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的药呢，药呢！”
一边颤声问着，一边伸手去翻苏父的口袋，却被苏父捉住了手。
“你说，”苏父呼吸急促，急急喘气，“你刚刚说什么？”
“我……”苏青语塞，眼泪淌了下来。
“你刚刚，和琳琳，都说了什么？你说啊！”
苏青不出声，只是一个劲地掉泪。
苏父的心脏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刚刚才经历过她与李书云早已分手的现实，现在，决不可能在承受得起第二次了。
可是，眼下，他分明就已经听到了她和谭琳琳的谈话内容了。
“苏彤，苏彤，”苏父手扶着胸口，表情痛苦，嘴唇乌紫，“她真的，真的……”
几个字还没吐完，眼睛一翻，彻底没了知觉。
“爸！”苏青扑过去，放声恸哭，“爸！医生，医生，救命啊！医生！”这一刻，苏青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33
静。
医院的走道内，亮若白昼，照出这满满的苍白，益发显得无力。
苏青坐在长椅上，将手里的包放在膝盖上，手臂交叠合拢，抱住，腰背弓曲着，头低着，如一只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婴孩，需要人的保护与支持。
可是，这一刻，没人能帮她。
她一个人坐在这片苍白交叠的夜里，廊外是漆黑沉寂的夜，空气里，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苏青身后，一道玻璃门内，苏父安静地睡着。他戴着氧气罩，手上在输液，身旁是一大堆仪器，上面的图像不停地变换。
一阵夜风袭来，掀起苏青轻薄的衣衫，翻扬飞动。
这八月盛夏的夜风，竟让她觉得有些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手臂环抱得更紧。
“青青！”
一声轻柔的呼唤，在冷沉的静夜，与苍白的灯下，显得飘渺如丝。
苏青茫然地转头，走廊尽头，是一个同样落寞的身影。
那个人影缓缓走近。
他穿着白大褂，脸上苍白无血，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而不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他看上去，比病人更加憔悴。
“怎么还不回去？”
他走到苏青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轻问道。
苏青无言，转脸看向外面。
黑暗中光影繁盛，穿梭在无数的建筑丛林之中，如斑驳的鬼魅。树梢在风中轻摇，荡漾在扑朔迷离的暗影之中。
“回去？去哪？”苏青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吐出四个字。
没有家人的家，还算是家吗？
她的家人，现在都躺在医院里，一个命在旦夕，一个精神疯癫，一个伤心过度，疲累倒下。
现在的她，是个没有家的人了。
男人叹了口气，慢慢坐到长椅上，双手交叉，幽幽开口。
“苏青，你不要这样！”
苏青苦笑，坐直身子，回过头来，“书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李书云回身看他，眼里是心疼与担忧了，苏青回望他。
才几天不见，他怎么就这样瘦了。颧骨高高突起，脸色白如纸张，眼里有血丝。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这样的！”李书云低了头，道，“想哭就哭吧！”
“你在说我故作坚强？你哪里看见我要哭了！”苏青笑。
李书云回头，看着她的眼。
苏青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
或许，这是真的。
他比谁都要爱她，比谁都要了解迁就她，比谁都要对她好。
只可惜，天意弄人，注定有缘无分。
可她却，从来没有懂得过他。那些他所受的苦，承受的折磨，她从未了解过，从没有试图去了解过。
说到底，是她自私，是她小气，是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
今天的局面，这许多年的梦魇，她自己不是没有责任。
“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吗？”
李书云的身子一震，惊讶地望着她。
苏青扯起嘴角笑，“不行吗？不行就算了。我只是有点累，想靠一靠。”
李输运没答，却将身子朝苏青挪近了些。
苏青还是在笑，将头放到了他的肩上。
李书云背脊一僵，腰背挺得笔直。
苏青闭上眼，“放松点，书云，我又不会吃了你！”
李书云动了动，嚅懦半响，“好！”
这一秒，彷如梦境。
苏青不会知道，李书云此刻心中翻江倒海。
他以为这一生再也没机会离她离得这样近了，他以为，静静地看着她，就已是一生的幸福，就已经要懂得满足。
当此刻，苏青靠在他的肩上，像少年时那般，清澈纯粹，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她的脸，就在他脸侧。
她真真切切地，就在他身旁，靠在他肩上。
也许，这一生也就这一次了。也好，这已经是上天的额外的恩赐了。
“书云！”
苏青忽然唤他。
“恩？”
“你是不是怕我？”
“没，没有！”李书云很惊讶，她怎么会这么说。他的小心翼翼，不过是为了不让她受伤，却让她理解为怕她！
苏青没动，眼睛依然闭着，缓缓开口。
“有，你怕我恨你！”
这次，李书云默然了。其实，苏青说的不对，他既怕她很他，又怕她不恨他。
如若爱得不够，恨意怎会深入骨髓。
她恨得愈深，证明她曾经爱他爱得刻骨；但如若她不恨，那就代表她其实没有爱过他。
这比恨他更为可怕。
“是，我恨你！”苏青喃喃道。
李书云不出声，说不出是喜是悲。可是，下一秒，整个心仿佛就挖空了似的。
“可是，现在不恨了！”苏青幽幽叹息，“真的不恨了！恨人真的很累，我累了很多年，不想再累下去了！我已经没力气了。”
眼下，已是心力交瘁。
李书云没动，手紧握着，指节弯曲，狠狠掐进消瘦的手背，低着头，脸上却未动声色。
不恨了，因为不爱了吗？由爱生恨，爱美了，恨意自然不在了。
是啊，早该知道，你的心，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属于谁也不会再属于我了。李书云苦笑。
已经属于那个男人吗？那个本不该爱上的男人吗？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静默。
苏青静静靠着，许久没有动静，看来已经睡着了。
李书云转过头去看她，那么近地，近到他忍不住抬手，抚摸她的脸，那张从未忘记过的脸。
走廊的另一头，一个高大的身影默默站在那里，身后是浓重的墨色，他就站在黑暗所与光明的交界处。
他眼里，是比这夜更加幽深的黑，静静望着长椅上那对相互依偎的身影。
不两秒，转身，走入静夜。
黑色宾利驶入暗夜。
34
沈浪到的时候，苏青正在洗澡。
在医院呆了好几天，这是第一次回家。头一件事便是将已经臭掉的自己丢进浴室。苏父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苏彤亦是，她这才肯稍稍走开。
刚洗了一半，便听到有人敲门。
苏青皱皱眉头，不理，接着往身上打香皂，搓出满身的泡沫，连带着耳朵上都是。
可是，外头的人似乎很急，敲门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青只好快速整（。。）理了一下，连鞋都没换，匆忙穿着浴袍就出来了。
门开，一个人影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苏青的胳膊。
苏青差点被她撞翻了身，稳了稳身子定眼一看，原来是沈浪。她鼻尖和额头上全都是细密的汗珠，脸色涨得通红，眼里满是焦虑。
苏青心下一惊，还没开口问是怎么回事，沈浪便开了腔，以一种暴风雨来临的气势。
“青青，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苏青怔怔地。
“赵坤，赵坤出事了！”
又是赵坤？苏青皱皱眉头，不禁有些恼火，那个人怎么三天两头出去惹是生非，完了便叫女人来擦屁股。
“他又怎么了？”苏青挣脱沈浪的手，回身朝客厅走去。
“他，他伤了人！”沈浪几乎要哭了。
“伤人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么？”苏青微微有些不耐烦，伸手去倒茶。
手还没碰到茶壶，人已经被人一把拉转了身。
沈浪死死抓着她的手臂，脸上有焦虑，有伤心，还有着愤恨。
苏青惊讶地望着她，她这又是怎么了？赵坤本来就是混黑道的，哪次群架活动什么的不用伤人，很值得大惊小怪？
“苏青，你有点良心好不好，你对赵坤怎么总是这样冷漠，你知不知道……”
说到这里，沈浪将眼光撇向一旁，泪水流了下来。
苏青一惊，“沈浪，你……”
“没什么，青青！”沈浪随手擦了擦脸，牵强地笑了笑，“我不该这个时候来烦你的，你现在已经够心烦的了！”
苏青疑惑地望着她。
“你说得不粗，赵坤混黑道的，伤人算什么，就算杀了人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浪，我只是……”
“好了，青青，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沈浪不让苏青说完，转身便朝门边走去。不两秒，门声落下，室内恢复平静。
从进门到离开，这前前后后，居然不到一分钟。她仿佛就是一阵风，吹过便走，不见踪迹。
苏青呆呆地望着门边，半响之后，疲惫地坐了下来，仰靠在沙发上，闭了眼。
也许，是她太过分了。许多人做许多事，都是迫不得已，没有人天生相当坏人，更何况，赵坤算不得坏人。
想到这里，苏青忽然意识到什么。沈浪并不会轻易来找苏青帮忙，这次，莫非赵坤真又遇上什么大麻烦了？
哎，还是不要管了，现在她已是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再去管那些。他们，应该自己能够解决吧，希望不要是什么大麻烦。
苏青身上水珠未干，夜风袭来，不禁觉得有些冷。
睁开眼，刚准备回卧室，沙发上忽然传来手机铃声。
不是自己的手机铃声，那是……
回头，果然是沈浪那只玫红色诺基亚在唱歌。
拿起一看，是赵坤。犹豫了两秒，这是放下，铃声未断，手机屏幕上赵坤两个字不断闪烁。
苏青忽然改变主意，快速伸手接起，“喂，赵……”
“沈浪，你是不是去找苏青了？”
招呼还没打完，便被另一边的吼声给硬生生喝住，苏青的耳膜有些疼，只好将电话离耳朵远一点。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告诉苏青，你给我马上回来，马上！你要是敢和苏青说一个字，我不会放过你！还有，就算这次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要怪苏青，这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你不要管，你赶快给我回来！……”
赵坤一通怒吼，根本不给苏青任何开口的机会。
苏青一怔，死……这个字在她脑中盘旋，赵坤刚刚说的是，死？
“喂？沈浪，你怎么不说话，快说话，混蛋！”
赵坤听不到回音，在那边骂起了粗话。
“赵坤！”苏青清了清嗓子，幽幽开口。
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电话里静寂一片。许久，苏青以为他挂了，将手机拿下耳边一看，仍在通话中。
“苏青？”不确定的声音，方才的暴怒却已不见，换上了惊疑与不安。
“恩，是我！”苏青答。
“怎么，会是你？这不是沈浪的电话么？”赵坤的声音有些不安。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苏青没有理会他的问话，直入主题。
“是不是沈浪去找过你，她是不是就在你身边？你叫她接电话，这个笨女人！”赵坤的语气突然又强硬起来。
“没有，她没在，走的时候忘了拿包。你回答我，你到底伤了谁？”苏青一脸正色，并不打断被糊弄过去。
赵坤不出声了。
“你说话！”
“没有，没伤谁，你别沈浪乱说，我还有事，挂了！”
语毕，不等苏青回话，啪地一声，电话挂断。
“喂，喂，赵坤 ，赵坤，你个混蛋，你说话！”苏青再这边高声喊着，却只听得到那头的忙音。
苏青焉焉地放下手机，脑子里不断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沈浪脸上的焦虑，赵坤的刻意隐瞒，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与她有关的事。
想到这里，迅速抓起干净衣物，奔向浴室，换好衣服，摔门而去。
急急走到楼下，光影斑驳的树下，一个女人落寞地站在那里。
轻柔的夜风，走带着某种花香，徐徐而来，带起苏青额头上一小撮细碎的刘海，翻飞飘舞。
苏青皱皱眉头，走近了些。
“青青！”女人忽然开声，吓了苏青一跳，却也叫她安心下来，那是沈浪。
“沈浪，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苏青又走近了些。
“我，”沈浪嚅懦着，“我在等你！”
“等我？”
“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