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她看到曾序握着那把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按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
曾序的手和枪一起松了开来。
他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笔直地摔落在了地上。
他摔落在了曾琦的身边。
她曾无比熟悉的、与她同窗、与她相伴、与她分享这漫长而孤独岁月的曾氏兄妹,了无生息地躺在了她的面前。
而那个男人,却自始自终地,站立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坚硬的、无情的山。
“啊——”
漫天的大雪里,祝静捂着自己的脑袋,终于尖叫着朝前跪倒了下来。
冰雪从她的皮肤渗透进了她的四肢,渗透进了她的血肉,她无法克制地匍匐在地上,她觉得喉咙里有血的腥味涌了上来,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思考能力。
眼前幻化着大片白色和红色相间的颜色,是雪和血混合的颜色。
这是梦吗?
为什么这个梦,和刚刚那个让她在沉睡中惊醒的梦如此相同?
死亡如花瓣一般绽放在她的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鲜红色的花,一沾上血,就变成了黑色。
好冷。
她快要窒息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
祝静感觉到自己麻木的双腿和身体,被人从地面上扶了起来,她慢慢地侧过头,看见那个曾和孟方言在酒吧并肩而坐的英国女孩,正面色沉重地看着自己。
然后,她看见了很多人,他们都面无表情、平静而迅速地进进出出这栋曾序和曾琦的房屋,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他们除了脚步声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看到,那些人先后抬着两台担架从屋子里出来,担架上盖着纯白的布,她看到一只苍白的手垂落在外,而那只纤细的手上,还绑着一条红色的珍珠线。
那是她从t市回来后给曾琦带来的礼物,曾琦从拿到的第一天起,就戴着没有离过身。
她始终,没有看到孟方言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
雪越下越大了。
祝静被那个英国女孩搀扶着,一步一步,走进附近的另一栋房屋里。
走进屋,她看见了站在长桌边的谢忱。
他的身上也穿着她从未见过的制服,那件衣服上有三个英语字母,她认得。
cia。
他此时看着她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怜惜,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寒。
英国女孩递给了她一杯热茶,在她的对面慢慢坐下。
“我叫moon,是shadow魅影组织的一员,也是mars……孟方言的队友。”
“如你所见,你的同窗同学曾序,被称作ghost,他实际上是国际通缉的恐怖组织头目以及情报、军火商人,却伪装成正常人生活至今。世界各安全机构已经围捕、追踪他多年,但始终没有确凿证据、无法将其逮捕,因此委托我局的王牌特工mars接受这个抓捕ghost的任务,潜伏到他的身边。”
“mars之所以会选择你作为潜伏关系人,是因为你是与曾序和曾琦兄妹关系最亲近的普通人,靠近你,比直接接近目标不容易让其起疑。”
“曾序的亲生妹妹曾琦和你一样,对以上所有事情都毫不知情。”
“任务至此已经暴露在普通人的面前,且目标去世,其余情报一无所获,任务宣告失败。”
“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都可以问我。”moon注视着她,“对于你,我局会实施特殊关系人保护计划,为期三年。”
祝静不发一言地听完了这些话。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道,“……曾琦死了?”
“是。”
“曾序……也死了?”
“是。”
她的目光里慢慢凝聚起飓风。
“moon,”此时,在一旁的谢忱开口道,“我来和她说吧。”
点了点头,目光深深地看了坐在座位上的祝静一眼,离开了这栋屋子。
“祝静,”谢忱走到她的身边,慢慢半蹲下来,“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在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或者阴阳两隔,我知道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如果你无法承受,我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从这件事情里彻底摆脱出来。”
“陪伴我?”半晌,她轻轻侧过头,“你有时间吗?”
她的目光空洞而冰冷,谢忱看得浑身一颤,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见的痛苦,“我知道你难以接受连我都欺骗了你,那是我的错,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不,”她轻轻笑了笑,“连中情局都现身了,我也不敢说我不能接受啊,毕竟,我还体验到了电视剧和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呢……”
“谢忱,噢,我也不知道你的真实名字是什么,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我想,你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吧。”
她将头侧了过来,没有再看他一眼,“谢谢。”
谢忱看着她憔悴的侧脸,最后那两个字,就像一个狠狠甩在他脸上的耳光,从此以后将她和他彻底推到了无以衡量的距离。
他从未敢拥抱她,也再也不可能拥抱她。
她还是受到了最最致命的伤害,甚过钻心剜骨。
这件事情到了最后,她才是受到伤害最大的人,其余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没有机会再体会到这种痛苦。
至于他和孟方言,他们的生命本就如同行尸走肉,又何谈伤害。
…
这一场雪一直到将近凌晨时分,才停止。
祝静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屋子。
黑夜里,只有屋子外的路灯是光源的所在,而路灯下,正站着孟方言。
那些人已经全部都离开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他。
走到距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moon和猎豹应该都已经跟你解释了所有的事情,”他穿着单薄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根烟,“我就不再重复赘述了。”
“不想让你看到的场景,即使下了昏睡药,还是让你看到了,抱歉。”
“我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弥补我对你的生活造成的伤害,抱歉。”
“我欺骗了你,所有的,抱歉。”
“从今天起,我就会彻底离开你的生活,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他说了很多次的抱歉。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会抽烟。
他还是这样漫不经心地笑着,离她这么近,却又那么那么地远。
一切她曾在潜意识中想要思考,却没有敢去思考的怀疑,全部都在今天得到了最好的解释。
她觉得,今天,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见到最最真实的他。
“圣诞节没有谎言。”
祝静看着他,在他沉默下来的时候,终于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含了沙,“所以,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请你诚实地回答我。”
他注视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我,你一直以来……都不是出自真心的吗?”
你对我第一次露出笑容的时候。
你将我从我曾经的梦魇中解救出来的时候。
你在派对的夜晚和我共舞的时候。
你在我崩溃痛哭时拥抱我的时候。
你在山顶的夜风中温柔亲吻我的时候。
你迎着苍茫白雪朝我伸出双手的时候。
你对我说,“不要相信我”的时候。
从你奉着使命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开始,那么多的时光里,你在面对我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是动了真心的?
过了一会,她等到了他的回答。
“不是。”
他说。
“不是出自真心的。”
然后,他转过身,离开了她的世界。
——————————上卷完——————————
第32章 番外#千夜一夜
一年后。
shadow伦敦总部。
孟方言穿过长长的走道,敲了敲门,走进一间屋子。
正坐在电脑前的技术部探员frank回过头,看到他后立刻起身朝他行了个礼,然后面色沉重地对他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搜寻到?”他走到frank身边,低头看向显示屏。
“是的,”frank揉了揉眉心,“距离w上一次在希腊现身后,至今已经两周了,技术部探员始终没有搜寻到他的踪迹。”
距离ghost去世的那个雪夜,已经过去了一年。
随着那个圣诞雪夜崩塌的,首先是暴露在空气中群龙无首的ghost组织。
之后的几个月里,shadow联合其他国家的安全机构,一同开始对散落在世界各地的ghost余党做彻底清除。
这个曾对世界造成巨大黑暗影响的恐怖组织在ghost死后,如同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几乎不堪一击。
而奉ghost生前遗命,携带着撒旦协议文件的w,却与他们开始了一场漫长而持久的拉锯战。
作为曾经ghost最得力的下属,w生性诡计多端,并且也精通易容术,因此对其的抓捕行动成为了目前最大的难题。
他们找不到w。
就算前一秒好不容易捕捉到w的踪迹,可下一秒,当他们赶到目标地点的时候,w早已逃之夭夭。
w成为了ghost最好的继任者,所以他们很清楚,他们必须要在w积累自己的势力变成第二个ghost前,先行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mars,”frank观察了一会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低咳了一声,忍不住道,“你需不需要去休息一会?”
孟方言的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不用。”
frank摇了摇头,“mars,你的脸色现在非常糟,你刚出完外勤回来,你不可以这样不眠不休地出任务,我们的确是要抓w,但是这不是你不睡觉整天守在电脑前就能成功的。”
听到这句话,孟方言终于动了动,他微微直起身,目光落在虚空中一点,忽明忽暗。
“mars,”忽然,门口有探员叫他,“l找你。”
“去吧。”frank拍拍他的肩膀。
走进l的办公室,l刚挂下一个电话,孟方言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了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放进嘴里,似笑非笑地看着l,“你家姑娘现在也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了,你就不怕她被那些浑身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混小子们抢走?”
l托着下巴,“要是被我知道哪个混小子对她动了歪脑筋,估计他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他摇摇头,“什么时候和你家姑娘见面?”
“过会我就回去,”l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极其罕见的笑容,“她说她做了些吃的,已经在家等我,今天我早点下班,大家应该也都不会责怪我,你说是不是?”
“等会出去的时候记得告诉所有人,今天大家都可以提早离开。”
他点了点头,目光轻轻掠过l放在办公桌上的相框,照片上有三个人,是l,l的太太和他们女儿一周岁时拍的全家福。
而l的太太,在他们女儿三岁的时候被恐怖组织所绑架作为威胁l的工具,等l赶到现场,恐怖分子已经将他的太太枪杀。
他听跟了l很多年的探员说,从此以后,l几乎没有再笑过。
而为了保护女儿,l从那一天起,就将女儿彻底改名换姓、甚至换了她的所有身份和背景,将她交给了一位他最信得过的朋友抚养。
他每一年只和女儿见一面,就在圣诞夜的这一天。
他知道l有多么多么想念他的女儿,无数次,他都能看到l一个人站在窗边,默默地看着女儿的照片和视频,一遍又一遍。
女儿每一步的成长,l作为父亲,却根本无法亲眼目睹,亲身陪伴,他就在距离女儿那么近的地方,却连伸出手拥抱他的女儿都无法做到。
他将对他太太最深沉的思念与对他女儿的爱,换作了对自己一生的惩罚。
“mars,不要再对自己这样苛责。”
l这时从椅子上起身,看着他,“kermid的死不是你的错,ghost妹妹的死也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所有的痛苦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孟方言沉默。
“ghost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你却一直都没有从那个雪夜里走出来。”
他脸上维持的笑容终于在l这句话后,彻底消失了。
l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经常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和日夜保护她的探员进行交换,我也知道她有一次发高烧昏迷、你得知后从国际外勤任务中赶回来将她送到医院……mars,我全都知道,只是当作我不知道而已。”
孟方言没有和他对视,只是侧过身看向窗外,勾了勾嘴角,“l,不要滥用权力窥探别人的私生活。”
“mars,”l说,“我从最开始就已经告诉你了,这是命。”
“你以为我没有过相同的经历吗?当我第一眼看到我太太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女人是我的命,我也尝试过抗拒,也尝试过自欺欺人,但我又怎么可能是命运的对手?”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