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看到了三婆婆闪动的泪光，顺着脸上的折叠的皱纹，快速没入发白的发际。可是看到三婆婆的背影后，她确定自己没看错，自己确实看到了三婆婆的眼泪了，那个一直表现得很硬朗的老妇人的眼泪。
倪妩媚心痛得难受。
倪妩媚就这么呆呆地在厅里，看着三婆婆掩合的房门，感受着压过来的黑暗和侵袭的寒意。不知过了多久，倪妩媚叹息着站起来，走进厨房。倪妩媚抓了一把干柴，点着，捅进火灶里。倪妩媚呆看着干柴在灶里燃尽，最后一丁火星也熄灭在黑洞洞的火灶里。
倪妩媚拿过碗，盛起锅里的面条。面条已经发起，软趴趴没有一点嚼头，一把干柴也不能让冷下的面条热起来，咬下去，外温内冷，口感可以说非 常（炫…书…网）不好，可是出神发愣中的倪妩媚完全没有感觉到。
倪妩媚机械式地吃过面条，洗过澡，然后直直地躺在床上，看着在漆黑的房间中离自己很远的天花板。
倪妩媚感觉这不是真实的，似乎小乖小好他们还在离自己不远的房间里睡着，自己半夜起来也可以到那里看看他们可爱的睡脸，附耳倾听，能听到他们的浅浅的呼吸声。
可是，这毕竟只是似乎，事实他们现在在离自己很远，离村子很远的小镇上。
倪妩媚吸着鼻子想到，明明从小就把他们放到另一个房间睡觉的是自己，说要训练他们的独立的是自己，同意他们留在镇上接受更好教育的是自己。现在看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小乖小好他们独立。
倪妩媚默默地埋头到枕头中，任由流出的眼泪沁入枕头。倪妩媚心中承认，没有独立的反而是自己，离不开小乖小好的是自己。
在另一个房间的三婆婆弓着身体躺在墙角，她回想着刚才在外面哭泣的倪妩媚。她似乎在哭泣着说小乖小好离开的倪妩媚身上，看到当年哭泣的自己的影子。那一瞬间，她也恍神了，以为那就是几十年前的自己，所以她在跟倪妩媚说“慢慢就会习惯了”的时候，就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过去的自己。现在想来，其实是不同的，自己是永远都见不到过世的孩子，可是妩媚不同，小乖小好只是暂时离开了一段时间，以后，以后还能见着，还能生活在一起。
三婆婆紧闭眼睛，干皱的眼皮盖住了发黄的眼瞳，粗喘的呼吸声在黑暗的房间响起，她想念着小乖小好，回忆起和他们生活的细节，想着婴儿时期的他们，想着哭闹的他们，想着尿床的他们，想着流口水的他们，想着刚出两颗小牙的他们，想着微微颤颤站起来学走路的他们，想着在地里陪她拔草的他们，想着想着……
在似睡似醒的梦境中，三婆婆把哭闹着、尿床的、流口水、出牙、学走的小乖小好的脸，变换成在记忆中已经变得陌生，在梦中却清晰无比的、已近过世的几个孩子的脸，他们从小到大，至致死前的样子。
三婆婆紧皱眉头，看着在脑海中变换的面孔，哑着声音喊着：“我儿……我儿呀！大儿，大儿……么儿……么儿……”
老人的声音在漆黑宁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的凄凉。
远在镇上的小好小乖并没有表现得特别的软弱或者特别的坚强。小好也只在倪妩媚离开的时候哭着向倪妩媚背影伸手，在倪妩媚离开之后，小好被小乖拉着走进书房看书。陈大婶他们也没有留意，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看不到父母的身影后就自己安静下来了。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也是很乖巧地吃完的，而且吃完以后还帮着忙收拾碗筷，洗澡的时候也坚持自己洗，不用陈大婶帮忙，晚上也早早地说要睡觉。
这一切小乖小好都做得很自然，似乎已经习惯在这儿生活，似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小好小乖自觉地走进昨夜睡觉的房间，老爷子本来想让两个孩子分开睡的，可是陈大婶见小好紧紧拽着小乖，就劝着老爷子说孩子还小，一起睡也没有什么。老爷子想想确实也是，于是点头答应让两个孩子睡一块了。
等小乖小好进了房间后，陈大婶还小声地向老爷子抱怨说：“我本来还想跟两个孩子一块睡的。”
陈大爷舒心一笑。
当房门掩合后，在倪妩媚离开后一直表现得乖巧的小好却搂着小乖的脖子小声地哭起来。月光透过窗口照亮了房间的一角，黑暗的房间中两个瘦小的孩子拥抱一起的身影似乎让云层也有些难过。
小乖埋头在小好的肩窝，眼中涩涩的，他也不明白，明明是他们选择留下来的，可为什么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心，酸了。
心，痛了。
正文 第九十章 冬天
第九十章 冬天
倪妩媚打开窗户，嘴里吐出一口长长的白雾，吐出的白雾几乎以眼见的速度在空气中凝结，倪妩媚以为自己将会看到轻轻的白雾会变成固体，“啪嗒”一声掉到窗外的雪地上，可是白雾没有变成白冰，只是重重地浮在空中。
倪妩媚顾不上这些，她喜悦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冬天早已来临，春天就藏在这冰雪覆盖的地下。倪妩媚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冰冰凉凉的空气顺着呼吸道进入肺部，使得困了一个晚上的窒闷的肺部充满了清新的气息。
“嗯！舒服多了。”倪妩媚微笑地感叹道。
“哇，哇！黑豹别追着我。”院子里传来小好的欢叫声。
倪妩媚睁开眼睛，微笑着，然后把打开的窗户关上。她只想让自己和房间透透气，但是如果让三婆婆看到了，肯定会说，大冬天的开什么窗。
倪妩媚走出房间，走到院子，院子一如外面的世界，被白雪覆盖着，一如往年，除了光秃秃的枝桠，什么都没有。可是，倪妩媚的心却比往年温暖，因为他们——小乖、小好。他们终于从镇上回来了，真真实实的。现在在院子里被黑豹追得气喘吁吁的小乖、小好并不是自己的幻想。
三婆婆从厨房里擦着手走出来，精神抖擞地对院子里的小乖、小好喊道：“别玩疯了，跑得一身都是汗容易生病，快过来吃早饭。”
“哎！”小乖、小好同声应道。
小好气喘着跟已经扑到自己眼前的黑豹说：“不玩了不玩了……呼呼……我跑不过你，让我先去早饭吧。”
说完，小好拍拍黑豹的脑袋，把它往外推一推。黑豹黑溜溜的眼珠，只看着小好，过了一会才走开。
小乖、小好拍拍沾在身上的雪，然后才走进屋子里，黑豹也跟在他们身后，如一个武林高手，静静地踏在雪上，虽然没能做到踏雪无痕，但也不像小乖、小好把雪踩得“咯吱咯吱”的响。
倪妩媚和三婆婆已经坐在炕上，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小乖、小好和黑豹。小乖、小好进屋后就爬上炕，端起碗，呼呼噜噜地吃起面条。
黑豹学着已经很老的大黑趴在屋里。
三婆婆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看着小乖、小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三婆婆的笑容从昨天晚上小乖小好回来后就合拢过。
“好吃吗？”三婆婆微笑着问。
“好吃！”小好嚼着面条，口齿不清地回答。小乖也笑着说：“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三婆婆在边上微笑着催促道：“快吃，快吃。”
“嗯嗯！”小乖、小好点头回应，他们更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哎哟，还吃慢点吃吧，别太急了。”三婆婆又皱着眉头说。
“嗯嗯！”小乖、小好又听话地放慢吃面的速度。
三婆婆的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倪妩媚在一旁看着身份角色反过来的三婆婆、小乖、小好，这分明就是小乖、小好哄着三婆婆嘛！三婆婆既想让自己惦念的小乖、小好多吃点自己做的面条，又不想让他们吃太快，慢慢吃，才能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多待会儿。
倪妩媚心想：“难怪有老小孩的说法！”
倪妩媚回忆起昨晚突然见到小乖、小好的惊喜。
自从暑假时把小乖小好送到镇上，他们就没有回来过一次，倪妩媚也忙，所以也没有到镇上见他们一次，只是在信中得知他们都过得不错。小乖、小好本来就识字，他们学着写信告诉她和三婆婆他们在镇上过得很好，学到很多东西，交到很多朋友，让他们不用担心，还要他们保重身体。
倪妩媚第一次受到小乖、小好的信，激动得不得了，把信念给三婆婆听，三婆婆也听得眼泪汪汪的。本来倪妩媚以为小乖、小好今天是赶不上回来过年了，因为学校还没放学呢，没想到这回却是赶上了。昨晚回来很晚了，他们回来就累摊了，到家后喊了声太奶奶、妈妈就倒在炕上睡过去了，还是倪妩媚抱着他们进屋的。
这时倪妩媚才有时间问他们：“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学校还没开始放假呢？”
小乖咽下嘴里的鸡蛋黄回答道：“我们是提前考试了。”
倪妩媚吃惊地问：“这样都可以吗？”
小好在旁边答道：“哥哥在学校里很厉害的，老师们都很喜 欢＇炫。书。网＇哥哥。”
小乖在旁边简单地解释说：“我们跟老师解释过了，我们家远，所以提前考试了。”
小乖说的时候还盯着小好。小好看到小乖的眼神，乖乖地低下头。
倪妩媚看到小好的反应，狐疑地说：“该不会你们是逃跑回来的吧！”
三婆婆也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说：“要好好学习呀！就算不能回家过年也要把书读好了。”
倪妩媚板起脸看着小乖小好说：“老实交代，这是怎么回事？”
小乖一脸若无其事继续吃面，小好眼角瞅瞅小乖，然后又瞅瞅倪妩媚，乖巧地低下头吃面。三婆婆看气氛僵持起来，就在边上打圆场说：“好了好了，丫头你就别怪他们了。咱们都多久没见面了，之前你不也是盼着他们回来吗？好不容易，现在都回来了，就算是偷偷回来的，现在骂也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三婆婆说完以后觉得明显偏帮小乖他们，于是她又解释道：“我相信小乖、小好都是好孩子，不会偷偷跑回来的。”
小乖把碗中最后一口汤吃完，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没有偷跑，的确是考试了才回来的，不过我和小好的是特殊考试。考试的成绩也不错，所以老师才批准我和小好回来的。”
倪妩媚还有些怀疑：“那么你们怎么刚好就赶上最后一趟赶集呢？”
“妈妈，我们好歹在这长大的，每年最后一次赶集大概就在这几天，就算我在镇上读书我也还记得，所以我在这几天天天跑到赶集的地方去，看到村里的叔叔伯伯来了，我和小好就拉着镇上的爷爷去跟老师说了，当天就考试，第二天出成绩，达到老师的要求，我和小好就被批准提前离校了。”
“嗯嗯嗯！”小好在一边不停地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小乖……小好……”
这时，离房子很远的地方就传来亢奋的叫喊声，不只是一个孩子的声音，而是一伙。
小乖、小好听到很久不见的伙伴们的声音激动地站起来，隔着窗户回应。
“哎……”
“我们回来了。”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雪仗（上）
第九十一章 雪仗（上）
小乖小好立刻跳下炕，往外跑。
三婆婆坐在炕上忧心地叮嘱道：“哎，你们慢点跑呀！”
小乖小好跳下炕后，机灵的黑豹立刻改趴为站，跟在他们后面也跑出去了。
飞毛腿跑得最快，照着迎面冲过来的小乖送上一拳。飞毛腿笑骂道：“好你个小乖，一个人偷偷地到这镇上就不回来了，是不是把我们几个哥儿们都甩到一边去了。”
飞毛腿送上的这一拳可真是结结实实的一拳，小乖被打了一拳后，吃痛地咧着嘴揉着被打痛的地方。
“对，对不起。”小乖有些愧疚地道歉。
落后在飞毛腿的大队伍也涌进院子，他们正好看到小乖有些狼狈的样子，大家开始冲上前，七嘴八舌地“讨伐”小乖。男孩子们不好对在站在一边的小好“动粗”，可没关系，大队伍中还有村里的其他女孩子呢！她们可就不客气了，她们笑成一团，动手掏小好痒痒的地方，这下小好比小乖更狼狈了，她笑着缩成一团，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的。
“哈哈——哈哈哈——不要——不要再——我，我都喘不过气了——哈哈——救——救命呀——”小好笑倒在雪地上，笑出眼泪，笑着跟大家求饶。
三婆婆笑着倾听院子里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欢叫声，她脸上紧皱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丫头呀，很久都没这么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