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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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记-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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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你那推理不对!”

首先打破静寂的是翟朗那又粗又闷的噪门。

郭小芬很平静地问:“怎么不对了?你说说。”

“马哥不是凶手,我知道谁是凶手,我知道!”翟朗抬起头,眼睛突然变得血红,直直地扑向了李树三,壮实的肌体竟将李树三撞倒在地上,铁钳般的两只手卡住了李树三的脖子。李树三挣扎着、挥打着,但还是被翟朗巨大的扼力逼出了半截舌头。

“都是他妈你干的!我爸爸,那些窑厂里的工人、杨馆长,还有赵大,都是你杀的!你这个凶手!”翟朗怒吼着。

李树三的脖子发出了快要拧断时才会有的“咯吱吱”的声音。

就在这时,楚天瑛上前一步,薅住翟朗的脖领子将他拽离了李树三说:“浑小子,你别再添乱了好吗!”

“是他杀的!全是他杀的!你们不要不信我的话!他才是真正的凶手!”翟朗一边喊,一边被林凤冲拖着出了简易房,很远了,还能听见他的咆哮。

李树三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地揉着喉咙。

两个警员要把赵二押回看守所,被赵大的律师拦住说:“稍等,赵公子既然因为聚众吸毒还要拘押一阵子,我就给赵大的其他几位亲戚打了电话,让他们来这里集合,把赵金龙先生的遗书公布一下,省得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两个警员看了一眼林凤冲,林凤冲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快,赵大的亲戚到齐了,拢共也没几个人。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赵大的遗嘱宣读,根据亲疏远近,给每个亲戚或者三万或者五万,看亲戚们的表情,一副“你打发要饭花子呢”的不屑嘴脸,留给赵二的自然是大头:除了四套房产,还有735万元人民币。

“这么少?”赵二一愣。

“没错,还有一处花房,赠给他唯一的好友李树三先生。”

李树三还没明白过味儿来,赵二已经扑到了律师面前,一把夺过遗嘱叫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爸资产上亿,怎么只给我留了这么一点点,他的金条呢,都藏在哪里了,你知道吗?”

律师把他那浓缩版的小胸脯挺了一挺道:“对不起,这个我可不知道。据我所知,赵金龙先生的总资产虽然庞大,这几年可没少被你挥霍。”

赵二目光呆滞,被两个警员搀离简易房时,还在喃喃自语道:“太少了,怎么这么少啊,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一无所获的葛友咒骂着什么,愤愤离去。

简易房里,只剩下了楚天瑛、郭小芬和田颖。

楚天瑛看看郭小芬和田颖,郭小芬也看看楚天瑛和田颖,田颖谁都没有看,怔了一会儿,迈步朝屋子外面走去。

一步,跨出了门槛。

大池塘的水面上浮动着一个浑浊的铅丸。

那是太阳的倒影。

太阳,浅浅的一轮,洒下的不是热,而是白色的灰,仰头望去,天空弥漫的都是这种传染病似的灰色。

轻轻地,田颖闭上眼。

一切,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第十四章缉凶

倾盆大雨!

渔阳县气象台预报,从今天凌晨三四点钟开始将有中到大雨,事实上,雨是从凌晨一点开始下的。

而且一下就是铺天盖地的大暴雨。

许多人梦见自己坠入海底,变成了鱼鳖,一觉醒来还以为犹在梦中,沉闷而嘈杂的落雨声,灌水一般充胀着耳鼓,口鼻里满是带着腥味的潮气,玻璃窗上蜿蜒着令人心碎的水痕,从水痕的缝隙间向外望去,房顶、街面、墙壁,被万千雨箭射得残破不堪,正在一层层剥落,每个建筑都像泡久了的尸体,浮肿而苍白。

县城内外死绝一般,罕有人踪,唯一的移动物体就是纸板、木块等轻一些的垃圾,在没过小腿的汪洋上漂浮片刻,也被暴雨打得不见尸骸。

将近正午,雨势奇大,大到看不清雨是从天而降,还是激射入天,地坼天崩的落雨声中,天空放射出一种恍如末世的白色天光。

午间新闻报道:渔阳水库的水位急剧上涨,越过堤坝,将附近许多地方淹成了一片泽国。县长、县委书记等领导干部正在一线组织抗洪排涝工作,由于撒离及时,没有造成居民死亡。

傍晚时分,雨势有所减弱,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整个世界仿佛失血过多,褪尽了颜色,先是白茫茫一片,而后又无缘无故地突然阴暗下去,转瞬间,就到处黑漆漆的了,雨水在黑暗中发出异样的深红色,流血似的,大地之上,有形的庞然大物统统遁去了形迹,只兀立着几个瘦骨嶙峋的物体:通信塔、吊车、枯树……刺一样向上戳着,仿佛城市已经坍塌,为莽原所吞没,它们是仅存的残骨。

在深夜12点左右,有个打着伞、背着包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一片拆迁中的平房区,匆匆地前行着。

雨太乱,夜太沉,连犬吠都没有,他的步履艰难,犹如从几百年前一路走来,却发现几百年后的世界已经灭绝了生命,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个,雨遮没了月光,所以连形影相吊的机会都没有。

凄恻,凄清,凄惨。

终于,他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也许是迷路了,他困惑地朝四下里看了又看,抬起头。

山坡上,夜幕下,血雨中,兀立着一座低矮的砖房。

窗户还亮着灯,灯光很暗。

看不见雨,却看得见被雨飘摇的夜,所以砖房仿佛是孤坟,而灯光幻化为湿漉漉的鬼火。

越看越觉得叵测。

撑着伞犹豫了片刻,忽然一阵寒风,子弹般的骤雨几乎洞穿了伞面,也打消了他另寻归宿的念头,他咬咬牙,一步步向山坡走去,终于来到了门前。

手掌,压在了冰冷而潮湿的门板上——

忽然间老天爷降下雨来。

路过赵大的窑门以外,

借宿一宵惹祸灾。

“啪”“啪啪”“啪啪啪”。

屋子里一片死寂。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谁啊?”

终于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我迷路了,雨太大,您能开开门让我避避雨吗?”

没有回答。

雨水从房檐上“哗啦啦”地流下来,好像是夜的头发不断地垂落。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继续敲门。

很久很久。

吱呀——

门开了。

露出一张痩削的脸孔,右脸的下半边黑了一块,粗黑的眉毛下面,——双小眼睛里放射出异常警惕的光芒。

“麻烦您了!”站在门外的人说,他比他的伞还要狼狈。

主人往他身后看了看。

黑夜正蘸着雨水“咝咝啦啦”地研磨,将一切都浸泡在墨汁一般的黑暗中。

于是他打开了门。

旅者走了进来,合拢了伞,扔在墙角。他的身上已经湿透了,小腿以下全都是泥浆,站了还不到十秒,脚下竟已经积出一个水洼。

“这雨,也太大了。”他嘟嘟囔囔地说,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您这儿有毛巾吗?我擦擦头。”

主人于是走进里屋,拿了块毛巾出来。

旅者把头擦干,坐在靠墙一张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张丑丑的娃娃脸上神情茫然。

“你是干啥的啊?”主人问道。

“我嘛,闲散人员一枚。”

“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这么晚了你到渔阳县来做什么?”

“我是北京来的,给你们县法院送份材料。”娃娃脸说,“我坐晚上那趟长途车过来的,本来应该是晚上9点半在长途汽车站停,谁知水库涨水,司机绕到一个什么公交总站停下,把乘客都赶下了车。本来车上只有仨俩乘客,就我一个不是本地人,我就想自己走到县城去,谁知迷了路,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主人的身子微微一震。

“您有热水喝吗?有吃的东西吗?我照价给您钱。”娃娃脸说。

主人再次走进里屋,片刻,端来热水和一碗刚刚泡上的方便面,娃娃脸等不及就吃喝了起来,被烫得直唆啦嘴唇。

“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主人说,“你以前来过渔阳县?”

娃娃脸抬起头说:“来过啊,就上个礼拜,我女朋友被你们这儿的警察抓了,说她杀人,我一听赶紧过来了,在县公安局大闹,被拘留了一整夜呢!”

主人眨了眨眼睛,把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个遍。

“你以前见过我吗?”娃娃脸懵懵懂懂地问。

主人摇了摇头。

“哦。”

“你给县法院送什么文件啊?”

“你们县上个礼拜不是刚刚侦破了一起大案吗?就是我女朋友破的。”娃娃脸不无得意地说,“但是她想提供一些对凶手有利的证明。”

“那个案子,我们县这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是不是跟一个乌盆有关系?”

“对,你们县一个叫赵大的大老板被杀了,屋子反锁,地上都是一踩就碎的土皮儿,可那些土皮儿都是完好的,你说奇怪不奇怪。据说这场景和你们县特别古老的一个传说完全契合,我去现场看过,完全搞不明白,提前回北京了,结果我女朋友三下五除二就推理出真相了。”

“真相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和赵大有仇的记者干的。他学过撑杆跳,先弄昏了赵大,然后撑杆跳跳到屋子中间再杀了他……”娃娃脸吃光了方便面,擦擦嘴说了声谢谢,从上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钱包,要付钱给主人。

“别别别,谁还没有遇到个困难的时候,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再说你这钱包里也没几张票子,还是留着买回京的车票吧!”

娃娃脸有点不好意思,坚持要给钱,主人坚决不收,他也只好客随主便,然后走到墙角,拿起雨伞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里?”

主人突然说,声音阴沉,娃娃脸一愣,慢慢地回过头来。

主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容说:“我是说,这么大的雨,你躲雨还来不及,怎么还要往外走?”

“这些材料很重要,明天要提交县法院。我女朋友本来要亲自送来的,她病了,才委托我送来,不能耽搁。”说完,娃娃脸拉开门就往外走。

雨伞还没有撑开,迎面就扑来一簇疾雨,浇得他透不过气来!

本来就潮湿的衣服,登时又寒彻肌肤。

娃娃脸呆呆地站在门口,一时间手足无措。

主人上前,拽着他的背包带,将他拉回了屋子,重新关上门说:“今晚你就在这儿住下,哪儿都不许去,明早我开着我的电动三轮车送你去县法院。”

“这,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听我的!”主人将他摁在椅子上。

娃娃脸拗不过他,便把背包解下,拉开拉链,拿出一个凹凸扣自封袋,打开翻查里面的东西。

主人站在一步之遥,看着他。

“没淋坏吧?”主人问。

“没有,还好这背包有防水功能。”

“那材料真的很重要吗?”

“嗯。”

“都是些什么材料啊?”

“三年前,也是这么深的夜,这么大的雨,不是有个人到赵大的窑厂投宿,不幸遇害了吗?这里面是他的照片和档案。”

“是啊,也是这么深的夜,这么大的雨……”

“啊?”

“没什么——只有这个材料吗?”

“嗯,主要是想交给法院,证实赵大曾经犯下的罪行,让他们考虑杀死赵大的凶手有伸张正义的动机,宽大处理。”

“哦。”

屋子里有两道影子,一道是弯腰收拾背包的娃娃脸的,圆圆的一团在地上蠕动着,另一道折射在墙上,是站立着的主人,像一把打开的折刀。

折刀的刀刃,缓缓地往下切下——

娃娃脸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

他看到一张微笑的面庞。

“材料没有湿吧?”

“没有。”

“这屋子有点冷,老哥这儿有点老白干,和你一起喝他两杯,暖暖身子咋样?”

背光的缘故,笑脸既模糊又昏暗。

“我不怎么喝酒,尤其是白酒。”

“哦……我这儿没有啤酒。”

“算了,确实有点冷,那就麻烦老哥了。”

主人笑吟吟地掀开布帘,走进里屋去了。

娃娃脸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屋子外面,雨脚如麻,仿佛黑夜正在瑟瑟发抖。

很久,主人回来了,左手拿着一瓶老白干,右手掌心里捧着个酒盅。

“可惜,没有啥可下酒的,小兄弟,你就白嘴喝吧?”

“行啊,我酒量可不大。”

主人往酒盅里倒酒。

“来,小兄弟,我给你满个盅儿。”

“怎么就我一个人喝,你咋不喝呢?”

“不好意思,家里破破烂烂的,找了半天就找到一个酒盅。”

“那好吧!”

娃娃脸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主人满意地笑了。

“再来一盅。”

“好。”

“感觉咋样?”

“这酒劲儿真大,有点儿上头……”

“啪啦!”

酒手中滑出,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娃娃脸的眼神变得无比迷离,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扶着椅背,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

主人微笑着注视着他。

娃娃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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