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得令,刚一松手,那男子便立刻奔到了施醉卿面前俯首下跪,“小人参见九千岁。”
“你是何人?”
“小人贱名不足挂齿。”,男子笑容满面,看着憨厚虔诚,“小人就是个酿酒的。”男子抬了抬手中的坛子,“这是草民先父酿得浊酒,一直埋在地下不曾拿出,今日得知督主得胜回朝,扬我大夏四海威名,所以将酒拿了出来,想将督主品尝,还请督主不要嫌弃。”
施醉卿轻笑了一声。
小绿子尖着嗓音,眉眼不耐烦地看着那男子,“九千岁平日里滴酒不沾,不会喝酒,来人啊,将人拖下去。”
侍卫上前去押人,那男子慌道:“这酒不烈,九千岁就尝一口罢……”
不说施醉卿位高权重,便说这男子来路不明,以施醉卿谨慎多疑的性子,岂会接他的酒?
这男子看似憨厚老实,谁知不是前来刺杀的刺客?
“慢着。”而施醉卿却阻止侍卫,道:“盛情难却,本督姑且尝尝,若是这酒好,本督便替你做做宣传。”
“多谢九千岁,多谢九千岁。”,男子感恩戴德,连忙倒酒递给施醉卿,小绿子从男子手中拿过酒,亲自试酒,施醉卿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瓷碗拿了过来,道:“不用试了。”
小绿子警惕道:“督主,此人身份待查,还是小心为上。”
施醉卿轻笑了一声,似有深意,“你不认识这人,本督可认识。”
小绿子正疑惑,施醉卿已抬了手臂,准备一饮而尽,那男子勾唇一笑,下一刻却陡然见施醉卿将一碗酒摔在地上,场面顿时几近下来,几千双眼睛都盯着施醉卿。
施醉卿神色冷郁盯着那男子看了半晌,那男子面上出现几分畏惧来,随后施醉卿才将视线移到了地上的碎瓷片上,这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小白鼠来,那小白是兴高采烈地舔着半截瓷碗里的酒,不过弹指间的功夫,陡然浑身抽搐了一下,死在了那酒水上。
“有毒。”,小绿子双眼一沉,“来人啊,拿下。”
那男子看着围上来的官兵,目光一狠,抽剑自刎,血溅当场。
众人唏嘘不已,纷纷不忍直视。
小绿子整张脸气得扭曲,“将尸体拖下去,剁成了肉泥喂狗——”
施醉卿抬了抬手,“别脏了本督的狗。”
小绿子点头称是,“奴才哪能让这脏东西脏了督主的狗,奴才拿去喂街头的野狗还不成么?”
施醉卿含笑,目光一寸一寸往上,看着城门之上,临风而立的穆晋玄。
鬓若刀裁,眉目清浅,黑的无边无际的眸子温润而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一身沉灰色的深衣长袍随风烈烈飞扬,即便只是静静地立在那城门之上,也满是高贵清华的丰姿奇秀,似让人瞻仰的九天神佛。
而此刻,穆晋玄的眸子,正含笑锁着施醉卿,笑得有些深意在里面。
☆、319。第319章 江海森森
施醉卿斜身躺在肩舆之中,头轻轻搁在软枕上,平静地对视穆晋玄,“本督记得曾在紫衣侯的身边见过这刺客,隐约记得这好像是紫衣侯府的家奴,侯爷难道不该给本督一个解释?”
众人这才望见城门之上的穆晋玄,而施醉卿这句话,无疑将这次刺客的身份指向了紫衣侯府,众人看着穆晋玄的目光,微微的变了变。
穆晋玄听施醉卿如此一说,神色更加的晦暗,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道:“督主平安无事便好。”
平安无事?
施醉卿冷笑。
穆晋玄想要以三言两语将刺客之事带过?只怕不能如他所愿了,“侯爷一向是个低调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又怎会教唆家奴来刺杀本督?相信这刺客只是被人所利用,刻意诬陷紫衣侯府,本督定会将此时查个水落石出,还紫衣侯府一个清白。”
施醉卿再次将矛头指向了穆晋玄,紫衣侯府一向隐匿朝外,极少参与朝中政事,朝中对紫衣侯府也不大关注,可若是紫衣侯府涉险行刺施醉卿,便会让群臣心生警惕,猜忌紫衣侯府远不如表面上的那么淡然脱俗,所以紫衣侯爷此后再想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可就难了。
穆晋玄一派云淡风轻,好似丝毫不为此所受影响,“督主能明察秋毫,本侯便放宽心了。”
两人间的暗涛翻滚,小绿子也明显感觉到了,只觉得施醉卿变得越发的高深莫测,让人难以看清了。
穆晋玄微微笑了一声,在那城墙之上半步不曾动,“督主离开大都几月,倒是变化不少。”
施醉卿淡淡挑眉,道:“斗转星移是常有的事儿,海誓山盟尚且能变成杀人的刀,本督若是再不变,岂非是要死不瞑目了?”
“督主说笑了,督主一世英名,谁能有此本事让督主死不瞑目?”
“侯爷说的是。”,施醉卿笑容越发的深了,似要将人吸入无底深渊,“谁想让本督死不瞑目,本督定然让他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那掷地有声的冰冷声音,听得大夏官员们全身发冷,有人拍马屁道:“督主福寿天齐,乃是天之所向,臣等定唯督主马首是瞻。”
施醉卿对周边声音置若惘然,目光与穆晋玄对视,许久才若无其事的收回来。
肩舆起轿,缓缓进入城中,场中轰动。
孟擒虎垂首立在城门下,甬道中光线较为晦暗,肩舆路过他身边,施醉卿陡然让人停了一下,含笑看着孟擒虎,“孟大人近来可好?”
一连降级,一边被小皇帝讹了一笔巨额银两,一边又失去了伊和将军这个靠山,想想便知道孟擒虎这日子过得好不好。
孟擒虎面上笑着,“承蒙督主关心,臣一切安好。”
施醉卿皮笑肉不笑,她缓缓抬了抬手,立在肩舆旁的小绿子即刻双手将一卷画轴奉上,道:“九千岁,这是西门沉景按照九千岁的指示所绘,西门沉景说,必不让九千岁失望,九千岁可好看看?”
小绿子也好奇,这画上到底画了什么,他方才拿到手里就急急赶来,还没仔细看上一眼呢,心中实在好奇不已。
施醉卿接过了那画轴,看也未看一眼就递给了孟擒虎,“皇上年少,本督不再朝中的这些日子,还多亏了孟大人多家照拂,这是本督送给孟大人的回礼,孟大人可不要拒绝。”
施醉卿目光浅浅看着孟擒虎,孟擒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如坐针毡般难受。
众人目光都看着孟擒虎,心中落井下石——施醉卿这人不送礼则已,一送礼,那绝对是“旷世奇礼”。
这些日子孟擒虎整日围着小皇帝转,那小皇帝平日里就是个贪玩好耍的,全靠施醉卿压着才收敛了几分心性,施醉卿一走,孟擒虎又刻意将小皇帝往歪路上引,小皇帝一无法无天,耽于朝政,倒是将后宫一众宫女太监和太上皇的嫔妃弄得鸡飞狗跳,朝臣劝谏,反被小皇帝各种千奇百怪的招数捉弄,早就让朝臣心惊胆战。
朝臣不能去怪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自然将这气归到了孟擒虎身上,眼瞧着施醉卿如今要收拾孟擒虎了,心中那是偷着乐了。
整个场面显得异常的诡异,孟擒虎始终不敢伸手去接,施醉卿面色一分一分沉了下来,小绿子见状,沉着脸阴阳怪气道:“孟大人,这画,可是咱们督主委托天下第一画手西门沉景所画,价值千金,可就只有孟大人你有这份荣幸,孟大人可不要不识好歹。”
“是啊孟大人,督主既然看得起你,那便是你祖上积德了……”,有人幸灾乐祸地劝着。
孟擒虎进退不得,只得抬手去接,暗道,只不过是一幅画,料想施醉卿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但孟擒虎心里,始终有不安感。
施醉卿别有深意勾唇一笑,“孟大人回府,可要仔细看看才是,本督这礼物,定不会让孟大人失望。”
施醉卿的仪仗扬长而去,群臣和百姓纷纷作鸟兽散,寂孜笙浑身虚脱地坐在马背上,目含悲愤。
他堂堂正宗的皇家子嗣被晾在这儿无人问津,施醉卿区区一个阉人,却群臣出迎、左拥右护,风光无比,好似她才是正统的皇族,这剧烈的反差让人看着,心中恨不能自已。
而城墙之上的穆晋玄,目视远方,低沉一笑。
笑容在风中被吹散,飘零四海八荒,泛起江海森森、潮云滚滚。
……
华丽的轿子径直行入皇宫,一路畅通无阻。
安录宫中,小皇帝甩着两条鼻涕,怒气冲冲地看着公孙婉儿,“你给我走开,我要去见卿卿——”
公孙婉儿好脾气地安抚小皇帝,反被小皇帝推开,公孙婉儿温婉道:“皇上,督主回了大都,头一个自然是来见皇上,皇上何必心急。”
小皇帝虽然不听孟擒虎的那套谗言,可他每日雷打不动的进宫,常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给小皇帝,小皇帝只是一个小孩子,哪里经受得住诱惑,时常支开身边小太监和孟擒虎单独在一起,才不过半年,这性子倒是越来越跋扈了。
☆、320。第320章 丰功伟绩
小皇帝对着公孙婉儿冷哼了一声,“她早就忘了我了,我要是不去,她才不记得我了。”,小皇帝说着,泫然欲泣,泪珠子已经快掉下来了,模样惨兮兮的。
公孙婉儿于心不忍,小皇帝对施醉卿的依赖性太强,施醉卿几乎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分离半年,小皇帝心中对施醉卿,是又爱又恨。
“皇上是督主心中最重要的人,无人可以替代,督主怎会忘了皇上?”
小皇帝抬起泪蒙蒙的眼眸盯着公孙婉儿,直把公孙婉儿看得不明所以,小皇帝重重的冷哼了一声,“她身边围着一群狐狸精,那群狐狸精就是想把她抢走——”
狐狸精……
公孙婉儿瞪大眼,表情凝重,“皇上,这是谁教你的?”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老实道“孟擒虎说的。”
公孙婉儿心里越发的沉,孟擒虎果然是不安好心。
小皇帝这时将矛头指向了公孙婉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公孙婉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个狐狸精,你就是想勾引卿卿,那天选妃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跟卿卿眉来眼去的,哼……”
“皇上……”,公孙婉儿笑得牵强,“若让督主听到皇上这些话,皇上可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小皇帝皱起了眉头,“卿卿也常说这些话,朕为何不能说?”
“督主可有在皇上面前说过?”
小皇帝摇头,施醉卿自然不会在他面前说这些,公孙婉儿道:“真正对皇上好的人,是不会在皇上面前出此污言秽语,督主不再皇上面前说,那便代表督主重视皇上,她不希望皇上染上这些恶习,可现在皇上让她失望了。”
小皇帝垂着眼,上唇微微嘟起,似在思考这个问题,公孙婉儿知这些道理,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灌输小皇帝耳中。
再则她一直逼着小皇帝看书写字,小皇帝俨然将她当成恶毒的巫婆了,又哪里听得进她的话。
小皇帝垂眉深思了一会,眼看着是有些开窍了,可下一刻突然抬起头,将坐在床畔的公孙婉儿推了下去,“你走开走开,你就是不安好心,别以为我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哼——”,小皇帝深沉地眯起眼,看起来有几分施醉卿的腹黑模样,“卿卿跟我说过,朕选的女人,一辈子只能生活在这内宫,不能染指别人,所以我当初才选了你,哼哼,你以为我喜欢你?我才不喜欢你,我只喜欢卿卿……”,小皇帝摇头晃脑地嘀咕着。
公孙婉儿失笑,“好好好,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来,先将药喝了。”,公孙婉儿从小酌子手中接过药,小皇帝闻了一下,皱着小眉头,很是不想喝。
公孙婉儿又是将施醉卿摆了出来,小皇帝才捏着鼻子将药全喝了下去,他刚将鼻子放开,陡然两串鼻涕全冲了出来,挂在他的上唇上,那两个鼻涕泡泡,青青绿绿的,小皇帝看着,哈哈笑出声来。
公孙婉儿看着贪玩的小皇帝,忙将他的鼻涕擦干净。
小皇帝趁着公孙婉儿不注意,从床尾爬了下去,一头朝屋外冲去,刚冲到门口,就装入了一人的怀里。
小皇帝头晕眼花之际,望见一抹紫色,兴高采烈地抬起脸,“卿卿……”
施醉卿板着脸看着穿着单薄的小皇帝。
小皇帝抿着唇瓣,小脸很快沉了下来,他默默地躺在床上,整个身子缩入被窝里,明显的是不准备搭理施醉卿。
“督主。”,公孙婉儿微微曲了曲身子,抬眼看施醉卿,施醉卿一声风尘仆仆,俨然是还未回府便来了安录宫,“我在门外候着,督主若有事,叫我变好了。”
公孙婉儿退下,将空间留给施醉卿和小皇帝。
也只有施醉卿,才能治得了无法无天的小皇帝。
施醉卿坐在床畔,屋内地龙遍通各个角落,将屋内蒸得闷热,熏香冉冉,蔓延了满室的馨香。
小皇帝在被子里被闷得呼吸困难,见屋内一直没人开口,以为施醉卿走了,蓦然扯开了被褥,看见施醉卿还在,又立刻将被褥盖上,手指在被褥下别扭地扭来扭去。
他原以为施醉卿见他心情不好,会像以前一样顺着他、哄着他,可施醉卿愣是半天没吭一声,小皇帝心里一堵,泪珠子都快包不住了。
如此僵持了许久,小皇帝攥着被褥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将被褥拉开,露出了被蒸得红扑扑的脸蛋儿来,那双浸满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