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陵敛了敛神色,单论行兵作战之能,施醉卿或许不如宗政阙,但论这明争暗斗的手段,宗政阙却定然输给施醉卿,如今施醉卿滞留在敦商,所图自然不小,又这般不知回避与宗政阙交恶,显然根本不把宗政阙放在眼里,这么一斗起来,宗政阙是势必要输的……
“大哥,不要轻敌,施醉卿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对付。”
宗政阙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宗政陵垂了垂眼。
“大哥,我有一事想问你。”,宗政陵踌躇再三,还是开口,有些事不弄清楚,一辈子都是个糊涂人。
宗政阙坐到了桌旁,将两杯空下来的杯子填满酒,一笑道:“有什么便跟大哥直说,大哥知无不言。”
宗政陵盯着宗政阙,“饶华院里的西域名树,是你差人送过去的?”
宗政阙顿了顿手,酒杯微抬,他垂下眉,轻抿一口酒,神色莫名。
还不等他做出回答,宗政陵又问道:“大哥,饶华的事,都是你做的?”
宗政陵搁不酒杯,目光坦然看着宗政陵,“你是我亲兄弟,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没错,这件事,是我做的。”
宗政陵手指蓦然一紧,捏洒了酒水,眸子碎出了点点破裂的冷光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宗政阙淡然一笑,站了起来,“二弟,你现在是为了那个女人来找为兄兴师间罪?”
“告诉我,为什么——”,宗政陵提高了音调,屋中陷入刹那的宁静,宗政阙似没想到宗政陵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怔了怔,才道:“二弟,你不是恨她入恨?为兄这么做,也是为你出口气,你怎么反而来质问为兄?”
“为我出气?”,宗政陵轻笑一声,目光定定地看着宗政阙,“大哥,你真的是为了我吗?”
宗政阙脸庞微冷,“为兄这么做,的确有私心。”,他负手道:“饶华是敦商的公主,她绝不能生下皇室子嗣,不然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239。第239章 姨娘
宗政陵被花刺刺得面目全非的掌心,再次被自己捏出了血丝了,“你明知道我不爱饶华,更不会碰她,你做这一切,杞人忧天了。”
“你不爱饶华?那可不一定。”,宗政阙嘲冷一笑,“你看看你现在愤怒的样子,二弟,你敢说你不爱饶华?你敢说你会守得住自己一辈子不碰她?”
“我……”,宗政陵脱口而出的话陡然顿住,似被什么突然截断,再也没有了下文,他在宗政阙如炬的目光下,别开了眼,“不管我与饶华有什么恩怨,她到底是我宗政陵明媒正娶的女人,大哥,你下这样的狠手,可否顾及过我们的兄弟之情?”
“好,这件事是大哥做的太过了,但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回头了,你若无法原谅大哥,大哥也无话可说。”,宗政阙冷声道,宗政陵最大的弱点,就是妇人之仁,这也活该他一辈子活的这么悲哀。
“大哥,饶华……真的无药可救?”,许久,宗政陵才低低的问道,他似在确定,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希望……
宗政阙道:“我既然是要她死,怎么会下有生机的毒药?”
“大哥,你真狠。”,宗政陵目光出现短暂的失神,良久,他闭上眼,那刹那只觉得连身体的温度,都在离自己远去,他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用力、用力,直到将衣襟扯出了再也无法拂开的褶皱……
宗政阙却笑了,“二弟,无毒不丈夫。”
宗政陵靠在轮椅里,唇边一抹苦涩的笑容逸了出来,他明明恨饶华,恨之入骨,可真到了这一天,心里却是这么难过,就像自己,也即将死去一样……
他此刻心里,就有一种冲动——那是杀人的冲动。
若不是眼前的男人,是他的至亲,此刻只怕,他早就挥剑相向了……
宗政陵沉了一口气,突然推着轮椅往门外去,宗政阙道:“二弟,你要去哪里?”
轮子停下,宗政陵头也未回,毫无感情道:“我妻子就快死了,我这个做丈夫的,总的回去看看她,不然旁人,还真以为咱们宗政家,出的都是些无情无义的男人。”
“二弟,你还是怪我?”
“大哥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敢怪大哥。”,宗政陵表情寡淡,“这宗政家,以后就要有劳大哥了,我不求大哥君临天下远扬宗政家的名威,只求大哥,别毁了宗政家百年门楣。”
宗政阙闻言,不由得眯起眼,“二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跟那女人殉情不成?”
宗政陵笑而不语,他活着,是因为对饶华的恨,若饶华死了,他更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是什么,除了死,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路可以选择……
宗政陵推着轮椅离开,宗政阙陡然一把捏住宗政陵的轮椅,道:“你要死,大哥不拦着你,可你别忘了,你还有父仇未报,你死了,李国舅还活着,你怎么下九泉之下去见父王的亡灵?”
“有大哥在,这父仇不愁报不了。”
“父王身前最宠爱的儿子是你,你这番话,对得起父王?”,宗政阙震怒的眸子看着一蹶不起的宗政陵,“当年为了一个女人,你出逃怀宁王府让父皇失望伤心,如今又为了一个女人,你一心求死罔顾父仇,父王在天有灵,只怕也不会安息——”
“那你要我如何?”,宗政陵表情淡然,“大哥,你要我如何做?我全听你的,为父王报了仇,我便无愧宗政家了。”
宗政阙勾唇一笑,背对着宗政陵,道:“你相交的人中,有不少能人异士,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开棺材铺的……”
宗政陵想起那人,只道:“他不过是个卖棺材的,大哥你认为,他能做什么?”
“他那套能将尸身玩弄于鼓掌间的手段,可是有大用处……”
……
“公主,别忧心了,戒贤大师只是些皮外伤,你得小心自己的身子才是……”,浮生若梦,茜蓉将披风拢在千金公主的肩头,担忧道。
“茜蓉,差人送戒贤大师回法门寺。”
“啊?”,茜蓉有些回不过神,“公主,戒贤大师的伤还没好呢……”
“他因为我,被天下人误会为不守清规的淫僧,因为我而受了诸多苦难,我不想再连累他了,你现在就让人去。”
“可是……”,茜蓉迟疑了一下,“戒贤大师上次为你挨了一刀,这伤本就没好,如今这旧伤加上新伤,公主就这么赶人了,有些说不过去吧……”
茜蓉看了远处一眼,那里,正站着潇湘,潇湘对她使了使眼色,茜蓉又道:“公主,若是为了避嫌,公主让戒贤大师住到厢房不就得了,这样一来,也没人敢乱嚼舌根……
千金公主沉默不语,手肘撑在桌上,神色疲惫,半晌后道:“安排下去吧。”
“嗳。”,茜蓉喜笑颜开地应下。
千金公主陡然睁开眼,“茜蓉……”,她顿住,这一顿,就顿了半刻钟的时间,茜蓉疑惑地站着,过了片刻,千金公主才沉沉道:“茜蓉,呆会吩咐下去,就说我要在宝华厅,接潇湘的茶。”
茜蓉瞪大眼,“公主,你难道真要潇湘……”
这不就是正式将潇湘纳为驸马爷的妾室?
“公主万万不可啊……”,茜蓉急了起来,千金公主沉下了声,“我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她跟了我这许多年,我什么也无法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她。”
“公主……”,茜蓉急得跳脚。
“茜蓉,别说了,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千金公主心意已决,茜蓉也看得出,自己根本不能阻止千金公主,她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
“怎么样了?”,潇湘上前拉住茜蓉问,茜蓉一把甩开潇湘,满脸的怒气,“你要我帮着你求公主留下戒贤大师,公主已经答应了。”
潇湘一笑,茜蓉冷着脸庞,“对了,我这儿还没恭喜你呢,都快做府里的姨娘了,以后啊,咱们就是主仆有别了,茜蓉见到姨娘您,还得行礼了,姨娘年纪若有什么吩咐,差人来说声就成了,不必亲自跑这一趟,折煞了奴婢……”
茜蓉沉下脸,“什么姨娘?”
☆、240。第240章 谁是你妻子
“方才公主吩咐,召集府中众人,要在宝华厅接你的茶呢。”,茜蓉冷冷地嘲讽,“这下你可满意了,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往后也算是公主府的半个主子了。”
潇湘忽视茜蓉,脸庞微冷,转身离开。
茜蓉气得跳脚不止,看着潇湘寂寥的背影,却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
她不想这样伤潇湘,和潇湘一起服侍公主这么多年,早已去情同姐妹,可她没想到,潇湘最后,也会在背后捅公主一刀,她气潇湘、恼潇湘,太过在意,反而是出口伤人……
……
千金公主一人屋中,大开的门庭灌进了不少狂风,她瘦弱无骨的身子在风中,看起来便似要被风吹走一般,她却坐着,一动不动,连表情,都许久不曾变过。
直到眼底的视野里,缓缓的出现一双墨黑的朝靴,她才淡淡地抬了抬眼,“驸马爷又是来兴师问罪的?”
宗政陵平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千金公主,为何他以前从未在意过她突然不堪一击、突然羸弱似瓷的身子?为何……她从不与他说……?
他第一次用如此认真和彷徨的目光看着千金公主,千金公主心头微愣,转瞬她又敛起了所有的色彩,淡淡道:“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宗政陵恍然地抬起手指朝千金公主的脸颊碰去,千金公主反应异常激烈,一把推开了宗政陵后退数步,“别碰我——”
宗政陵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许久没有收回。
千金公主捧着白金面具,侧开身不去看宗政陵。
宗政陵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将手指收了回来,却总觉得,手心里空落落的,“你的脸怎么了?”
千金公主常年不踏出浮生若梦是为了掩饰自己羸弱的身子,那么常年带着面具,又是为了什么?
宗政陵以前不去想、不敢去想,仿若只要一想,就显得他对那女人太过上心对不起妙珠,可如今发生了这些事,他独自坐下来静思,便不难想出其中的蹊跷来……
而千金公主听到宗政陵提她的脸,全身一僵。
“驸马爷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我在问你,你的脸怎么了。”,宗政陵沉声道,前所未有的执著和认真。
千金公主整个人,似融化在被黑暗吞噬的地狱中,不见光日,她轻掀唇瓣,冷嘲一笑,“驸马爷不是猜到了?何必再问。”
问再多,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三千烦恼,乱了满头青丝。
“谁做的?”,宗政陵推着轮椅到了千金公主身边,千金公主后退,被宗政陵一把扯住了手腕,掌心中原本应该莹润如玉的皓腕,却似骷髅一般硌着宗政陵的掌心,他不由得仔细看着千金公主的手臂,将那手臂上的脉脉络络看的清清楚楚……
青得似要暴突的血管,苍白无血色的皮肤,一根一根垒起来的骨头……
宗政陵的瞳仁越缩越紧,手捏得越来越近,将千金公主掐得生疼,千金公主却吭也没吭一声,只是冷冷道:“驸马爷,你今天问的太多了。”
“告诉我,谁做的?”
他不相信这也是宗政阙的手笔,宗政阙要的是千金公主死,毁她容颜有何用?
千金公主再次将眼别开,“我若说是你,你信么?”
宗政陵一怔千金公主一笑,笑完了,却是闭上眼,“你自然是不记得了……”
那一句似有若无的话,宗政陵听得不是很真切,他将目光放在千金公主的手臂上,只是觉得,这手臂瘦弱得太诡异,他轻轻地将千金公主的长袖往上撸。
千金公主察觉他的意图,几分惊慌失措,不管不顾一把推开了宗政陵。
“砰——”,这一推,推翻了宗政陵的轮椅,自己也因为收不住力而摔倒在地。
千金公主紧咬着牙,手掌握成拳撑在地上,隐忍而痛苦,宗政陵倒在另一边看着她。
千金公主垂着头,不曾对上宗政陵的眼。
诡异的气氛在屋中脉脉而动,而这时,门侧陡然传来几声低闷的笑声,似刻意压制,又似故意笑给人看。
千金公主抬头,望见浅笑宴宴的施醉卿,她想站起来,却觉得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似乎都丧失了。
施醉卿手指微微握成拳头立在鼻翼下,唇瓣轻勾,“公主和驸马爷的夫妻相处模式,可真是别有生趣,”,她打趣着:“这真正的硝烟战场,也比不得这般激烈……”
千金公主神色淡淡,道:“督主到别人府上作客,都喜欢飞檐走壁吗?”
“那倒不是。”,施醉卿很认真地道:“只是觉得这样特别的出场方式才能万众瞩目嘛……再说了,本督既然是来自首的,怎么能走正门?若是驸马爷一个不如意,关门放狗,那本督想跑也来不及了不是?”
“督主似话中有话。”,千金公主神色自若。
施醉卿并未踏进屋中,只是倚着门,颇有几分“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意味来。
“我是来告诉驸马爷,驸马爷的妙珠阁是我劈的,金线是我杀的,城郊小树林的墓地,也是我让人掘的。”
施醉卿这一番话下来,宗政陵神色几经变换,施醉卿不等他开口,又道:“劈你的妙珠阁是为了采花,杀你的金线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