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御医见人都进来了,便对苏婉蓉道:“格格,室内窒闷并非什么好事儿,气浊反不利小阿哥安睡。”言外之意,便是令无关紧要的人退下。
苏婉蓉当然不傻,她顺从的点了点头,吩咐雪澜和风澜领着乳娘们下去候着。随即追问曹御医道:“是不是永璋有什么不妥,请曹大人您如实道明。病在儿身,疼在娘心,妾身实在是看不得这么小的孩儿遭罪。”
弘历端坐,亦伸手请曹御医与众人并坐,才道:“曹大人肯来府中替幼子永璋诊症,本王不甚感激。倘若大人瞧出了什么不妥,也请直言不讳。病向浅中医,本王明白这个道理。”
曹御医点了点头,怔忪间无声一叹:“表面来看,三阿哥之所以呕吐腹泻,皆因脾胃虚弱所致,且很像是娘胎里与生俱来的的病症。寻常御医或者大夫看过了,必然会开除一些温补调和的方子,按寻常的法子来为三阿哥调理身子,以求康复。”
顿了一顿,曹御医忧心忡忡的睨了宝亲王一眼,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可老朽看来,这病并非如此简单。”
苏婉蓉有些焦虑,根本坐不稳当,自然也就没有挺清楚曹御医寓意所指:“曹大人是说,温补的方子对永璋亦无用处么?那该如何才能治本?”
“三阿哥脾胃本就虚弱,倘若进补,只怕难以消受。非但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会使肠胃不堪重负,愈发虚弱甚至严重。”眉目间深深锁着一股不明朗的凝重,曹御医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而是兰昕听得真亮,肃颜冷声道:“曹伯伯能来王府,私下为三阿哥诊症,兰昕感激不已。我与幼弟春和,皆是曹伯伯照拂下长大的。有何话,请曹伯伯不要见外,直说便是。”
若此,曹御医点了点头,再无顾虑道:“凭借多年诊症的经验,老朽敢断定,三阿哥必然是长期服用了不利脾胃的食物,才伤了根本。且这些食物,也并非直接喂食给三阿哥的,更像是母乳里带来的。”
说到这里,曹御医怕众人不解,细致道:“有许多食物、药材,对正常人并未有什么伤害,即便是长期服用,也无妨。可这些东西,对初生的幼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毒药。照老朽推断,三阿哥只怕从初生起,就日日服用含有此物的奶水,已经伤了根本。”
“什么?”苏婉蓉大惊失色,怨怼加之急怒,她的脸色由白到红,变了几变:“是谁这样狠心,想出了这种法子来害我的永璋?乳娘呢,乳娘何在,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婉蓉。”弘历怜惜的唤了这一声。“听曹大人说完不迟。”弘历晓得,苏婉蓉平日里柔顺如水的性子,这会儿关系到永璋,她这个当额娘的不冷静也无可厚非。言语中没有责备的意思,更多的只是疑惑。究竟是谁这么有心思,连一个才出生的孩儿都算计在内了。
缓缓坐了下来,苏婉蓉恭顺的道了声“是。”
曹御医看了兰昕一眼,才接着说道:“老朽猜想,照拂三阿哥的并不止一位乳娘。按三阿哥的病况推算,可能仅有一位乳娘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否则三阿哥不会逐渐的衰弱,让人察觉不到迹象。当然,也并非不能痊愈,只是必须小心医治,颇得费些功夫。”
“曹伯伯身兼宫中事宜,近来必定繁忙。”兰昕忧愁不已:“不知您能否时常来王府替永璋治病?”
曹御医摇了摇头,只道:“我时常来,只怕惹人注目不说,亦没有这些功夫。而三阿哥的病实在耽误不得了。眼下,除了要揪出喂毒之人,还得找一个当得起重任之人。”
弘历闻言,赞同的颔首:“如此说来,曹大人是否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
略微仰首,曹御医笃定的目光格外自信:“老朽有一侄,虽并非御医,却深得我曹家医术真传。若王爷信得过老朽,只管请他入府小住几日。保管药到病除。”
“好,就依照大人所言。”弘历总算安下心来,谢道:“有劳曹大人走这一遭,随后我便吩咐人去安排。”
待曹御医走后,弘历唤了萧风来:“去把三阿哥的几位乳母带到正堂去,本王要逐一亲审。如此歹毒之人若不诛除,岂非断送了永璋的性命。”
兰昕亦坚决不已:“四爷安心,此人必当无处藏踪,顺藤摸瓜,定能揪出幕后主使。届时,请王爷肃清纲纪,还苏格格一个公道。”
话音落,芷澜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淡黄色的裙摆血迹斑斑。“王爷,救我……”简短的四个字,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再想要说,眼前一黑,人竟晕厥过去。
第二十九章 :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众人皆没有预料到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先是大惊,随即又纷纷聚拢于芷澜身前。。!
弘历见苏婉蓉惊愕捂住自己的口鼻,脸色大变,不免怜惜。遂吩咐萧风:〃你去看看清楚。〃萧风一反常态,似不情愿的走过去,极其为难的将手搁在芷澜鼻前,探了探:〃还有气息,人像是晕厥过去了。不打紧的。〃
兰昕眼尖,竟然发觉芷澜裙子上沾染的血迹,有些已经干了,泛着浅浅的黑黄,不像是自己身上就带着伤,反而像是蹭到她身上的。
这些傅恒同样觉察到,少不得凑上前来,正经道:〃血不是芷澜的,似乎受伤的并不是她本人。〃
〃先把芷澜带下去救醒,再问不迟。〃弘历警惕,吩咐守卫岑海进来:〃将王府内内外外搜查清楚,尤其是居住三阿哥几位乳娘的下院。〃不知道为什么,弘历敏感的察觉到这两件事应当有关联。
兰昕唯恐府中不宁,低眉问道:〃王爷,是否将府中其余人聚齐于正堂。一则可避免事出突然,惊扰了各位妹妹。二则可当面问清楚是否知情。〃
〃还是你想得周到。〃弘历微微颔首:〃府里的事,萧风你帮衬苏格格打点着。”弘历顿一顿又道:“婉蓉,你留下照顾永璋,若有事,差遣萧风来办即可。〃看向兰昕之时,弘历发觉她也默契的凝视自己,愁云满面的脸上,忽然生出一丝欣慰:〃随本王一并往正堂查明此事。〃
兰昕抑制住心底的窃喜,顺从的跟在弘历身后。余光瞥向傅恒时,兰昕警醒的蹙了蹙眉,毕竟是宝亲王府的家事,实在不该留下他于此帮手。说穿了,家丑不可外扬,四爷必然不希望外人参合进来。
傅恒会意,兀自上前对弘历道:〃三阿哥的身子要紧,春和先行告辞。请曹御医之侄儿入府替三阿哥诊症之事,全权交由傅恒来安排即可。王爷与长姐务必宽心。〃
〃多谢。〃弘历冲他感激一笑。
看着傅恒走远,兰昕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垂首恭顺的伴在弘历身侧,耳上圆润的珊瑚珠并不算金贵,却正好能随着她的步子晃动摇曳,生出鲜活与庄重。
弘历欣慰不已,这时候庆幸有兰昕在他身侧。两人并着肩而行,身后跟着众人同往。
金沛姿与其其格先后从房里出来,均面色凝重的跟了上来。陈青青跟在黄蕊娥身后,小心的问了一句:〃那一位,也要请出来么?不是说她身子不适么!〃
黄蕊娥脸色凝重,分不清陈青青口里的她是说侧福晋乌喇那拉氏,亦或者是后院那一位常年不见人的格格莫氏。总之心里颇为烦躁,不悦之色便显露无疑:〃快别说这些了。四爷让岑海吩咐咱们跟着来,你跟着就是了。理会旁的作甚,不多余么!〃
〃是。"陈青青愧疚一笑,重新正了正脸色,再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时,瞥见黄蕊娥脚上这双镶嵌塔娜的金丝履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同为格格,身份亦天壤之别。
高凌曦得了信儿,最先到正堂,侯在门外。见弘历一行人匆匆而来,这才盈盈福身:〃岑海说得不清不楚,敢问四爷,究竟发生了何事?〃
弘历没有开口,兀自往堂里去。兰昕沉着脸道:〃过会儿自然就清楚了。〃
高凌曦不禁一个哆嗦,这是冲着她来的么?如若不是,何以四爷与福晋均这样凌厉逼人。难道府上出了大事?暗自思忖,高凌曦立刻联想到御医进府之事。心里大叫不好,莫不是永璋生病之事,没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吧!
果然众人才落座,岑海就匆匆忙忙返了回来:〃王爷,奴才按吩咐搜查了三阿哥几位乳娘所居的下院。竟发现有人痛下杀手,致使院内血肉横飞。〃
〃说什么?〃兰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位乳娘竟无一人幸免,且血肉横飞?〃那将是一幅怎样的画卷,究竟是谁竟敢如此狠辣,令人发指。
〃回福晋,不是三位乳娘,是两位乳娘和三名侍婢。奴才仔细查验过,遭遇不测的侍婢皆是近身照顾三阿哥的。而唯一幸免的那位乳娘,双手紧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似乎是为祸之人。”
岑海有些苦恼,忧虑道:“人虽然已经擒住,可奴才看着似乎是神智不清了。即便是言行拷问,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奴才只好让人将她擒住,正捆在廊下。〃这会儿说话的同时,岑海脑子里不住回想起方才所见的情景,自觉头皮发麻。
皆因那院的情形太诡异恐怖,谁能料到宝亲王府大白日的,竟会有如此狠毒血腥的杀戮。若非岑海镇定,很可能也会如芷澜那般,两眼一黑的晕厥过去。
弘历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是动了大怒,可怎么还勾起了唇角?莫非,四爷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作怪?兰昕参悟不透这表情中的含义,畏惧与惶恐深深填满了她的心。甚至很难相信,一住就是九年的宝亲王府,成日里朝夕相对的花容月貌,竟然还藏着如此怨毒可怖的人心。
到底会是谁呢?
〃除了这些,你还看到什么?〃兰昕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颤意来。可那中莫名的恐惧,犹如数九寒冬里最凛冽刺骨的寒风一样。
岑海道:〃回福晋的话,奴才再无看见旁的了。〃稍作停顿,他又接着道:〃府中其余地方,奴才也吩咐人仔细搜查过,均没有什么异常。〃
〃活着那个,看好了,不许再出杀人灭口、畏罪自杀之事。〃弘历表情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高凌曦捂着口鼻,显然一幅吃不消的样子。从圆明园受惊的那一日,富察寻雁死在她窗外起,她几乎夜夜都难以安眠,最是怕极了这血腥的场面。不想这才几日啊,更惨绝人寰的事便出在了府上。抵触间,她忽然发觉没看见乌喇那拉盼语的身影,遂问福晋:〃盼语妹妹的身子,还不大好么?〃
许她是关心才问的,可金沛姿随即觉出不对来了,忙问岑海:〃乌喇那拉侧福晋那里,你去瞧过么?这样大的事,必不可马虎才好。"
岑海紧着点了点头,确定道:〃奴才去了,让侧福晋身边的溪澜姑娘拦在了门外。说是侧福晋病中不适,需得安静的歇着。奴才就没敢叨扰。〃
〃这么说,你没进过那院了?〃黄蕊娥的语气,透着怀疑,掩饰不住她内心真切的想法。〃倘若侧福晋有什么不测,你吃罪得起么?〃
心里明明怀疑此事与盼语有关,嘴上偏说着取巧讨好的话。兰昕亦觉得反感,更别说身旁转动扳指的弘历了。
嫌恶之色融入他冷峻的面庞之中,弘历是真的深深嫌恶了黄蕊娥。女子之间勾心斗角之事,漫说是王府、皇宫,连寻常百姓家亦不可免。若非到了这样狠毒决绝的地步,他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事情关系到盼语,他着实有些不安了。弘历转动着手指上光滑的碧玺扳指,心头千丝万缕难以理清。究竟他是不愿意看见盼语出事,还是不希望盼语跟此事有关呢!长长的叹了一声,弘历肃清的面庞略显出几分无奈,随即对岑海道:〃再让人去请。〃
兰昕对锦澜使了眼色,让她一并跟着去,也好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岑海得了令,躬着身子退开,一刻也不敢耽搁。
这一回,其其格却出奇的安静,只看着弘历,不言不语,犹如无她这个人的存在。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闪过茫然而幽怨的冷光,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沉着头坐着。
这使得金沛姿有些不习惯。素来都是与她斗嘴最多,如今她不开口,自己又无话可说。只好傻愣愣的坐着,看着四爷与福晋愁云惨淡的面庞,忧心满怀。
高凌曦轻轻唤了一声碧澜:〃上回煮的定惊茶甚好,你再去煮些给我。〃
兰昕微微一叹:〃你身子弱些,需精心着调理。年轻的时候不当心,怕落下病根儿,往后就更麻烦了。〃将手边的热茶端给弘历,兰昕顺眉道:〃四爷恕罪,妾身未能尽心照顾府中诸人,致使襁褓中的三阿哥遭人喂毒,实在是妾身无能。随后又出了这档子杀人灭口之事,亦是妾身不够警觉之过。〃
弘历抚摸着兰昕的手,旁若无人的用力一握:〃如何能怪得了你,本王同样是后知后觉。〃
福晋这番话出口,高凌曦才恍然大悟。竟然是有人打了苏格格三阿哥的主意,喂毒也就罢了,竟然还明目张胆的杀人灭口,也难怪四爷会这么生气,惊动了阖府上下。
可是这样凌厉的手段,翻天覆地的本事,到底是谁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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