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下去吧!”
“是!”
老王忙下了车,为林清源打开车门。林清源却先让苏青下车,自己才跟了下来。
市中心医院的宏大建筑依旧宏伟,大门前亮如白昼。
现在才刚入夜,门前穿行的人流车流如织,各色人物和名车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昭示着自己的身份。
可现在的苏青,却感觉如芒在背。
她这身破败的装扮,还有身上轻轻浅浅的瘀伤,成为了众人好奇围观的对象。
林清源早有察觉,不动声色地脱下西装外套,披上苏青的肩膀,然后扶着她向内而去。
虽已迈入中年,却保养得极好。脸上皮肤不见松弛,眼神坚定,志在必得的微笑,沉稳的步伐,让他有种超乎一般的气度,教人不禁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而此刻年纪尚轻的苏青,在他面前,反而像个垂垂老矣的妇女,虚弱不堪,颓唐萎靡。
“苏青,别丧气!”林清源微微低头,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这可不像你!”
苏青不出声,依旧随着他的牵引,往医院深处走去。
不像她?原来的她是什么样子,她自己都记不得了。
这里的护士医生显然都认得林清源,一个个都热情地上来问长问短,得知看病的是苏青,都忍不住用异样的眼光看她,然后才让她去挂号开单。
林清源并没有跟着进去,苏青心里感激,他是个懂得尊重的绅士,仅凭这一点,已经难能可贵,更何况是在他这种身家地位的人,更是稀有的品质。
当撤下西装外套,医生眼睛都睁圆了,看着这一身的伤痕,张着口半天没说话。
苏青并不理会,径直开口。
“我是来看感冒的!刚淋雨,头有些沉,喉咙痒!”
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惊讶的眼神,在苏青这一声异常冷静的陈述后,连忙收了起来。
站起身,取了温度计,搁在苏青腋下。
“夹稳了,不然量出来不准!”
苏青本就全身都痛,被这女医生一碰,疼得更加厉害,不禁皱了皱眉头。
“你这是——”女医生欲言又止。
苏青看她一眼,“就是你想的那样!”
女医生没想到她这么直白,面露尴尬,手上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力度。
“和你男人吵架了吧?”她一边收拾着手边的文件,头也不抬,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
“有什么好吵的?再吵也不能动手啊!现在这都什么社会,男人都喜 欢'炫。书。网'欺负女人。女人天生力气不如男人,总得吃些亏!打架就更更是打不过,下次记住了,不要和他硬拼,硬拼还不是女人受伤。要用软的,女人是水,男人还不得淹死在这潭水里了——”
“扑哧!”听到这里,苏青禁不住笑出声来。
女医生惊讶地抬头看她,脸有些红,眼里又是尴尬,努了努嘴。
“有什么好笑的!本来就是这样的。我是过来人,听我的准没错!”
显然,这是个可爱而好事的医生。苏青心里不觉一阵温暖。
“医生,好了吗?”
“没呢,再夹紧点,别掉了!”女医生忽然凑过来,盯着苏青的瘀伤看了看,咦了一声。
“看明白了?”苏青揶揄道。
女医生恍然大悟,“这伤——”
“对,在床上弄的!你家男人没有这样粗鲁地对你吧!”苏青忍不住逗她。
女医生的脸轰地爆红,连忙低了头,转身去收拾器材。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是太开放了!在床上都能弄成这样?这样就刺激了?真是的!”
苏青在她身后笑抿着嘴。
温度计终于取下,三十八度六,高烧。女医生为她挂了两瓶点滴,苏青把点滴速度调快,也不会觉得疼,只希望快点打完。
她很累,想回家休息。
女医生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一直到深夜,点滴总算打完。女医生给她开了张单子,上面除了几种感冒药外,还加了云南白药喷雾剂,以及其他两种活血化瘀的药。
苏青抬眼看她。
“你那样怎么出来见人啊!还是快点弄好吧!叫你家男人好点对你,又不是要低要活,犯得着那么激烈吗?下次记得对他说说,不然,你就不和他做,看他怎么办!”
苏青又笑,拿着单子放到包里,点点头,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出去。
活得简单,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那个女医生,应该是幸福的。
刚出门,便看到了长椅上坐着的林清源。他两手放在膝盖上,交握着,眼睛望向遥远的天际。
苏青微微讶异,他居然在这里等了那么久。
“林先生!”苏青轻声唤了一声。
林清源转头,看见她出来,赶忙站了起来,走向她。
“不好意思,让您等这么久!早知道需要这么久,我应该早点告诉您,让您先回去的!”
“没什么,别在意!你好些了吗?是不是发烧了?”
苏青点头,“已经挂了点滴,烧退了,没什么事了!”
林清源接过她手上的药单,看了看,微微蹙眉之后,抬眼看她。
“让老王去拿药,我先和你回车上,你先去休息。”
苏青不好拒绝,只好点头。
老王办事很快,林清源和苏青到车上闲聊了不到几分钟,他便提了一袋药回来了。
将它们交到苏青手上,返身上车。
“先送苏小姐回家吧!”林清源开声,又回头望着苏青,“你家住哪儿?”
“淮海路永嘉小区!”苏青没再推脱,那样反而显得很不自在。
“好,老王,去那里!”
车飞离驶出。
而后的夜空,清朗明澈,繁星点点。
汽车一路行驶,到达淮海路的时候,已是半夜。
停车,苏青礼貌地道谢。林清源并没有客气推让,只是点点头。
“下次有事记得找我!我会尽力帮你!”他回头看着整准备下车的苏青,道。
苏青停下开车门的动作,回身,“今天真的很谢谢您,您慢走!”
很巧妙的回答,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现在的她,已经不再认为天上有白掉的馅饼。无功不受禄,受了总要还的,这是迟早的问题。
林清源看似并没有太在意,仍是点点头。但这并不代表他听不懂苏青的意思,他这种人精,什么人没见过,苏青这点小把戏,哪里能瞒得住他!
“那我先走了!”
“好!”
苏青重新回身,推开车门,下车,站在车边。奔驰发动,绝尘而去,苏青目送,眼神悠远。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不想了!返身朝楼道里而去。
天上,一轮皎洁明月,云丝丝缕缕漂浮着,月光下似乎半透明的窗纱,笼在天际。
月华如水,一地银辉。
苏青步子迈得不大,她确实有些累了,想着能尽快躺倒床上就好,却是有心无力。
路边,是小区的花坛。漫漫种满了各色花草,稍显杂乱,在月夜下,微风轻动,倒显得有几分可爱。
苏青嘴角带笑,望着那些花草,心里觉得舒服了很多。
倏然,心里一惊。
花坛边缘,有个暗影。走近了些,那是个人,一个男人。
他佝偻着背,低着头,头埋在胸前,一动不动。
“谁?”
苏青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男人抬起头,望向她这边。
苏青这才定下心来,舒了口气。
她走过去,俯下眼,“你怎么坐这儿了?”
“等不到你,就坐下来了!”
男人舒展了一下腰背,准备站起来,却有些艰难。
苏青上前扶了一把,男人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苏青心下一动,这手,怎么这么冰冷的,完全不像夏天,仿佛刚从冰窖里走出来的。
“你到底在这儿等多久了?”苏青有些气闷。
“没多久,我没事儿,你别生气!”男人发过来安慰她。
“你这人,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等!”苏青恨恨地将手一甩,松开了他。
男人不妨,手上一空,险些没站稳,却仍是保持着扶住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已经空了的手。
苏青不忍,忙又上前去扶。
“还能走吗?”
男人没吭声,却牢牢抓住了苏青递上来的手。
苏青僵了僵,却也没再放开。
“上楼去说吧!”
说着,扶着男人往楼道内走去。
楼道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明黄的灯光照得有些晃眼,苏青只觉得眼前的事务有些不稳,晃来晃去。
到了后来,那扶着男人的手,已经被男人握住,抓在手里,反而成了他扶着她了。
苏青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忽然,楼道里的光线一暗,眼前乍然漆黑一片。正恍惚地趴着楼梯的苏青一脚踏空,差点摔倒。
男人伸手一拉,苏青便撞到了男人怀里。鼻子磕在男人的肩上,幸好男人穿着夏天的衬衫,要是像江容天一样,老是穿着西装的话,这一下上去,非得撞个不轻。
苏青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又想到他了!
肩上擦到了瘀伤,一阵微微的疼。
苏青忽然感到恐惧。为什么会这样?现在她连尊严都输得一干二净了,还嫌被玩弄得不够吗?她居然会这么没用,还在想着那个禽兽!
可是,这些仿佛已经超出她的控制了。该怎么办?怎么办?理智与情感的抗争,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战争。
心魔是最难以战胜的大敌。
“青青,你怎么了?”男人感受到了苏青的颤抖,手扶住她的肩,有些焦急地问道。
“没,我没事!”苏青抬起手,想要拂开那只肩上那只炙热的手掌,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不够。
苏青叹气。
“书云,我真的没事,我们上去吧!”
季书云却没动,手扔向烙铁一般,粘在苏青肩上。
半晌过后。
“你说,你怎么会认识林清源,他怎么会送你回来?”
月光透过护栏照进来,洒在楼道内,两人的影子,映在走道暗影之中,仿佛镶嵌进去的画中人物。
苏青一惊,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脸半边映在月光里,白皙清澈,目光炯炯,仿佛了然一切,和平时的季书云完全不一样。
另一半脸,掩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微风轻松,吹起他额前的刘海,轻轻翻卷,露出半边额头。
“你怎么知道?”
问完之后,便觉得这就是废话一句。他肯定是在外面等她的时候,看到了。
季书云没立刻回答,搭在苏青肩上的手缓缓动作。苏青有些惊讶,不明所以地望定他。猛地,手上加了力道,将苏青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了下来。
苏青错愕,这西服,刚刚忘了还回去了。
“你身上披着的,是他的西服吧?”
苏青点点头,“其实没什么,就是偶然遇到认识了,今天又碰巧遇上了而已!”
“偶然?”季书云眉头一皱,“哪有那么多偶然?苏青,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你不知道,他是——”
话到嘴边,却没有再往下说。
苏青总觉得他怪怪的,前几天在酒店的时候这般吞吞吐吐,今天又是这样。
“书云,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没必要瞒我!”
季书云将脸往暗处一撇,摇摇头,“没什么,我们上去吧!”
说着,扶住苏青准备上楼。
却不想,正好装上了苏青的痛处,直疼得苏青丝丝抽气,却不能吭声,只好任他扶着,在已然没了灯光的幽暗楼梯间,向楼上走去。
到了门口,苏青停下来掏钥匙,无奈却怎么也找不到。
季书云从她手里接过包,翻开,轻而易举地久翻出来了,转身,套索,开门。
一气呵成,驾轻就熟,一切放佛已经演练多次了一般。
苏青愕然。
开灯,室内大亮。
苏青连鞋都懒得换,直接走到沙发前,仰躺下去,靠在靠背上,呼呼喘气。
季书云关好门,也跟着走上去,却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听住,不再上前。
苏青讶异,却也懒得去管他了。
她很累了,需要休息。身子一歪,侧卧在了沙发上,微微闭起眼。
“你坐吧!”她神了下身子,懒洋洋地问,“这么大半夜的,找我什么事儿?”
季书云没动,他脚上穿着的,是她家里的一双棕色的维尼熊的凉拖鞋。
小小的女式拖鞋,套在他一个大男人脚上,显得有些逼仄。但他的脚掌很薄很瘦,脚趾不长,看上去比她穿还要好看。
在苏青的视线里,那双鞋没动,一直没动。
苏青不禁抬高眼皮,狐疑地望向他。
只见季书云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呆呆地望着沙发上的她。
苏青忽然想起什么,全身一紧,从沙发上弹起,捂住白裙的一角。那里已经破了。
刚才在黑暗里,他可能没发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