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柳一直在樊郡给百姓们治病,从樊郡到百越快马加鞭过来,最晚是今夜,二人应该到了吧?
燕海渊出了大殿,月容皇后还在前面慢慢地走着,那是出宫的方向,每天这时候,她都要去海边把平日和她关系并不亲密的皇帝哥哥找回来,苦心劝他平静,还要亲手照顾他的起居。
什么样的母亲,教出了什么样的公主。月容皇后的母亲,只是天祈先帝一个不受宠爱的嫔妃,被姜芸仪压制了一辈子,就连女儿出嫁,也是为代替了琴雅,从此相依为命的母女二人,天各一方,此生恐难再见。她一生忍耐温和,才教出了这样忍耐温和的女儿,虽然也会受委屈,但是起码她活得从容,还有,好人终会有好报。
燕海渊快过去,轻声叫住了月容,有些尴尬地说:
“寡人陪皇后一前去吧,寡人对慕兄也实在要有个交待才对。”
月容轻轻点头,依然慢步往前走。
“来人,抬轿过来。”
燕海渊大声吩咐了一句。
月容公主转过脸来,小声说:
“陛下不用了,臣妾习惯走路,每天都会这样走走的,对身体也好。”
燕海渊突然感觉自己对月容皇后的关心太不够了,连她喜欢吃什么,每天在做什么,根本就不知道。
二人并肩走了会儿,燕海渊为难地开口了。
“月容,十三的事……寡人不知如何向你皇兄……十三是太后极宠的女儿,若杀了她,只怕太后责备……”
月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原本臣妾不想过问此事,既然陛下说起了,臣妾的心里话还是告诉陛下的好。陛下是一国之君,立的是一国之威,护的是一国之民,百越臣民以百越皇族为表率,天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若公主杀人不罚,那皇亲贵族也能杀人不罚,官吏富商跟着就学,上行下效,律将不律,法将不法,陛下三思。”
燕海渊停下脚步,头一回如此认真地直视这位一开始他根本不愿意接受的天祈公主。
在天祈皇宫之中,像月容这样的公主还有好几位,因姜太后的原因,这些公主长年不得见到外人,嫁人之事,也被姜太后操纵,嫁给姜太后认为有用的官员,甚至还有公主给人做了填房。
月容给他的感觉就是温柔、少语,贤惠,甚至木讷,不识情趣,容貌也只是中上之姿,根本比不了苏染染那个天生的发光体给他带来的吸引力,可在这一刻,燕海渊觉得能娶到月容为后,简直是他的幸运——
若是十三那样的公主,他这后宫就惨了!
“怎么了?臣妾说错话了吗?”
月容伸手摸了摸脸,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她很少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可是十三狠毒杀人,让她实在有些气不过,可她人微言轻,若主动过问,又怕适得其反,让慕宸殇和燕海渊的关系更僵,所以一直强忍在心,现在一吐为快了,倒让心中痛快不少。
“月容,寡人知道怎么做了。”
燕海渊轻叹一声,主动拉住了她的手。
月容面上飞过一抹羞红,垂下了脸颊,安静地跟着他往前走。
天色渐暗,海浪扑打在岸边,慕宸殇一身湿淋淋地,孤独地立在岸边。暮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头发枯乱,双眼下有黑黑的眼圈,下巴上密密的胡子扎出,憔悴得令人不忍直视。
已过去五日,燕霜不醒,染染没有消息,他此时绝望得想一头沉进海里,再不醒来。
“皇兄。”
月容快步过去,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回去吧,天黑了。你在这里等着,篱妃也不会自己出来,你若倒下,谁还会去寻她?她还能依靠谁?”
“她还会回来吗?”
慕宸殇转过头来,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钝锯锯过一般。
月容都不忍听,用力点头,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指,只想把他哄回去。
“皇兄,我们回去等,陛下派了上千人、上千条船去海上。不是说没找到篱妃身上的东西吗?篱妃命大,一定能躲过此难,回到皇兄身边。”
月容柔声劝了几句,燕海渊也慢步过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慕宸殇,我会尽一切努力把她找回来,还给你。”
“皇兄,阡陌还在臣妹那里,每天要找父皇和母亲,你若不去安慰他,谁还能安慰到他?”
月容见慕宸殇的表情微微有些松动,赶紧又劝。
是啊,阡陌……染染和他的心肝宝贝——
慕宸殇的身形晃了晃,燕海渊赶紧扶住他,夫妻二人,拉着慕宸殇往王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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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哭哑了嗓子,刚刚睡着。
素执看上去情况也不好,她已有数日未眠了,担忧苏染染,又要照顾阡陌,还要忍着不在慕宸殇面前表露出泪意,怕让他更难受。
房门关上,慕宸殇走到床上,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着阡陌的小脸,眼眶又赤红起来。
这种丧妻之痛——痛如利锥,锥在心上。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苏染染朝他走过来了,于是他赶紧睁开眼睛,眼前又空空荡荡,不见爱妻身影。
“皇上,阡陌又没吃饭。”
素执指了指桌上冷掉的饭菜。
何止阡陌,他们三人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若不是怕倒下了,素执也吃不下。
“明天换点口味给他。”
慕宸殇缩回手指,哑声说了一句,在榻边坐下来。
主仆二人又静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素执才说:
“皇上,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劝朕回去?”
慕宸殇抬眼看她。
“不是,我们搬出去住吧,住在这皇宫里,始终是外人,他们也不会处置燕十三,每在这里呆一一在,奴婢心里就多难过一天。”
慕宸殇沉默半晌,点了点头。燕十三他一定要杀,粉身碎骨都不解恨,他在等燕海渊主动动手,否则他不敢保证……他如今是强行忍住了杀戮之心,若燕海渊还不肯下决心,他会将这百越皇宫夷为平地,血洗皇城,两国从此结下深仇,不得化解。
“皇上,燕海渊刚刚下旨,明日辰时绞死燕十三。”
黑云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
慕宸殇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然后开门出去。
要让燕海渊杀手感情笃厚的妹妹不容易,只是,燕海渊这一下旨,慕宸殇便不可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太后定不会允许燕海渊出兵助他,天祈真正陷进了孤立。
慕宸殇不后悔从此让天祈和他自己陷进这孤立的状态,他只后悔有这次的百越之行,他知道,可能这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他的苏染染了……
一阵风吹来,他的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喉中的腥甜之味涌上来,若不是黑云扶得快,他又坐下去了。
院门处,几道身影匆匆进来,是燕海渊陪着夏柳过来了。
“公子。”
夏柳满眼的泪,大步奔到他的面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的腰,好半天才松开了他,仰头看着他说:
“怎么瘦成这样?黑云,快扶进去。”
二人把慕宸殇扶进去,让他躺在床上。
夏柳给他诊了诊脉,立刻打开了随身的药箱,拿出一只白瓷的小圆盒,倒出几颗清香扑鼻的药丸,又倒了水给慕宸殇,看着他吃下。
“你怎么来了?”慕宸殇胸中的痛疼稍微轻了点,抬眼看她,眉头轻拧。
“是燕海渊给我送信的。”
夏柳绕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插|进他的头发,给他按摩头顶的穴道,助他放松。
慕宸殇渐渐有些昏昏欲睡,夏柳的那几丸药有安眠的效用,没半盏茶的功夫,慕宸殇就睡着了。
“我们离开这里。”夏柳说着,扭头看素执。
“为什么,篱妃娘娘还没有找到。”素执立刻拦了过来。
“糊涂!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侍卫正把燕十三带去死牢,明早就会执行绞刑。若太后一醒,必定向我们发难,此时不走,难道等着打起来?燕海渊是看着公子和太后的人动手,还是帮着太后打我们?到时候场面会不可收拾,别多说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素执冷静下来,把阡陌背起,唤过小染,让黑云他们牵来马车,抬慕宸殇上去,一行人也没给燕海渊打招呼,匆匆离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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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刚走,太后的人就包围了小院,等他们冲进去,已人去楼空。
燕海渊匆匆赶到,怒声斥责着侍卫,将他们驱赶开来,自己去太后那里说明绞刑之事。
到了太后寝宫,燕海渊才发现月容皇后已经跪到了太后的榻边,太后正指着她,大声斥责。
原来是月容皇后劝他的话,被人告诉了太后,太后正在罚她。
燕海渊大步过去,一把拉起了月容皇后,把她护在身后,对着太后大声说:
“母后为何责骂月容?旨意是皇儿所下,十三一定要偿命,为她做的错事负责。”
“那是你亲妹妹,你们都是哀家十月怀胎所出,你要让哀家亲眼看你们兄妹为了外人自杀残杀吗?”
太后垂头顿足,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指责着他。
“那霜儿呢?霜儿难道不是皇儿的妹妹?霜儿难道不是母后亲生?难道霜儿平日不孝敬母后?难道霜儿不惹人怜爱?十三错得太离谱,谋杀天祈国皇帝的贵妃是一,谋杀亲妹妹是二,若不以国法治她,让皇儿如何向臣民们交待?如何治理国家?”
燕海渊铁青着脸色,以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反驳太后。
“可哀家已经没有霜儿了,还要失去十三,让哀家这心……如何是好?不如让哀家也一同去吧!”
老太后从榻上翻滚下来,一头撞向了廊柱。
“拉住太后。”
燕海渊一狠心,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大声说道:
“母后从小教导皇儿要爱民如子,如今亲生妹妹受了迫|害,皇儿尚不能为她作主,皇儿又如何爱民如子?母后现在正在伤心,待您老人家冷静下来,皇儿再过来看您。”
燕海渊说完,拉着月容就走。
太后瘫倒在地上,哀声大哭起来。
再富贵的女人,她是普通的妇人,她也溺爱儿女,尤其是十三,长得尤其像年轻时的她,她每每见到活泼开朗的十三,就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初进宫的自己,只想把一切最好的给她,让她不用受苦,永享快乐。
可现在十三就要死了……
太后哭得肝肠寸断,不停地拿着额头撞着墙壁,头破血流。
宫奴们跪在一边,不敢劝,也劝不了,这大殿中,只有太后一个的哀哀哭声在不停回响。
这一晚的百越皇宫,无人敢眠。
燕海渊要杀太后最宠的公主,人人自危,怕太后一怒,殃及大家。
直到辰时,太后宫的宫门才缓缓打开。
一顶蓝布小轿抬了出来,快步跑向皇宫外的行刑之地。
燕十三已被绑上了绞刑架。
去除了一身绫罗钗环的燕十三,头发披散,以单腿站立,断骨的腿上还在涌血,染红了裙摆,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她安静地仰望着蓝天,任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太后的一头头发居然完全白了,一脸皱纹,身着黑色衣裙,头戴白花,眼睛红肿,老态毕露。
燕海渊看她一眼,心中又生起了不忍,摆了摆手,没有过去问安,反而转过了身,背对着刑台,不忍去看行刑的过程。
老太后推开扶她的宫婢,亲手捧了一碗酒,颤微微地走到绞刑架下,一步步踏上台阶,喝把酒碗递到了十三的嘴边。
她轻抚着燕十三的脸,小声说:
“儿啊,喝了酒就去吧。你妹妹还没醒,母后还舍不得她,不放心她,若她也走了,母后就来陪你们两个。你放心,若她醒了,母后安顿她之后,也来陪你,我们母女二人在黄泉之下做个伴。”
燕十三呆呆地看着太后,一张开嘴,大口地吞下烈酒,热泪一涌而出,哽咽着说:母后别伤心,下辈子十三还做你的女儿,不过女儿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永远不嫁人,一辈子都守着您。”
“嗯,好,母后记着了。”
老太后连连点头,把碗往地上一丢,转过头,凌厉的眼神扫向高台下的百官,哑声喝斥:
“众人听着,吾儿十三公主,敢冒犯国法,与民同罪,今日绞刑,这是她应得的下场,诸人若敢以身犯法,皆同于她。”
“太后英明,皇上英明。”
百官赶紧跪下,连呼万岁。
太后又从袖中掏出一黄澄澄的东西,高举起来,用力一抖,哑声高呼:
“我百越国欠天祈国的,以用十三公主的命还清了,自此刻起关闭两国通关之路,把月容皇后送回天祈国,驱赶所有天祈商人,百越和天祈,从此不再往来。”
燕海渊一看那东西,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那是先帝的金绣画像!
“母后,你怎能赶走月容皇后?”
不待她过来,他就大步过去,跑到高台之下,仰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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