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外邦人,还有说情的余地。一看即非国人,又无官府许可交易的文书,数罪并发,唯一的下场就是砍头。
有官员受贿,庇护海盗不假。
可一旦事发,手最黑、处置最狠的,即是这些贪官。管你是海匪还是走私商,推上法场,统统杀掉!
如此一来,方能收拾干净首尾,保全自身。
拿钱不办事?
正如疤脸海匪所言,自古官匪不两立。
换做平时,肯花钱打点,走私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上麻烦,还是难以解决的麻烦,转头就能将对方卖了,根本不会犹豫,更不会有半点愧疚。
商人们一路奔逃,终于跑到停泊海船的港口。
临近却发现,除少数几艘小舟,整座海港已陷入火海。
烈焰狂燃,浓烟高达数丈,仿佛地狱张开大门,欲将众人吞噬。
几名佛郎机人嘶哑高呼,跪在在地。
没有海船,别说返回欧罗巴,连逃出海岛都不可能!
大食人的损失更大。
船上运载的香料宝石,火光一起,都将沦为飞灰。
相比之下,倭人损失最小,四下里寻找,拖出几块舢板,当即就要下海。
不能安全渡海,总比留在岛上强。
跳海尚有生路,留在岛上,落在明朝官兵手里,只有死路一条。即便许他们回国,受到的处置只会更严厉。
暗中走私货物,罪名不小。被明军抓住,哪怕为平息明朝的怒火,将军也会下令严惩。
切腹不要想,丢进锅里蒸了,倒是更有可能。
几十年前早有先例,容不得他们不害怕。
与其等死,不如赌上一把。
可惜,倭人这场豪赌,注定不会赢。
未等舢板下海,十余艘小船呈扇形围住港口,封堵水面。
岩石后,忽然冲出上百名官军,身着袢袄,手持长矛弓箭,列成战阵,将商人团团围住。
“跪地不杀!”
大喝声中,听得懂官话的商人,毫不迟疑,立刻丢掉武器,双膝跪地,连声求饶。
见状,余者恍然大悟,纷纷效仿。
顷刻间,砂地上跪了近百个服饰各异的商人。
收缴武器时,王守仁和卫军举起随身牙牌,道明身份。
领队千户当即抱拳,道:“王主事辛苦!”
“不敢当。”
两人说话时,官军取出绳索,自前向后,将商人挨个绑起。
不是分开绑,而是串粽子一般,一个挨着一个。两人之间,仅留不足半米的距离,不妨碍走路,但有谁想跑,绳子上的人多会成为累赘。
力气再大,也休想走脱。
“船上的东西,可都收好?”
“自然。”千户点头,道,“动手之前,本官亲自带人上船,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大食人有不少好东西,佛郎机船上还有金矿石,倭人……啧!”
千户撇嘴,这帮秃脑壳半月头,是真穷!
“此事不可声张。”
“王主事放心,事情做得机密。这些番人勾结海匪,做走私交易,本就犯法。为防趁乱逃跑,才放火烧船。事情递送京城,也没人能挑出理来。”
千户信心十足。
十艘运粮船,全都装满。金银和宝石珍珠需得上交,香料则能留下大部分。加上茶叶,分到弟兄们手里,绝对少不了。
可惜的是,搜查海匪藏宝库的差事,轮不到自己。
想起从另一座海盗岛上找到的银箱,千户心中涌起更多不甘,却也无法。
周指挥使手下,满打满算四百人。临山卫则调出五艘船,超过一千五百人。不管怎么算,这回的大功,都会被临山卫占去。
好在周指挥使同杨钦差有交情,能说得上话,比肖指挥使占得先机。否则,拦截商人的差事,也轮不到自己。
“王主事,杨钦差和周指挥使将于北面登岛。”
“多谢。”
知晓杨瓒登岛,王守仁作为随员,自当前往。
“岛上都是奔逃的海盗,王主事还是乘船,到底安全些。”
“千户美意,下官心领。”
话落刚落,王主事忽然神情一变,张弓搭箭。
三枚箭矢飞出,两名海匪惨叫,接连滚落山崖。
见此情形,千户干笑两声。
他怎么忘了,这位虽是文官,论起身手,比寻常武官还要剽悍。
“告辞。”
收起弓弩,王主事带上六人,沿途向北。遇到小股流窜逃亡的海匪,均当场绞杀。
登船之后,千户脑中灵光一闪,右手握拳,重重捶在左手掌心。
“榆木脑袋,笨啊!”
“千户?”
“留一半人,看着这些番人。余下佩弓箭长矛,随本官下船。”
麾下不解,动作稍慢,千户气得瞪眼。
“这里有船!”
有船?
是啊,那又怎么了?
“北边被兵船堵住,西南边的钱仓所看到狼烟,必会有动作。海匪想跑,只能抢番商的船!”
言下之意,守株待兔,也够炖上几锅肉。
“千户,船已经烧了。”
千户磨牙,当真想挥起刀鞘狠砸几下,说不定能开窍。
“咱们烧船,海匪不知道!”
几轮炮轰,岛上四处都是浓烟。海匪惊慌失措,能辨清方向就谢天谢地,哪里会想到海船被烧。
话说到这个地步,众人才恍然大悟。
明白之后即是狂喜。
战功啊,从天而降的战功啊!
“卑职愿随千户前往!”
“千户,卑职手下使得好弓箭!”
为争取下船,几名差点在船舱里打起来。
最后,千户拍板,征用番商和老五等人,看守走私商,留下的官兵再缩减一半。
握着木棍,番商和海贼面面相觑。
让他们做看守,心宽还是脑子里缺根弦?
不担心他们放开走私商,趁机夺船逃跑?
“跑?”一名留下的军汉冷笑,“杨佥宪的手段,尔等可是见识过。谢十六这样的都得栽。你们想跑?可以啊,说不得老子也能捞点战功。”
一边说,一边上下左右打量起四人,仿佛在考虑,该从哪个角度下刀才好。
双屿已经攻下,这几人已无大用。敢生出歪心,直接动手,用不着半点犹豫。
被军汉看得头皮发麻,番商和海贼激灵灵打个寒颤。
这才想起,藏宝找到,海岛攻下,于杨瓒而言,自己不剩多大用处。
虽有承诺在先,难保不会遵守。
毕竟,在诏狱时,曾有先例。
想活命,必须好好表现,证明自己有用。
想到这里,四人都是咬紧牙关,握住木棍,凶狠瞪着绑在一起的走私商。
谁敢动一下,敲掉门牙!
岛屿北面,炮声渐停。
兵船靠岸,官兵甫一登岛,便列成战阵,呈碾压之势,推平敢于抵挡的海盗。
疤脸海匪命丧官军刀下,王十九等头目迟迟不见踪影,海匪惊慌失措,组织不起有效抵抗,胆破魂丧,望尘奔溃。
“杀!”
得知王十九等头目已就擒,周、肖两位指挥使下达同样命令,见海匪就杀,一个不留!
“岛上海匪作恶多端,理当斩草除根!”
杨瓒没否决,却也没有附和。只言本官不知兵事,全由两位指挥。
顾卿领数名锦衣卫下船,提审王十九,问出岛上藏宝之处,当即遣人带路。
于此,周指挥使没有表示。
沿途灭掉六股海匪,得了不少好东西。加上即将到手的战功,已是不虚此行。双屿港的金银,得着是锦上添花,得不着也没什么。
况且,金银再多,锦衣卫在侧,也不好动手。
肖指挥使心有不忿,奈何把柄被抓,唯有将郁闷转化为战意,指挥临山卫沥海所和三山所的水军,一路冲杀,灭掉所有海匪,求饶也不放过。
杨瓒下船时,战斗将近尾声。
周指挥使和肖指挥使核对战况,将首级分割清楚。
“共戮海匪三百七十一人,活捉二百六十八人。余下或随谢十六出航,或散入周围岛屿。”
“寻到海匪藏金一百余两,银八箱,器皿珍玩六箱,茶砖丝绸一十三箱。”
听言,两位指挥使都是喜上眉梢。
这些都是从岛上搜得,尚未运入藏宝洞窟,算是笔意外之财…
金银需上交,余下之物,需得合计一番。
两人交换眼神,正要寻个安静处,忽听属下来报,有一艘兵船,打出钱仓所的旗号,出现在岛屿西面。
“钱仓所,可看清楚了?”
“回指挥,确是钱仓所兵船。”
周指挥使皱眉,肖指挥使脸色很是难看。
不用说,必是知晓岛上情况,来抢战功!
“熊七这xx的,一肚子坏水,最会算计!”
狼烟升起时不来,炮声轰鸣时不来,现下海盗被剿灭,清点战功缴获,急匆匆派来一艘兵船,算什么意思?
“十成是来抢功的!”
周指挥使是“外来”,肖指挥使则属地头蛇,知道熊指挥秉性,当即咬牙,道:“不能让这龟孙子得逞!”
“人既然来了,总不好拦在岛外。”
“这事……”
肖指挥使皱眉,忽然看到刚下船的杨瓒,计上心头。
“不如向钦差请示?”
“不好吧?”
“有何不好?”
肖指挥使低语几声,周指挥使微顿,斟酌两秒,到底点头。
“也罢,此事当由钦差决断。”
听到两人所求,杨瓒眉尾挑高。
取出不离身的金尺,打量着对方,琢磨该从何处下手。
不想被抢战功,又不想得罪人,就推他出来,当真打的好算盘。
武人鲁直,心思不会拐弯?
骗傻子去吧!
只不过,事情办好,未必会得罪人。
考虑片刻,杨瓒轻笑,道:“两位指挥使方才说,有海匪散落附近海岛?”
“正是。”
“既如此,不妨将消息告知熊指挥。”
恩?
周指挥使和肖指挥互相看看,神情都是一变。
杨瓒继续笑道:“熊指挥使襄助剿匪,本官甚是感激。先时从走私商人处得来的茶砖,本官做主,赠与熊指挥两箱,二位意下如何?”
既然推他出来,如何行事,旁人最好不要置喙。
周、肖二人脸色微僵,隐约察觉出话里的敲打,只能点头。
“来人。”
送出人情,总要让对方知道。
不假两人麾下,杨瓒请校尉帮忙,给钱仓所的兵船传讯。
“贼匪未灭,百姓不安。熊指挥使精忠为民,沥胆忠君。如能清缴临近岛屿海匪,擒拿匪首谢十六,本官归京之后,必上奏天子,为指挥使请功!”
将话带到,锦衣卫即告辞离去。
看到满满两箱茶砖,熊指挥使拂过虬髯,大笑数声。
“这杨钦差是个明白人!”
“指挥使,对方分明是借故拦下兵船,防备我等。”
“你懂什么。”熊指挥使冷哼一声,道,“北边来的,我不知道。临山卫姓肖的,一肚子花花肠子,从他嘴里抢肉,不是那么容易。”
“总不能白来一趟。”
“谁说白来?”熊指挥使道,“两箱茶砖,抵得上弟兄们一月军饷。不是说附近岛上有海匪,砍几个,战功照样到手。省得和姓肖的掰扯,惹一肚子闲气。”
话落,熊指挥使令兵船掉头,巡查临近小岛。
见有零星舢板,立即靠岸,遣官兵登岛。
“这杨钦差,年纪应该不大?”
拎起从海匪身上搜到的布袋,倒出几颗圆润的珍珠,熊指挥使眯起双眼。
“姓肖的倒是好运,攀上这位。早知道,本官该早点出兵。”
“指挥使,这些不上交?”
“交什么。”熊指挥使哼笑,“这是白给弟兄们的。这份人情可不小,回头都给本官闭紧嘴巴,否则一个铜板别想分到!”
“属下遵命!”
千户这才明白,为何指挥使会如此干脆,一声不出,调转船头。
能从岛上逃出,本领必是不小,随身都会藏些金银。况且,狡兔三窟,说不定,这些小岛上也埋了东西。
“人有数,金银可是没数。”
双屿有锦衣卫,这些岛上可没有。
寻到东西,天知地知,还不是随指挥说了算。
“所以本官才说,这份人情不小。”
送两箱茶砖,言是从走私商人处缴获,分明是在告诉他,无论搜到什么东西,都可以截留,一概不过问。
若是能抓到谢十六,功劳更不会小。
得罪人的事,转手办得这么漂亮,熊指挥使自问,九成是做不到。
“这样的心计手段……真该当面见见,好歹结个善缘。”
打定主意,熊指挥念头立转。
先时只想走个过场,趁机捞些好处,现下却是一心搜寻海匪下落,更遣人返回卫所,传他命令,调来更多海船,搜查附近岛屿。
“指挥使,这么大动作,恐会惊动府州官衙,若是府尹问起,该如何应对?”
“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