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听说大夏国的督主,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想要见他。”
“你心中,到底在打算什么?”。
他已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却始终不愿意相信一个事实——她是真的认为自己大限将至,要以一个公主的身份,为敦商子民做最后一件事了。
“大师,你已经猜到了,不要问我。”,千金公主无奈说道:“父皇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我不想让父皇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所以,我会撑到父皇归天的那一刻,让宗政家和李家彻底断了对敦商的争夺,保住敦商。”
而唯一让他们停止争权夺利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没有机会再斗下去,至于这机会……如今不已经送到她眼前了么?
“公主心有天下,若是男儿,定然能有一番丰功伟绩。”,戒贤瑟瑟的勾起了嘴角,千金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从来都是不输于任何男儿的。
“是啊,我为何不是个男儿?”,千金公主婉然一笑,不施粉黛的唇瓣苍白无光,却让人忽视不了。
她若是男儿,定不必理会儿女私情,定不必在乎世俗的眼光,披甲上阵,驰骋疆场,保护自己的家国、保护自己的子民,又何至于让敦商落到如此田地。
千金公主心中惆怅不已,她抬眼看见戒贤眉色间那不易察觉的阴气,心中陡然一惊——随着她病情的恶化,她能感觉到戒贤身上越来越重的黑气,那黑气,太过慑人,让千金公主某些时候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化身为地狱的恶魔。
千金公主神色凝重了起来,柔柔对戒贤说道:“大师常与我说,人生来都是要死的,没有永生的躯体,只有永生的灵魂,我虽死,但人世还有大师惦记着千金,千金很满足,不枉人世走一遭。”
“公主将生死,看的比我透。”
“若不是有大师点化,只怕到如今我还是执迷不悟,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害了别人,害了自己,如今只希望,能早点解脱这一切纷争。”
戒贤并未说话,他自小入佛门,学的是佛,念的的佛,面对的是佛,可佛没有告诉他,当心中的佛开始坍塌的时候,该如何挽救?
——他开导了千金,却将自己陷了进去,他解开千金的执念,却牵出了自己的妄念。不救千金,他心中的佛,只怕永远都回不来的。
此刻的戒贤是心中是如此认为的,然而这世上,佛魔一线之差,成魔容易,成佛,却再无可能。
当有朝一日他抛佛入魔杀尽天下人,饮尽天下血,又是否会后悔当初法门寺的初遇?
一抹冷风从窗缝中挤进来,千金公主目光看了过去,风将帘微撩了一下便悄然溜走,千金公主收回目光,沉郁道:”大师,父皇病的很重,如今我被囚在这公主府寸步难行,你能否代替我进宫,看看父皇,我只想在他大行之前,能过的好一点。”,她深知,此刻被宗政家控制的皇宫,自己的父皇一定过的不好受。
☆、165。第165章 诋毁
那个曾经杀伐天下、逐鹿乱世的敦商皇帝,是她心里永远的英雄,他封她为千金公主,千金千金,只听这两个字,就知她在帝王心中的地位,可现在,英雄落难,千金成囚,再不复往昔风采绝然。
戒贤低声安慰她道:“改日我会进宫,你不用担心,皇上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
千金公主只淡淡一笑,她连自己的生死都看透了,又怎么会看不透自己的父亲,只怕她的父皇与她一样——不怕死,却怕先祖呕心沥血打下的敦商基业从此毁于一旦……
半个时辰后,戒贤推门离开,潇湘望见戒贤靠在回廊的圆柱上,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早已苍白如雪,潇湘忙上前搀住戒贤,担忧问道:“大师,可还好?”
“此事,不要与公主提起。”,戒贤沉声嘱咐道。
“潇湘知晓。”,潇湘点了点头,“大师,先在府中休息片刻吧,缓过神,潇湘再派人送大师回法门寺。”
戒贤摇了摇头,潇湘劝道:“大师,你伤成这样,,好歹去先包扎一下伤口,若大师有个好歹,公主只会更担心。”
戒贤默默地垂着头,忍着剧痛,只要他稍稍一动,全身便像是在经受千刀万剐之刑——以内力强行提升体力,便如同吸食罂粟,带来的是短暂的强悍,透支的是永久的生命。
良久,戒贤终于点了点头,潇湘唤了两个婢女上前,搀着戒贤离开。
潇湘看着戒贤不堪重负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人事无常,命运由天不由人——公主与大师,若早些年相遇,你未成佛我未嫁,如今该是一对多么令人艳羡不已的恩爱鸳鸯,也不至于……
潇湘怅然地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屋内千金公主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潇湘,去请督主吧。”
潇湘忙回过神,“是,公主。”
……
偏厅,施醉卿翘着腿坐在八仙桌旁,她手中捏着被子,轻轻闭着眼,半杯茶水荡漾着,她一口也没碰,相隔不远的漏刻细微的水滴声在她的心头一拍一拍,足足拍了半个时辰,她才睁开眼,抿了一口冷却的茶水,漫不经心对一旁的茜蓉道:“本督踏进公主府半个时辰了,好歹算半个客人,怎么不见你家驸马爷?”
茜蓉提着茶壶替施醉卿新添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驸马爷公事在身,不在府中,并非有意怠慢,督主莫见怪。”
“是么?”,施醉卿摩挲着杯沿,茶是最好的绿茶,清新脾人,晕开的三瓣绿茶叶子静静的躺在水底,似一朵婉然微笑的水仙花,“那公主呢?既然说是恭候本督多时,怎么却让本督在这偏厅候着?”
“这……”,茜蓉一时语塞,施醉卿起身,负手走到茜蓉身前,头微微低下,嘴角噙着笑,目光扣住茜蓉的眸子。
茜蓉似要被她那双狭长精致的眸子吸进去,神色显出几分迷惘来。
施醉卿玩味说道:“公主只怕是见了大师,便是春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哪里还记得本督在此苦苦等候呢。”
茜蓉听到施醉卿这话,陡然回过神,神色间染上不易察觉的愤懑,“督主切勿听信旁人的胡言乱语,我们家公主与戒贤大师恪守礼份,清清白白,绝无半点苟合。”
施醉卿挑眉看着义愤填膺的茜蓉,“是么?”
“那是当然,公主饱读诗书礼仪,是皇室最尊贵的公主,怎么会自甘堕落留下不贞的骂名,市井流言,不过是有人故意诋毁公主声誉而已。”
“公主是千金之躯,是敦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污蔑公主?”
茜蓉愁然地垂下眸子,唇角的笑容又冷又恨,“还能有谁,这敦商国,不就……”
“茜蓉——”,一声颇高的音量闯入偏厅,惊得茜蓉浑身一个激灵。
潇湘移步走了进来,目光撇了茜蓉一眼,茜蓉自知失言,牙齿轻咬了一下唇瓣,心中懊恼不已。
“让督主久等了。”,潇湘笑容微浅,“茜蓉心直口快,若是说错什么了冒犯督主,潇湘替她赔个不是。”
“那倒不曾。”,施醉卿微微一笑,笑容深意让人难以揣测,“也就是茜蓉小丫头这心直口快说的话,本督才敢听进了心里,若是面对潇湘姑娘,本督当真是不知姑娘的哪一句话才是真心。”
茜蓉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冲动女子,施醉卿三言两语就牵住了她的鼻子,让她不知不觉将不该说的全一股脑倒了出来,而潇湘八面玲珑、心思缜密,言行举止无一不完美得无可挑剔,如此心思玲珑的女子,也不怪千金公主放心她一人前去应对怀宁王宗政阙。
“督主说笑了,督主远道而来,潇湘既是奉命招待督主,对督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不敢怠慢。”
“潇湘姑娘真是个难得的可人。”,施醉卿毫不吝啬地夸赞,“本督都想将姑娘讨了去,放在身边做个……”,施醉卿凑近了潇湘半步,似笑非笑将话接下去:“红颜锦囊,慧妙无双。”
“督主厚爱了,潇湘只是个婢女,担不起督主的高看。”,潇湘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施醉卿心机城府太深,她表面虽应对自如,但只怕再说下去,难保不会被她套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潇湘心思一转,紧跟又道督主:“公主有请。”
潇湘维持着请的姿势半晌,施醉卿才抬了脚步,潇湘微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抬眼敬告地撇了茜蓉一眼,才紧随施醉卿走了出去。
茜蓉懊恼地自打嘴巴,“茜蓉啊茜蓉,你净是会闯祸,怎么就不能跟潇湘姐姐学学一样,为公主分忧啊……”
……
潇湘再次推开那扇门,施醉卿站在门外,鼻翼下涌进苦涩的药味和沉郁的阴气,这间屋子有多久没有见过,只站在门外便能知晓。
施醉卿走进屋中,那黑暗的一面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团团包围在这间屋子里,压抑越显浓厚,安静的屋中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166。第166章 毁容
潇湘已经带上门走了出去,施醉卿往前走了几步,照明明珠的光芒被掩住了大半,屋内光线暗淡,被放下的云白帘子微微荡漾,那帘子上倒影着的人影也如水波漂流。
“身有不便,不能招待督主,督主请随意坐。”
床内传来女子细弱的声音,似一根薄弱的细线,一扯便断。
施醉卿随意勾了一张圆凳在脚下,撩了袍子坐下,再为自己到了一杯茶,眸光偶尔掠过那帘子。
女子客气的声音再次传来,“督主原道而来,本该设宴隆重款待,只是饶华沉疴在身,略有怠慢督主的地方,望督主不要往心里去。”
饶华,是千金公主的名讳。
“公主客气了。”
屋中窗户并未关死,总有淡淡的风顽皮地奔跑,一股淡淡的韵香穿透帘子,飘进千金公主的鼻中,千金公主身形顿了顿,眸光色彩一点一点的加深,一股强风不知如何进来,将帘子高高的撩了一下,只那一下,千金公主抬眼,便看见了施醉卿绝世无双的容颜。
她眸光之中刹那染上了然的光芒来,许久笑道:“都说美人芙蓉,天然雕琢,天上人间,难得几许见,如今饶华卧病床榻,惊鸿一瞥,才知何谓真正的美人。”
千金公主这番赞叹的话,全发自肺腑,听在耳里并不觉得刺耳,施醉卿接下话道:“公主美名远播,传闻当年还未及笄,四海之内的求亲着几乎踏破了殷城的城门,何必自谦。”
千金公主对此只微微一笑,笑容如细水流长的苦涩,仔细的感受,便能从其中嗅出几分莫名的哀伤来。
施醉卿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帘上倒映的倩影。
千金公主从扯开的床帘缝隙中,望见施醉卿胸前那一朵硕大的妖异之花,微微怔了怔。
她的一双视线在黑暗中光彩璀然让人不能忽视,施醉卿凛了凛神色,笑着问道:“公主在看什么?”
千金公主直言道:“在看督主衣裳上的紫龙。”
“龙?”,施醉卿挑了挑眉,她紫衣之上只有一朵妖花,那朵妖花用更深的重紫色绣线描上去,妖异地从她的胸口盛开到腰际,直让人觉得比地狱的曼珠沙华更浸血更华贵。
“公主看花眼了,这只是一朵花。”
“不,我没有看花眼,那是龙。”,千金公主坚持道。
施醉卿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公主说是龙,那便是龙。”
即便她在衣物上绣了九五至尊之龙,又能如何?
施醉卿的手摩挲着那绣线的纹路,这一朵花像寂璟敖对她的诅咒,无时无刻不在她的心头叫嚣着,她像一个重度毒瘾者,想要远离这诅咒,却身不由己,一旦上瘾,再难离开。
施醉卿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却突然有一刀刺目的光芒从自己的眼角滑过,施醉卿心思一转,往那床榻之中看去,这才发现,风不知何时已将帘子合得严密无缝。
然而施醉卿心头的疑惑却依然盘桓,她皱着眉,右手贴在胸前的妖花上,反复摩挲着那紫金红的花,方才明珠折射的光芒一闪而过,她虽未看得分明,但已经猜到,千金公主定然是戴了面具,而那光芒,就是从面具之上折射出来。
素有敦商第一美人之称的千金公主,在自己的府邸里,带着面具做什么?
一个美人如此遮掩的原因,只能是……
——毁容……
施醉卿手指收紧,眉目凌厉起来——外界传闻千金公主自嫁给宗政陵起,便很少踏出房门半步,偶尔出门一趟,也是帷帽遮面,外人只以为千金公主是恪守礼份,如今看来,只怕是另有隐情。
施醉卿试探说道:“本督自进了这屋中,公主便一直不曾以真面目示人,难不成是认为本督不配窥见公主的倾国之姿?”
“饶华绝无此意,只是……”,千金公主为难地顿住了口,她的手贴上脸上的白金面具,剧烈的颤了几下,萦绕的哀伤几乎洗劫了空荡荡的屋庭。
施醉卿笑笑,“公主既然不方便相见,本督自然不强求,只是这天也不早了,本督,该告辞了。”
施醉卿说着,整了整袖子,已是起身。
“督主既是有事来到敦商,何必急着走。”
“哦?公主知道本督所为何来?”
千金公主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柔柔问道:“我自病后就极少出门,除了身边几个丫头,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