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动作一直都没有停下里,柔柔的很舒坦。
“如何使朕困倦难安,分明是辛苦了你。”弘历有心想要握住兰昕的手,却又怕这恶疾会传染给她,只能加倍含情脉脉的凝望着她。
兰昕笑而不语,只陶醉在这样安静的时候,依旧是动作柔和的替心爱之人上药,那一份沉甸甸的体贴,最足以温暖人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有件事,想对兰昕你一吐为快。”弘历沉吟了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对兰昕说出真相。“那一日,朕之所以宿在了阿哥所,是因为……”
“皇上,臣妾不想知道。”不错,兰昕因为这件事,困惑了良久。在还不知道皇上患上了与永璋同样恶疾的那段日子,兰昕夜夜都在想,为何皇上会对纯妃有所留恋,为何明知道她是司马昭之心,却偏要给她这样的恩宠。
那种猜不透的感觉,就好比自己是一片挂在树枝上的枯叶,随风瑟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兰昕怄红了双眼,却依旧只是微笑。“皇上不必事事对臣妾说明,臣妾也不该事事替皇上做主,扰乱圣心。”
“可这件事,朕想说。”这件事并非是宠幸了纯妃的事,还得要从自己向先帝求旨赐婚说起。弘历有些张不开嘴,毕竟当时年少气盛,不愿意看着弘昼一举越过自己,成为先帝更为器重的皇位继承人……但若是不说,后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纯妃知晓,用不了多久,旁人必然心中有数。如此一来,自己又将被逼到何种田地。
“是。”兰昕顺从的垂下眼睑,只顾着上药,却没有表现的特别好奇,又或者太过在意。
许是因为她看上去这样的温和,让人平和,弘历便毫不隐瞒道:“先帝当初赐婚,将你许配朕为福晋,乃是朕亲自请旨求来的恩典。”
原以为皇上是要说阿哥所的事情,却不想说起了陈年旧事。求旨赐婚,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兰昕温然一笑,抿唇道:“臣妾知道是皇上的心思。”
弘历微微有些愕然,但只是一瞬间的不自在,很快便恢复了平和:“是了,那时候你与弘昼……想必弘昼一早也已经将那些话说给你听了。”
兰昕这时,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臣妾与和亲王的确相识在先,也确实从他口中,听到一些对危言,只是这些不足以改变臣妾的初衷,能成为宝亲王福晋,是臣妾的荣耀与福分。何况这些年,臣妾过得极好不是么。”
“他的话虽然是出自私心而言,但也并非就不是事实。”弘历并不是多心弘昼与兰昕之间的旧情,而是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若不点透,反而白费了方才的苦心。“你是富察氏嫡出的女儿,簪缨世家的出身,能帮衬朕许多。”
“皇上。”兰昕这一回沉着眉宇打断了弘历的话:“先前的事情,臣妾并非没有想过。但这么些年的夫妻情分,讲的是心而非昔日的种种。皇上待臣妾好与不好,臣妾怎么会觉不出来。难道只因为从前的些许动机,便要将这十数年的夫妻情分抹煞了么?
臣妾不会这样想,也不敢这样想。从宝亲王福晋,到入主中宫为后,看似是身份尊贵了,荣宠更胜了其实臣妾始终还是皇上的亲自,并不会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改变了情分去。皇上如今已经相信臣妾与和亲王之事,乃是子虚乌有,那么臣妾又为何要疑心一个一直相信臣妾,疼惜臣妾,处处为臣妾着想的夫君呢?”
半晌没有说话,弘历只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儿都涌上了心头。末了,对上兰昕清澈水亮的眸子,他终于一笑泯宿怨,抑制住心中的愧疚,诚然道:“你这样待朕好,朕必然要与你携手白头,永不辜负。”
“如此,臣妾别无所求。”兰昕的眸子,水亮亮的好看,只因眼中有情分在,才叫人心生暖意。
“李玉呢?”弘历既然解除了与兰昕之间的嫌隙,也表明因为自己年轻时冲动不成熟的想法而愧疚的心情,最终得到兰昕的宽容,那么他总算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传他来,朕有要事吩咐。”
心头微微一紧,兰昕似乎是觉出皇上要说什么话了。“臣妾替皇上抹身的时候,发现皇上肩头有齿痕,且是新伤。便知道那一夜的事情,并非是表面听起来那样。皇上许是有自己的不得已,而纯妃到底是三阿哥嫡亲的额娘。”
“偌大的紫禁城,哪一日没有些稀奇事儿。朕有心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也未必就做不到。”弘历已经决定,处置了纯妃,有了这个主意,许多事情便明朗起来。“永璋还小,可以慢慢教,宫里没有子嗣的妃嫔不少,比如贵妃,昔年也曾经将永璋抚育在储秀宫。到底也不是非得嫡亲的额娘才好。
朕原是顾念情分,看在往年纯妃母家,昔日倾囊相助的份儿上,就留下她的名分位分,也算是感念她这些年来侍奉在侧的苦劳。”
兰昕这么想着,其实也未尝不可。“皇上有这样的决计,臣妾不想多言什么。只是现在天色已晚,皇上又在病中,实在不该如此劳心。何况……纯妃再不好,永璋如今也病着。病中若是再有什么刺激,只怕伤及永璋的身子就不好了。
皇上也说了,永璋还小,许多事情可以慢慢教。皇嗣后继到底关乎大清江山,臣妾不愿意有半点的不妥。还请皇上暂且缓缓,权当是替永璋积福了。”
话说到这份上,弘历也不想太急进:“也好,稚子无辜,朕也不想永璋心中有怨。罢了,就依照皇后所言。”
“谢皇上。”兰昕轻轻一笑,满面荣光,其实她想要的日子就是这么简单。与皇上并肩而坐,促膝而谈,说一说细碎的琐事儿,讲一讲过往的欢愉,紫禁城里的生活也可以有滋有味儿。
上完了药,兰昕将汤药端给弘历服用,又陪着说了会子话,直到弘历入睡,兰昕才匆匆的退出了内寝。
索澜迎上前来,关切道:“娘娘费心了,皇上可觉着好些了么?”
“御医这样精心侍奉,必然不会有不妥的。何况太医院给皇上调制的药膏格外有效。本宫正准备吩咐人去一趟阿哥所,一来是给三阿哥送药,二来也是知会阿哥所伺候的奴才一声,让他们打起精神好好顾全纯妃与三阿哥的周全。万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再生什么事端才好。”
兰昕也会怕夜长梦多,尤其是纯妃这样性子阴戾的角色,你根本无法预知,她下一秒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总之小心才是最稳妥的计策。
“奴婢明白该怎么做。”索澜方才从旁人那儿得知慧贵妃、娴妃擅闯阿哥所的事情,也将纯妃挨捆受伤之事,向皇后禀明。心里的顾虑是,何以皇后之前不拦着这两人,由着她们去阿哥所显威摆风的。
“本宫何尝不想自己去向纯妃兴师问罪,碍于情面与身份,这样的丑人本宫都不能做。现在借了慧贵妃之手也是无可厚非。”兰昕知道她要问什么,便直言不讳:“倘若不教训纯妃,本宫过不去自己的心,她也是得意够了,该吃一点苦头了。现在正好,有慧贵妃这么一闹,倒是让她能消停几日。”
“听朵澜说,娴妃娘娘的态度倒是不明确。”索澜谨慎低声:“虽然也去了阿哥所,倒是看的意味儿比较浓厚。到底也不曾刁难纯妃什么。”
“娴妃是聪明人,聪明人糊涂够了,也该拨乱反正了。这后宫寂静的人太多,难保她们不会有重新获宠之心。本宫瞧着,大抵娴妃是要崛起了。”兰昕揉了揉脑仁,轻声道:“也好,花无百日红,总得有出彩的不是么。只管叫朵澜暗中留心着也就是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山色横侵蘸晕霞
五月初,紫禁城已经焕然一新,早已经不再是满目萧条,万物沉静的冬色萧条。【反而早尽收眼底的早已是百花斗艳,万紫千红其乐融融的春景。
阿哥所先传来了好消息,那便是三阿哥永璋的痘疾康复。而纯妃也可功成身退,只等皇上下旨,便能迁回钟粹宫居住。只是这道圣旨却并不是春日里烂漫的春花,那样憋不住春喜,争着要冒出来。却仿佛是冰封过的枯黄树叶,叫人听着凄凉。
弘历的圣意,乃是令纯妃返回慈宁宫,继续为太后侍疾。
这样的旨意,虽然让苏婉蓉有些意外,但却没有出乎她的衣料。皇上的圣意,不是杀而是留,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可慈宁宫那个地方,从来就不是她心中所期盼的乐土。
“李玉,本宫要求见皇上皇后,劳烦你再走一趟。”苏婉蓉接了圣旨,不紧不慢道:“本宫有要紧的事情,必然得当面禀明皇上皇后。”
几个月不见纯妃,李玉隐隐觉出她的不同来了。似乎不像从前那样矫揉造作,而是沉稳娴静了许多。说话的时候,眉目里再没有那一股子撩人的没劲儿,也不似从前那样楚楚生怜,只是沉静的看着他,像是渴望自己能明白她的心思。
“。”李玉轻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苏婉蓉连忙唤了风澜:“风澜去备肩舆,本宫要随李玉一并前往养心殿,皇上一定会见本宫。”
“奴婢明白。”风澜郑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心里也是格外的肯定。
而李玉隐隐约约从纯妃的态度里感觉到了什么不好,可他并不敢说,甚至不敢往下想。谁不知道,皇上心里不待见纯妃。而这段时日,一直都是皇后不辞劳苦的侍奉在皇上身侧。皇后不喜欢纯妃,也是后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于是李玉只能小心的维系着对纯妃疏离的恭敬,这一点点恭敬,却不是冲着纯妃去的。而仅仅是为了顾全皇上的颜面而已。
兰昕见李玉去而复返,满面愁容,便知皇上交代他的事情,办的并不算利索。于是,她轻轻一笑,不等李玉开口便转首对皇上道:“看来纯妃不见皇上一面,必然不会甘心如此。想来,慈宁宫的日子清寂,也并非心存杂念之人能安心领受的。”
经过这些日子兰昕无微不至的照顾,弘历已经觉得身上舒服多了。而这些日子,弘历对兰昕的了解,也愈发的多了些。从前只是觉得宽厚仁慈,而今,却发现她是真的宅心仁厚。许多事情,她都能包容,能哑忍,能真心实意的接受,哪怕是委屈了自己都好。
而他也愿意相信,对于和亲王的事情,她是真的没有其余的心思。哪怕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光阴,那也不过是从前的事情罢了。这会儿既然兰昕也这么说,弘历便对李玉微微颔首。
“。”李玉躬着身子退了出来,转身去请纯妃进来。
弘历这才对兰昕道:“皇后以为,纯妃此来,是何用意?”其实他不是猜不到,而是不知道怎么做才会让兰昕心里舒坦一些。她能为了自己容忍,为了自己割弃经年的旧爱,那么自己有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无论做什么,弘历只是希望,兰昕不要再受委屈。尤其是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与事。
“皇上,臣妾唯一所求,便是六宫和睦,不至于给皇上添烦乱。然给皇上能够安心治理朝政,如此而已。”兰昕岂会不明白弘历心中所想,可在意一个人,便只求他安康安稳,哪里就又能顾及到自己的好与坏。
实际上,他有这样的心意,已经很难得了。
薄唇轻启,弘历的话还未曾说出口,纯妃已经身量轻盈的走了进来。
兰昕无言,只是择了一处慢慢坐下,似乎知道她在与不在,丝毫都不影响纯妃在皇上面前做戏。如此,多说无益,倒不如不说,由着她去做也就是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婉蓉说话的样子,与方才和李玉讲话时一模一样。娴雅端正,丝毫没有半点媚态。只是眉目间的喜色难以收敛:“臣妾之所以求见皇上皇后,是因为有一件喜事要禀明。”
抚了抚自己尚未凸起的腹部,苏婉蓉眼底的喜色越加浓稠,声音淡雅道:“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妾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后宫复又有添丁之喜,一切都是仰仗皇上福泽庇佑。臣妾感念皇上关怀。”
她沉静的跪在皇上面前,偏首细细看了皇后,才接着道:“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臣妾的意外之喜,原本去慈宁宫为太后侍疾是臣妾应尽的本分。可……臣妾是在照顾永璋的痘疾期间得了这个孩子,胎象并不算安稳,御医叮嘱臣妾好好安歇。故而臣妾不得不当面想皇上皇后求恩典,让臣妾能安心静养,为皇上诞下这个孩儿。”
兰昕不知道弘历听了这样的话,会作何感想。她只知道,天无绝人之路,用在纯妃身上是真真儿的应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竟然在这样一个毒妇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后宫怕是又要掀起风波了,而这阵风会刮多久,又有谁能知道。
“李玉,去传御医。”弘历并不肯轻易信了纯妃的话,反而一心想要验证她的话。倘若她有一字虚言,正好以欺君之罪议处。对于一个屡次诓骗自己,又曾经意图威胁自己的女人,弘历心里只有厌恶与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