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起来,丁姀便觉得丁婠的眼神似乎总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可是正眼看去,她又是在与别人说话。兀自摇摇头,前两回在斋堂里用饭,气氛不也是如此吗?她心里暗叹,自己该习惯这种氛围了。
于是撇去这阵不适感,吹凉粥匙里的花生粥,送往淳哥儿的嘴。
淳哥儿等这口粥等了老半天,挥着手似乎有些急:“八姨八姨……嘴在这里,在这里……”
紫萍见赵大太太自有丁妘服侍,便笑着走过来,抚摸淳哥儿的发顶,问道:“哟……咱们小祖宗怎么一大早就腻八姨了啊?”
春草在一旁捧着手巾,取笑似地道:“哪里是今朝子才腻的,昨晚上可腻了咱们八小姐一整晚呢”
原本只是无心拿淳哥儿打笑的话,众人笑过便罢,可丁婠听了却越发不安起来。原想淳哥儿不过就是个奶娃子,腻丁姀也就是一时孩子家兴起,等哪天那股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忘了她是谁谁谁的?不过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淳哥儿竟跟丁姀好到了这种程度?这赤luo裸地要入主舒公府的欲望这般明显,自己怎么会一直忽略掉了呢?
方起身,暗自勾勒如何把淳哥注意力转过来的心思时,丁姀正被说得红了脸,啐春草油嘴滑舌。她便起笑:“淳哥儿这么喜欢八姨,若以后没了八姨可怎么办?”
众人皆是一愣,不懂她何处此话。
紫萍僵笑着打圆场:“也是也是……八小姐总有一天是会回姑苏去的,咱们也得回京。届时小爷可别想坏八小姐了。”
淳哥儿脑袋一掬,天真地道:“让八姨随咱们回京可以么?”一面说,一面将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向正喝粥的赵大太太。
丁妘刚好给赵大太太夹了块萝卜干,猛地一愣,视线也落在了赵大太太身上。
淳哥儿无心一问,却是人人都极想知道的问题答案。究竟赵大太太心里是怎么想的?丁姀真成了她中意之人么?就连原本被梁云凤气得无甚精神进食的梁太太也两眼放光。
这会子并无人讲话,斋堂里豁然静了下来。
冷不防丁妙笑了一声,道:“舒小爷可别拿咱们乡下地方来的人开玩笑,盛京哪里是谁想去便能去的?那可是天子脚下,若要去,也得去得起才成八妹也是,切不可将这童言当了真,掂量掂量自己的荷包再应。”边说着,边闲淡地斜眼丁姀,很快垂落视线,回归到自己手中的茶盏上。一圈又一圈转着,表情专注。
“嗬嗬……”赵大太太笑了两声,说道,“这么说也太妄言了。大家聚此一堂都是因缘际会之果,谁也说不定这世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小姐们也别不信,就说说你们各位此趟出门之前,会料想到认识这些人么?”
众人相顾无言,颇觉得有道理。
赵大太太又道:“不过可也别尽信。有道是物极必反,凡事过了头都不好。我这里倒有几桩事情想说出来让大家听听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听呢?”
几人又是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赵大太太是打算撇开丁姀这事情不说了,于是一时间也不好表态。
这时候淳哥儿来了兴致,嚷着道:“四姑婆快说说淳哥儿听,淳哥儿从来没听四姑婆讲过故事。”
气氛这才缓和下来,有人先释怀地笑出声,紧接着便是相继而来的附和。
仅赵大太太一个人注意到,丁姀总在淳哥儿耳朵边咬些什么。大概适才那句话也是丁姀教的,想借淳哥儿引开大家的注意。这可真是个聪明人……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凡有智慧者都不约而同懂一个隐,一个忍。这两者,似乎丁家这位八小姐都兼顾到了。但赵大太太这时似乎又有了踟蹰,心里原本的盘算一时被打散……
紫萍松了口气,重新展颜打头央赵大太太说个几件事让众人稀奇稀奇。
赵大太太本算是个随性之人,这一说便也暂且撇开去不想。斟酌了一下,便开始挑了几件盛京早前发生的异闻奇事说了说。
斯事本是人云亦云,听的人多,传地越广,那可信度也就大大降低了。那都还是赵大太太在舒公府里云英未嫁之时,从坊间传入府,又从府里下人们嘴里传到深闺里听说到的。可想是被多少人添油加醋传地神乎鬼矣,早失了本来的面貌。赵大太太听的是一回事,那说出来难免再另附臆想,出口的就更信不得真了。
但好在毕竟人都是好奇的,越说得玄乎越肯信,且还怀着敬畏的心,不敢于任意妄论。
现在还在这南山寺中,佛殿环绕,每个人心里既是虔诚奉佛,又不无想着佛能向着自己。哪怕只是听赵大太太说些奇奇怪怪伦常颠倒的事情,都怀抱着一丝畏惧。几个故事下来,人心倒还真是静了。个个和和气气地吃罢早饭,丫鬟们早就收拾了细软上车,等在山下了。
回去的路上,丁姀跟梁小姐还是一车。淳哥儿让晴儿接了去,抱与舒七爷丁凤寅等人骑马先走。太太小姐们还按来时的次序上车,陆陆续续驶离了南山寺。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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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入城郭时正值晌午,家家户户炊香四溢。舒公府的马是马,车是车,又绵绵长长占了整一条街。到了御赐红砖道的牌坊前皆下车,这回几人不约而同都瞧见那名不苟言笑的太太从最前头那辆翠盖朱缨八宝车里下来。突然另来了一辆明黄彩穗的百鸟华盖马车,在她前头缓缓停驻。
赵大太太急急往前,向她行了个礼,恭送上车。又与引车的身着藏青朱雀宫服的男子轻言攀谈了几句,便目送那辆车子离开。
在场人即知她不是普通的太太,应该是宫里出来的,便都默不作声,低罢头学着赵大太太的模样恭送远去。
良久,尘消迹绝之后,赵大太太才恢复常日神采,笑着对众位太太、小姐道:“各位,里边请罢……”
这时,梁太太道:“已叨扰这么久,实在再不方便。恕我们母女俩不能奉陪了……”
大伙都知道梁太太是想回府里,预备跟梁大人商议梁云凤与丁凤寅之事,于是都不作挽留。赵大太太道:“二位改日再来叙旧也好。”横竖也是会再见的。
梁太太便携着梁小姐先行去了。
二太太上前,在赵大太太面前低眉顺目地道:“已经书信给大嫂了,不日便会有消息。”其实不用等大房的回信,谁都知道大太太是不会拒绝这门亲事的。能让明州府尹的独生女儿下嫁丁凤寅,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哪里会把旺神推拒在外。二太太这么做,无非是想赵大太太知道,丁妘丁妙都是出自簪礼之家,母亲尚且如此谦卑体恤家人,那她们两姊妹自小受的教育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皆是识大体懂大理的人。
赵大太太显然是受了这个情的,微微点头含笑,与二太太相携着慢慢往大门过去。身后容方氏与容小姐前后相随,跟地不紧不慢。
容方氏年纪比二太太略小些,况她本来生得嫩相,乍一瞧倒似不与二太太一个辈分的。这一路上来话也不多,总不过于投入话题当中,难怪连赵大太太都有些忽略了她。只与容小姐两个人相依相伴,似乎是不大愿意与人亲近。
丁姀原本是跟梁小姐在最后,现在梁小姐告辞回府去了,这押尾的便就剩下了自己。一面低头跟着前头丁妙的脚步,一面留心地上的红砖,一块一块数着,派遣心中无法安放的彷徨。适才在南山寺斋堂里淳哥儿的那席话险些吓得她冒冷汗,幸亏赵大太太有意扯开话题不予她难堪,否则愣谁都会怀疑她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妄想去盛京的。若只是被人暗地里这么以为倒也罢了,就是二太太也在场,省不得又来训话,岂不是平添心烦么?
可是淳哥儿的话到底是勾起了她的一丝忧虑,是不是自己与淳哥儿太过于接近了呢?
心事重重地与众人吃过舒公府里特意准备的明州传统“四盆八碗”,府里的丫鬟们又开始准备领她们各自回屋休息。因这日天气甚为暖和,饭后大多数人便都犯起了困。赵大太太原本安排了游园,这一瞧,便笑着让她们先去睡过一觉再来。太太们则留下来陪赵大太太聊了阵子天,半个时辰之后也就相继散了去睡。
夏枝同春草打先回的屋,见紫萍亲送丁姀回来,便都出屋来迎:“早知道就去前头等着了,何劳姑娘还亲送来。”
紫萍笑着道:“即便你们去接了,我也还是要送八小姐回来的。”
丁姀知道这话不假,于是相邀:“不如去里头坐坐再回罢?”
紫萍忙摇头:“大太太一准有事情找奴婢,可坐不下来。”说着就掩帕要去,走到淳哥儿的屋门前愣了一下,“小爷回来了吧?”
淳哥儿是被晴儿红线带着跟夏枝春草一起回来的。夏枝便道:“回来了,在屋里。兴许睡下了”
紫萍点头,犹豫了下便没再说什么,请步离开了院子。
春草见机立刻猴急地来扶丁姀,忙不迭问道:“奴婢适才听说,赵大太太招呼太太小姐的是这明州的大菜是不是?嘻嘻……是什么菜呢?”
丁姀想了下,道:“叫四盆八碗,只是当地的风俗,宴请贵客或者家里办什么喜事的。并不是细致的菜,不说也罢。”
春草可耐不住性子:“小姐快说说看,都有些什么。”
丁姀失笑:“这有什么可说的?”
春草便嘟着嘴巴,惹来夏枝吃了她几记糖炒栗子。丁姀忙道:“嘘,轻点,淳哥儿正睡着。”
两个人眯了眯眼,笑着点头。
三人正要进屋,后头突然冷冷淡淡地传来一句叫唤:“八小姐……”
几人相继回头去看,顿时都有些愣住。只见紫萍的那个表妹名叫银莲的丫鬟正提着一个大红漆篾竹身翠绿把手的提篮,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的花坛间。察觉丁姀三个正看着自己,便又稍稍屈膝行礼:“奴婢银莲给八小姐纳福。”
丁姀赶忙来扶,见惯了紫萍待人的张弛有度,并不让人有陌生感之后,乍再见这番生疏地客套礼数,就有些别扭了。何况她们还是两姊妹,听说银莲能在赵大太太身边伺候,也全得益于紫萍一家子在赵大太太跟前的引荐,所以按理说该是十分圆滑的丫头。可是每回见到这个人,丁姀都有股说不出来的不适感。
她像遮挡在视线前的那根掉落的睫毛。往远了看似乎并不有碍于自己眺望,但是当目光聚焦的时候,她却庞然地让人无法把她忽略。
丁姀闭了闭眼甩去这股不好的念头,微笑着道:“紫萍刚回去,是有什么事情差了你再过来的吗?”
银莲并未抬头迎视她,送出手里的提篮,淡淡道:“这时席间剩下的,太太说丢了造孽,不如分给姑娘们用。”
春草一听就是自己缠着丁姀说,丁姀却不肯说的佳肴,忙抢在夏枝前头接下提篮,乐呵呵抱在胸前道:“怎么好意思麻烦姐姐亲自送来,您只需派人来说一声,咱们去拿就是了。呵呵……”
银莲却没有笑脸相对,依旧半冷不热地跟具木偶人似地说话,道:“那奴婢就告退了。”说罢就转过身,细碎地嘀咕道,“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丫头……哼”
春草大骇,方要丢下手里的提篮去讨个说法,被夏枝拉住,努了努丁姀,示意她稍安勿躁,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眼见着银莲一颦一挪地出了院门,春草“哎呀”了一声,推开夏枝气得红上了脸,啐道:“你扯着我做什么?她太气人了”
夏枝道:“人家是主咱们是客,你还能喧宾夺主了吗?”
春草白了她一眼,把提篮塞到夏枝怀里:“拿去,我可不吃她拿来的东西与她客气她还蹬鼻子上脸了,什么玩意儿乡下丫头怎么了?咱们姑苏有这么差么?再说了……难道在盛京当差那就是京里人了么?也没瞧出来比咱们高贵多少,谁知道她爹娘是什么个主呢,赵大太太都没有说咱们一句不是,倒轮到她来嫌弃咱们了气死我了”
见她又没遮没拦地乱说话,夏枝赶紧单手去捂她的嘴:“我的春草姑奶奶,你是嫌我们家八小姐命硬是不是?还怕弄不死咱们?快别说了,吃你的四盆八碗去”说罢就扯她进门,不让她在无言乱语。
丁姀苦笑,春草这热血易冲动,喜怒形于色的个性是再不会变了。她这么横冲直撞直来直往的谈吐到底不是能长久的,兴许哪天就会带来灾祸。有道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偏她每回保证地好好地,一转身就破了戒。
不过这回也难怪了她,这银莲实在有太多古怪的地方。竟冷讽般冒出这样一句话,换做是谁都会有气。但想想,银莲似乎是有太多的怨气要发泄,不敢明着宣泄,只能这样背过身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