盼望着姐姐也能体会一二。”
金沛姿颔首,毕竟对太后,其其格了解的最多。“咱们许是帮衬不上什么,但总归要尽心力。皇后娘娘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一概的事情,能多担待,怎么便要多担待一些。放眼瞧去,后宫里面和心不合的人太多了,真心想要保全娘娘的却太少了。
既然话说到这里,咱们便去找令嫔舒嫔细细说道说道。令嫔与舒嫔皆是仰仗皇后福泽才能站稳脚跟的嫔主,必然会心甘情愿的替皇后娘娘分忧。”
慈宁宫里的熏香很浓,似乎是檀香里又添了些许薄荷,呛的人心口窒闷的难受。太后听着比丘尼口里叽里呱啦的经文,心中非但没有觉得静,反而焦躁至极。
“清心师太,哀家日日诵经,却还是有些地方不明白,您能否入内室开化一二?”太后微微勾起唇角,笑容平和:“想来不会太费师太的心力。”
“贫尼正有此意。”清心已经许久不见太后,说真的,太后的容貌似乎改变不大。
二人一前一后的步入内室,小宫婢们就退了出来。
太后兀自稳稳当当的坐好,含笑道:“一别经年,你还是这样美貌出众。虽然一身布衣,却难言姿容。哀家在想,倘若你现在坐在哀家的位置上,又该是怎么样的凤仪出众,威严华贵。”
“贫尼早已经出家,世俗之事,皆不放在心上。”清心面无表情道:“若非太后懿旨,令慈云庵上下人等入朝为大清祈福,贫尼此生都不会下山,更不会再踏足是非之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太后眼中的凛凛的寒光,化作一条条无形的火龙,将面前的女子吞噬撕碎,恨不得能烧成灰烬。“如实你心中没有是非,又岂会觉得紫禁城乃是非之地?究竟你是忘不了圆明园那烈火焚身痴缠一夜,还是忘不了翩翩君王,薄幸之情?又或者……”
“太后,当年贫尼决计出家,已经割舍了前尘往事的种种。转眼三十余载,贫尼已经守着黄卷青灯度过了最好的年华,还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还有什么是忘记不了的?您又何必多心!”清心蹙眉,脸颊淡淡的哀伤,却只是娴静自持的凝视着太后。
太后一扬手,揪掉了清心头上的菩萨巾帽,看见的则是如同黑缎一般倾斜在地的秀发。“先帝慈惠,恩准你带发修行,这么多年了,你清心寡欲,活在你所谓的是非之外,竟然一点也没有苍老。叫哀家好生嫉妒哇,你看看,看看哀家这满头的白发,都实拜你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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