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上一根烟,开始回忆这次怪异的“鬼压床”。其实,我对“鬼压床”并没有多大的恐惧感,这个现象在科学上叫“梦魇”,而且近来我已经连续几次遭遇“鬼压床”了。
以往的几次“鬼压床”,梦中的情景都是支离破碎、模糊不清的片段,第二天就忘得干干净净,但这次却明显不一样,其一是发生的时间不合常理,按我爷爷的阴阳说,所谓的“鬼魂”应为阴人,绝不会在“阳气”最强盛的时候出没——当然,世间是不是真的有鬼魂,我一直持严重怀疑的态度;其二是,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由心生,如果说,我那天偶然看到记忆中的老衣老被,想起我爷爷是“日有所思”,那么爷爷出现在我梦中一点都不奇怪,但是,那黑色巨蟒、白虎和陌生黄衣少女呢?可以肯定地说,我的思维从来没有触及过这些,对蛇的(炫)畏(书)惧(网),甚至达到害怕看到“蛇”这个字。梦中出现女人,倒时有发生,不过一般都是自己熟悉或仰慕的人而不是陌生人,至于梦中出现白虎,更加莫名其妙;其三是这个梦境竟然如此清晰,就像真实发生一样,爷爷的老衣老裤,巨蟒的血嘴獠牙,白虎的满头毛发,少女的匆匆一吻,就像刻在我脑海一样明朗;其四是手机震动的时候,正是那少女拿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戳在我腰上的时候。
——世间居然有如此蹊跷的巧合?
我忽然想起手机上装有“周公解梦”程序,急忙翻出来一看,赫然见到:梦见龙蛇生贵子!
第二章 天大的惊喜
梦见龙蛇生贵子?我哑然失笑。周公啊周公,原来您家也是山寨版的呵,我婚都没结,何来“生贵子”一说呢?我现在是生痱子而不是“生贵子”哟!
正在我哭笑不得的时候,腰上又是一麻,我呆了下,确认不是在梦中,掏出手机,看到还是那个广州的电话号码,火就大了,粗声大气地说:“喂?哪位?”
“是满鹰鹰吗?我是鸟鸟啊!你先前啷格不接我的电话呢?”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听筒里就传来一阵轰雷似的吼声,不仅如此,这一通地道的硒都方言居然是普通话的调调,听起来格外是一种滋味。
我心里仅存的一点耐心立马就没了,“你是鸟鸟,我还是雀雀哩!”我冲着话筒没好气地说。
“你是满鹰鹰没错吧,我是满鸟鸟啊,你小子不记得我了?亏我还从光屁股时就和你玩在一起,你小子太里鸡拉巴没良心了!”听筒里那个声音听起来也是火药味十足。
我听到“里鸡拉巴”这极富特色的四个字,马上就想起了我那个叫满鸟鸟的儿时玩伴。
“你个龟儿子,啷格不说话?”我正在愣神,满鸟鸟那个破锣般的声音又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震得我耳朵里嗡嗡乱叫。
我大怒,最恨别人叫我“龟儿子”,刚想冲着话筒问候一下他亲爱的母亲,随之想起他终究是我的老辈子,问候他母亲也是问候我不是至亲的奶奶,只好硬生生咽下那几个字,耐着性子问他:“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你在广州做什么?”
感觉他在那边明显一愣,紧接着就问我:“你啷格晓得我在广州?”不等我回话,他继续吼道:“算哒,肯定又是我那背时的老汉吹牛壳壳,不管他了。你快放暑假了吧?我准备回来一趟,我会带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到时电话通知你来车站接我,就这样,喔凯?”
还没等我有所表示,他在那头直接挂了机。我心里一叹,这个满鸟鸟,还像小时候那样火烧屁股一般,真不愧他以前那个“火神爷”的封号。
结束通话,我才想起满鸟鸟给我打第一次电话时,正是梦中那个少女拿什么东西戳在我腰上的时候,无巧不巧,让我摆脱了“鬼压床”。我很疑惑,这事儿……太巧了吧?
这里不得不说说满鸟鸟。
其实,满鸟鸟是他的绰号,真名叫满鸣。论辈份,他是我远房的叔叔,论年纪,我比他大几个月,少年叔侄当弟兄,我上初中以前和他天天鬼混在一起。
论长相,满鸟鸟生得壮实,年纪不大,力气不小,脸庞黝黑,四肢发达,我却长得文弱,脸皮白净,细胳膊细腿。论智力,满鸟鸟是老师说的典型“泥巴脑壳”,脑筋不会拐弯,思维经常“搭铁(短路)”,写几个字像“鸡刨”,做的作业老师说揩屁股都嫌邋遢,而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成绩好写的字也好,又是班长,深得老师们的宠爱;论性格,满鸟鸟最早的绰号是“火神爷”,而我是“老好人”。
“满鸟鸟”这个绰号的由来,也正是因为他写字很有风格,奇大无比,结构却松松垮垮,某次一新来的女老师拿着他的作业本,竟将“满鸣”读成“满口鸟”,娃娃们哄堂大笑,女老师明白读错了,脸霎时羞得通红。我们那时虽是懵懂少年,却知道“满口鸟”这三个字实在是说不出的尴尬,偏又爱捉弄他,天天叫他“满口鸟”,后来迫于他老汉的“淫威”,改称为“满鸟鸟”,时间一长,是人都叫他“满鸟鸟”了。
满鸟鸟还有一个更致命的弱点:怕鬼。据说这是他钻了我们老家一个叫“安乐洞”的山洞后落下的后遗症,他曾经多次在深夜又哭又闹,满嘴胡话,内容无一例外是“白胡子老汉来打我了!白胡子老汉来捉我了”,弄得他父母既莫名其妙又诚惶诚恐,请了我们那里一个“高人”打整了好几次才有所好转。
他对现实中能看到的毒虫猛兽却不感冒,按他自己的说法,再丑再凶的动物,他都有办法把种留在它体内,或者是让它的肉留在他体内。
我小时候跟满鸟鸟的关系,按他老汉满文书的说法是:饿狗离不得臭茅厕;我妈的说法则是:好得屙屎打得粑粑吃;我父亲毕竟进过学堂,说话文雅些,他用了一个非常精辟的成语:狼狈为奸。谁是“狼”?满鸟鸟,谁是“狈”?当然就是我了。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牛打柴,哪家饭熟了就在哪家吃,在哪家困了就在哪家睡,按我们当地人的说法,这两个娃儿卵子拖灰时就在一起,还有一个很有韵味的说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找到鸟鸟寻到鹰。
我跟满鸟鸟的关系虽铁,却总喜欢针锋相对,经常相互“日绝”(讽刺、挖苦)。
我上初中后,曾经有一段时间和满鸟鸟还有密切的联系,后来我考上高中住校,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逐渐变得少了,到最后我去外地上学,就彻底和他失去了联系。后来从我妈那里得知,满鸟鸟修补了几年地球,眼看就到找媳妇儿的年纪了,可他家里仍然一如既往穷得揭不开锅,他那个鸡脚上能刮出油来的吝啬老头,又抱着一种“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的思想,天天张罗着给满鸟鸟找媳妇儿。可在那个年代,哪家姑娘又不想跳出糠箩箩跳进米箩箩呢?以至于媒婆不知找了多少,他自己甚至到“土家女儿会”上去吼了几嗓子,企图以“歌”为媒,到最后还是庙前的旗杆——光棍一个。满鸟鸟心中憋闷,又加上当年就是他老头死活不送他上学,所以他俩爷子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满鸟鸟一气之下,卷起一床破铺盖卷儿,踏上客车去了外地,做了“南漂”一族,打工去了。
十几年没看到他了,相不到今天却接到了他的电话。这伙计,会带给我一个什么天大的惊喜呢?
再一次接到满鸟鸟的电话,已是我们单位放暑假后的第三天。
我那天本来很悠闲,早上睡到自然醒后,光着膀子,赤裸着上身,穿一条西装短裤,“挂着空档”。我把烟和苞谷酒准备好,躺在凉椅上,边喝酒抽烟,边看那些看一眼就知道结局的电视剧。
这种惬意的感觉没多久,我右眼皮开始狂跳,手膀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乱跳,心里莫名其妙变得慌慌的。我心里“咯噔”一下,“左跳财,右跳灾”,难道这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我想起爷爷的话,赶紧撕了一小块纸片,用口水打湿,贴在右眼皮上,又深吸一口气,企图把心中慌乱的感觉平息下来。正在我暗自咒骂眼皮跳得蹊跷时,就接到了满鸟鸟的电话。
仍然是那个破锣般的声音,仍然是那个彩色普通话调调,“鹰鹰吗?快来接我,我已经到硒都车站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硒都客车站那么大块地方,一泡尿能从这头屙到那头,有必要我去接他吗?我心里狠狠鄙视了他一下,暗道这伙计难不成是衣锦还乡“稀壳”我来了?(注:稀壳,土家族方言,有显摆卖弄的意思)
我骑上摩托,朝车站奔去。在路上的时候,我发现右眼皮已经不跳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虽然觉得奇怪,但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满鸟鸟了,有些兴奋也有些期待,顾不得去细想为什么会这样。
车站里人并不多,我看到一辆糊满泥巴,从丰城回硒都的卧铺客车正把一些筋疲力尽的乘客从前门吐了出来,一个二个从客车行李厢里取出属于自己的东西,打一辆拓儿车(奥拓的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正努力搜索着满鸟鸟的身影,不想旁边一个汉子猛然对准我的肩膀打了一拳,嘴里不干不净地咕哝着:“龟儿子,长着四只眼睛,鼓得象二筒,也没有看到我呐?”
我扭头一看——天,这就是我小时候那个死党满鸟鸟吗?
我只能说——如果非要用一个时尚词汇的话——眼前的满鸟鸟穿得太“雷人”了。他穿着一件依稀是白色的衬衣,因为在客车上坐了十几个小时,衬衣就象七八十岁老人的脸一样皱巴巴的,横一道竖一道的汗渍,把衬衣搞得花里胡哨,特别是衬衣的领子,仿佛一条黑色的项琏围在他粗壮的脖子上。我心说,你穿衬衣嘛不要紧,你衬衣肮脏得像这样也不要紧,关键是你不要再弄一条大红领带围在你脖子上嘛,领带也像很久没洗了,红里泛着黑。往下一看,他老人家居然穿一条大红碎花的西装短裤,而脚上居然登着一双解放鞋,手里拖着一个半破的行李箱,鼓鼓包包,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金钢杂货。
他的脸倒没有多大的变化,除了嘴边长了一圈茅草般的胡子外,整个脸还象小时候那样黑里泛红,几缕看一眼就知道“营养丰富”的发丝倔强的趴在额头上,乱蓬蓬的头发象一个鸦雀窝,半眯的眼睛里透着一股邪邪的笑。不过看他的身材却比我这个挥斥方遒的书生要强壮得多了。
我朝满鸟鸟还了一拳,嘿嘿一笑,说:“哟嗬!你老人家长高了嘛!”
满鸟鸟把脸一板,冲我摆起老辈子的架子:“啷格说话呢?有烟吗?”
我掏出一只香烟,递到他手上,他飞快地插进嘴里,凑到我火机上点燃,贪婪地吸了一口,仰天长叹一声:“憋死你大爷我了,车上不准抽烟,害得我就像新婚之夜跑了婆娘——心慌得很呐!”没看出,他居然会说歇后语了,尽管他说的歇后语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我看着他抽烟,心想,你老人家这副尊容就是带给我的天大惊喜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惊喜也太惊天地泣鬼神了。
满鸟鸟过足烟瘾,转身向离他不远一个蹲到地上干呕的姑娘说:“妹儿,来见过你家侄娃儿!”
我先前一直把眼光放在满鸟鸟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旁边还有一个姑娘,此时才看到那个姑娘慢慢地立起身,朝我们走过来。
如果说,看到满鸟鸟第一眼时,我震撼了下,那么,当我看清这个姑娘的长相时,就像根木桩桩杵在那里不动了——这妹娃儿太美了!
她的美不是一般的美,与以往我见到过的美女有相当大的区别——因为她看上去不完全象一个中国人,齐肩的短发黑油发亮,眼珠却是蓝色的,睫毛很长,鼻子也像我在电视上看到的西方美女一样高挺,红润小巧的嘴唇,皮肤很白晰细嫩,有那种吹弹得破的感觉。身高大概有一米六五的样子,不胖也不瘦,凹凸有致,曲线玲珑。一套略显凌乱但却非常合体的套裙将她的身材勾勒得风情万种……不过她看上去显得十分疲惫,脸色有些苍白,表情痛苦。
那姑娘看见我,眼神突然一亮,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见她如此神态,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若有若无很古怪的感觉!
满鸟鸟重重咳了一声,那姑娘脸一红,尴尬地收回目光。
我也醒过神,听满鸟鸟叫那个姑娘“见过你家侄娃儿”,心想这肯定是满鸟鸟的女朋友了。心中慨叹满鸟鸟也能与时俱进,时不时砸几个E词的同时,还有一丝酸酸的感觉!
我的眼光在满鸟鸟和那姑娘的脸上不怀好意地来回移动,心中对那句传颂千年而不朽的名言有了高度的认识——总算知道什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鸟鸟估计也知道我心中在转什么念头,却脸都不红一下,挥着大手在我眼前一晃,剪断我的视线,略显得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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