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姀裁下衬棉叠三层,包上做荷包的锦布拿棉线钉牢,再做绑线,拢共做到第三个时春草回来。进门拍了拍身上淋到的雨水,便来到内间:“小姐……奴婢把话传到了,可是赵大太太说,诚劳八小姐抱恙之中还为小爷操心,让小姐您别太多虑,小孩子发了些疹子是常有的事,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又看丁姀已经做好了两个口罩,伸手拿起来正正反反地来回瞧,“这个要做什么用?”
丁姀拿起另一个示范了一下,笑道:“咱们把话传到便好,这几个你仍旧送到舒大爷那里去。要不要信我也强求不来,你就说让舒大爷千万要为淳哥儿考虑,万般风险都冒不得。”说罢把手里的给春草,“你就戴一个过去,我这手上的给夏枝,她也时常要东跑西跑的。再有就是,你留一个让那边的婆子做样子,告诉她们里头夹了三层棉,少一层都不行。”
春草一一记下,挑了个戴到嘴上,只觉得脸上一阵热,“嘻嘻”打笑:“小姐别说,这东西还真管用。戴上可不怕冷了……改日咱们做它一些备着来年冬天用。”
“噗……”丁姀摇头,“你快去吧”
“哎”春草顺手拿起桌上放的另一个口罩,又跑出去了。
来到舒文阳刚住下的地方,远远听到铜盆“乒呤乓啷”的声音。她才出现在门口,打里头出来的晴儿惊讶,“春草,你蒙着面做什么?”
春草摸了摸套在嘴上的口罩,含含糊糊地道:“这叫‘口罩’,我家小姐让戴的。”说着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做好的,“这是八小姐给你们的,让你们照着样子做,每个人都最好戴上。哦……这里头夹了三层棉布呢,八小姐说少一层都不成。”
晴儿糊涂:“春草,咱们这儿都忙着呢,小爷身上痒,咱们正给他洗澡……”突然嘎然打住,不再往下说了。
春草没听出来,急道:“这是我家小姐说的,说……照顾舒小爷的丫头婆子,乃至于舒大爷都得戴上这个。似乎……小爷的病会传染……”
晴儿一惊,她是听说淳哥儿被挪来这边,才得舒季蔷的吩咐过来搭把手儿的。先时怎么没听说这个病会传染?丁姀又怎么知道淳哥儿得了什么病?她狐疑地打量春草,一副怀疑的模样。
春草是直性子,拉起晴儿的手一把就把手里的口罩塞了过去:“记着让舒大爷也得戴上。哦……小姐还说,最好能买上几坛醋在屋里子烧,烧干为止。”
“什么东西要我也戴上?”舒文阳在窗口听了半天,廊下溅起来的雨珠将他的衣裳湿了半截。正负手揣度着端视春草。
春草想到那日傍晚丁姀蒙舒文阳搭救挽回一命,心中早把他的样子给记住了。连忙行了个礼:“给舒大爷纳福。奴婢是丁八小姐的侍婢,叫春草。那东西叫‘口罩’,八小姐让舒大爷最好也能戴上。”
“我戴那个做什么?”舒文阳大步过去,从晴儿手里牵起一条绑线,忍俊不禁,“倒生得不难看,可是蒙在脸上不怕闷死么?”
“啊?呃……”春草在脸上胡乱抓了几把,愕异道,“不闷呐……闷不死人的……”
“呵呵……”舒文阳将东西还给晴儿,轻柔地道,“照八小姐的意思去做吧,等一下将这一个送到我屋里去。”
晴儿收下,笑着道:“知道了大爷。”跟春草相视了一眼,待舒文阳走了之后眯着眼睛笑地更加伶俐,“瞧咱们大爷,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同我说话呢。可见“天合”是真的……”
“天合?什么天合?”春草挽住晴儿的胳膊央着问。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章一夜
晴儿沉吟了一下,忍笑道:“往后你们主仆便会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咱们大爷承她的好意,改日再做答谢。”推了她一把,“快走吧……仔细你们小姐等得急了。”
春草被硬生生推出院子,心下嘀咕:“这晴儿怎么也这么奇怪?今朝子这里的人都是怎么了?”抓了抓脸上套的口罩,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去回丁姀的话了。
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丁姀晴儿的话,一面还嘀嘀咕咕:“小姐,你说这晴儿奇怪不奇怪,说什么舒大爷从未跟她这么讲过话,难不成舒大爷平日不是这样的么?”
夏枝也早已回来,听她这么一说便想起些事,说道:“我曾听晴儿提过,舒大爷往年征战在外,性格孤僻专断,不大好相处。春草,下回再去哪里你可得躲他着些,万一他脾气上来,你岂不遭殃?”
春草厥着嘴纳闷:“我怎么没瞧出舒大爷是这种人了?”
丁姀道:“谣言不可尽信。”
夏枝行事是处处小心的,这回不大同意丁姀这么说,道:“小姐,晴儿不是外人,她说的应该不假。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等离开了明州就好了。”
丁姀手里的针线停了一下:“即便是同一个屋子里的人,亦或者是同床共枕的,也未能全然理解你看清你。舒大爷是什么人不关咱们的事,咱们与他萍水相逢的也没资格评断他。若怕的话,你们就少在外头走动好了。”
夏枝点点头:“是不该在人背后说道。”埋着头继续缝手里的三层口罩。
春草也搬来凳子坐下,突然想到什么,嘴巴张了张似乎要说话,但旋即一想,又把嘴给闭紧了。不知道晴儿说的“天合”是什么意思,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倘若告诉丁姀的话,自己也回答不出来,还是算了,不说。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在夜幕中“沙沙”作响。静匿之处灯影橘光微弱,仿佛承载这一声声叹息。
晴儿推门而入,果见舒季蔷还未睡,便嗔道:“爷,您书拿倒了”
舒季蔷恍惚地“啊”了一声,把书面翻过来看了看,眯起眼睛笑:“丫头又闹我。”
晴儿边笑,端着托盘到书案边上,盘上是个翠色的玉壶,加个荔枝大小口的梨花杯。说道:“知道爷今儿不好睡,奴婢便准备了这样东西。七爷要不要来点儿?”
舒季蔷舔了舔唇:“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七爷忘性可大,奴婢不是才从大爷那里回来么?”晴儿将托盘往案上一搁,提起酒壶往杯中注了一杯,递到舒季蔷眼跟前。
舒季蔷无奈地笑了笑,接下酒一口抿尽。抬起袖子抹嘴,问道:“淳哥儿怎么样?”
“适才醒了醒,喂了点粥。可是一直喊娘,大爷不好受,便一直陪着。奴婢见插手不了,就回来了。”晴儿如实相告。
舒季蔷眼神发怔:“哦……要娘呢……若是给他一个娘,他们两父子日后能好过一些吧?”
晴儿惊愕:“七爷莫非想明白了?”她心里掂量着审度舒季蔷的脸色,思忖要不要把合八字的事情说给他听,也好让他自此死了这条心。
舒季蔷敏锐地感觉到晴儿有话要说,将梨花杯往案上轻轻搁下,抬眉笑道:“今儿这么好大晚上的请我喝酒。说吧,什么事情?”
晴儿“咯咯咯”地笑起来:“七爷怎么就知道奴婢有话了?奴婢就不能白白地送七爷酒喝么?说得奴婢多亏待您似地。”
舒季蔷也忍不住笑:“我酒也喝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你若不说,我今儿还真睡不着了。”
晴儿脸色一正:“晚间在大爷那里撞见八小姐的侍婢春草了。”
“她?”舒季蔷眉头一皱,“她去做什么?”
晴儿努他一眼:“瞧,上心了不是。爷啊……您该放放了。这胳膊拧不过大腿,事情都告诉老太太了,您不是差了一步么?这天下好女人多得是,八小姐的出身,奴婢说实话,配不上七爷。”
是啊,舒季蔷当初让丁凤寅写信给丁三太太,可却比紫萍慢了一步。而自己事后亦补上信给三太太,可却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应。反而赵大太太抢先一步,亲派人去请三太太过来了。想一想,恐怕这两日就能到。
要说出身,这实是世俗的眼光。若他看中出身的话,又岂会对那一双眼睛念念不忘?
想着不禁嘶哑地笑了:“我已是残了的身子,不奢求了。晴儿,今儿别回屋,在这里陪我。”
晴儿一脸狐疑:“七爷……奴婢还得告诉您一件事儿,您听了可千万忍住。”
“什么?”舒季蔷视线迷离,恍惚中觉得晴儿似乎变了脸。
“说巧不巧,奴婢从紫萍那儿看了件东西,正是帮大爷跟八小姐合的八字,是……‘天合’。”
“天合?哦……挺好的。”舒季蔷道,伸手抓来晴儿的手扯入怀里。
“七爷……您……”晴儿又羞又臊,一面还是道,“奴婢今儿才算想明白,四小姐干嘛要带这么大拨人去南山寺了……呃,七爷……您您您……”
“晴儿,我见你是个知心灵慧的人,要不……我央母亲将你开脸,就这样一直待在我的屋里好不好?”舒季蔷忘情道。吻着晴儿的脖颈,伸手拉下晴儿本就穿的不够严实的交领衣裳,露出圆而香润的肩头。
晴儿低着头嘴上浮出笑,扭捏道:“奴婢……随七爷的意。”
舒季蔷“呵呵”一笑,就将晴儿横抱起来。俯身吹灭了蜡烛,推倒一桌子的书籍笔墨,“哗哗啦啦”一片嘈杂声里,只听到急喘的呼吸及肢体的融合声不间断地微动,让谁听了都不禁羞涩几分。
几年前,舒季蔷因卷入盛京一门纷乱遭过不肖之徒的殴打。虽无性命之忧,可是却伤及了肾,使得有子困难,这一生怕是无后了。晴儿自然明白这些,可是却还是一头倒了进来。任凭再多矜持,也抵不住少女那丝悸动。
时日雨止,天气更冷了些。这场倒春寒让明州这个地方的枯枝上都结出了冻豆。翠色玻璃槅扇门上大片的雾气糊住视线,隐隐约约地,总见有个人站在院门口。
舒文阳负手站在门里,脚边“哔哔啵啵”一阵火星子跳动,炭盆里晕染开一阵清远的茉莉味道。
丫鬟将香料收好,看了看床上的淳哥儿还未醒,便起身告央:“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舒文阳侧转身,深深吸了一口茉莉香,微微笑着:“你这丫头怎救知道我喜欢这个味?”
丫鬟道:“大爷……不认得奴婢了吗?”说罢抬起头。
舒文阳仔细看了看,脸上起了变化,有些冷冷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一想,是了,这银莲被四姑姑要去侯府里当差了,这会子四姑姑南下,显然是将她也给带出来了。他的眼神顿变地犀利无比,“没什么事了,你走罢别教你主子知道你来过这边儿。”
银莲咬唇,欲夺泪而出,苦笑着道:“大爷记得奴婢就好,也不枉奴婢对大爷一片痴心”说罢慢慢走到门边,再看看舒文阳,启开门便走了。
透过那开启的门缝,舒文阳果然瞧见有个丫鬟等在那里,两个人接了头,只听那丫头大呼小叫地骂银莲,银莲羞愧地逃了。
他闭上眼睛,只见那丫头进来就跪下:“大爷饶了奴婢……是银莲谎称赵大太太打发来瞧小爷的,奴婢真不知道……”
舒文阳黑着脸摆手:“你这么大声,会吵到淳哥儿的。”
小丫鬟臀部一紧,怕极,哆哆嗦嗦地道:“奴婢……奴婢来回话,晴儿姑娘让奴婢们做的东西都做好了,请大爷过目。”说罢颤抖着从肩上卸下一个布包,往地上打开来都是一个个口罩。
舒文阳俯下身在当中搜寻了一番,准确无误地找出丁姀做的样子,说道:“都分下去吧”
丫鬟吓得赶紧胡乱包好,仓皇逃了出去。
舒文阳直起身子,忽然察觉到又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他一转身,果然看到淳哥儿睁着眼睛。见他看过来,忙背过身子睡到了里边。
“淳哥儿……好些了吗?”他柔声问着,在淳哥儿身边坐下,将他的头扭了过来。触手都是淳哥儿脸上的小疙瘩,起起伏伏凹凸不平,让他的心疼了一疼。
淳哥儿挂着眼泪:“淳哥儿不哭,淳哥儿不疼。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淳哥儿不喊疼。”
舒文阳笑着:“准你这一回喊疼。”
淳哥儿乌溜溜的眼睛十分正经:“爹,淳哥儿真的不疼,淳哥儿痒。爹给淳哥儿挠一挠好不好?”
“嗬嗬……”舒文阳失笑,摸了摸淳哥儿的脸:“不可以挠,挠了淳哥儿会变丑。”
淳哥儿扁嘴:“爹您又这样……八姨就不会。“
舒文阳眼一瞪:“八姨的话你要听,你爹的话你就不听了?说了不准挠就是不准挠。”
“……”淳哥儿立刻湿了眼眶,抱住被子往床里边缩。
舒文阳吁气:“淳哥儿想不想回盛京?”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瘟疫
淳哥儿摇头。回去就得读书上学堂,跟丫头们贪玩还得被舒文阳打屁股,他才不要。
“那想不想见你母亲?”说的自然是自己的正室,舒家大*奶了。
淳哥儿眼神里有些木然,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