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洛绒看着小胡子,打手势问他是不是渴了,是不是饿了。小胡子点了点头,端起酥油茶,他没有喝,只是想让升腾的水汽遮挡自己眼睛里的一些东西。他发觉自己有一点变化,心好像更软了,更容易被触动。嘉洛绒的手势非常简单,却让他想起了家。
家,每个人都有,但对于小胡子来说,这个词是陌生又奢侈的,他早已经忘记了家的味道。即便过去每年回家,也仿佛是自己生命中一个短暂的港口,停泊一下,很快就要踏上新的征途。
嘉洛绒的样子让小胡子感觉,从自己睡着之后,她就一直安静的守在这里。酥油茶还有一壶,小胡子给嘉洛绒倒了一杯,但手刚伸出来,就被嘉洛绒轻轻拦住了,她让小胡子自己喝。她打手势说,她的妈妈告诉她,男人在外忙碌,很辛苦,回家之后,女人要照料好男人,那才是称职的女人。
小胡子默然无语,这顿饭让他吃的感觉有点甜,又有点酸。他的心门很难敞开,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把嘉洛绒和格桑梅朵比,尽管他知道两个不同的人之间没有什么可比性,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嘉洛绒把杯碗都收拾了,然后坐在小胡子身边,给他卷一种当地村民偶尔会抽的土烟。抽着烟,看嘉洛绒打手势讲一些过去的事,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小胡子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他无法把嘉洛绒跟格桑梅朵对等的看待,但他确实很享受这种感觉。
村子里的人都被昨天后半夜的动静搞怕了,天黑之后家家户户都钻进屋子不出来。小胡子整整随身带的东西,看了嘉洛绒一眼,他很少跟对方说话,这个眼神就是告诉她,自己要出去了。
嘉洛绒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失望,这丝失望里,仿佛也夹杂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孤独,但是她装作什么情绪都没有,微笑着对小胡子点点头。这个眼神让小胡子心里又隐隐泛起了酸楚,他顿了顿,转身离开了屋子。
他默默的走,走的很慢,却始终没有回头,他知道嘉洛绒肯定在望着他,如果自己回头,心里的那种情绪可能会不停的蔓延,让自己控制不了。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就用这种方式在夜色中一点一点的拉开了距离,男人在走,女人在看。
当小胡子慢慢走出去十来米的时候,小屋的门响了一下,然后就传来嘉洛绒蹬蹬的脚步声,小胡子停下脚步,他一转身,看到嘉洛绒匆忙的跑过来,在离小胡子只有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了。
小胡子不知道嘉洛绒要干什么,嘉洛绒可能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他们相对而视,过了一分钟,嘉洛绒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她示意自己没事,让小胡子走。
但是当小胡子再次转身时,嘉洛绒轻轻咬了咬嘴唇,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她仿佛鼓起了自己最大的勇气,慢慢的打手势:“能抱抱我吗?”
几个简单的手势,顿时让小胡子的心感觉一阵抽搐般的疼。他猛然间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自私了,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却从来没有顾忌到嘉洛绒,这个皮肤雪白的藏族女孩,至少有一部分意识是来自格桑梅朵的,她对小胡子的依赖,不亚于格桑梅朵。
这一瞬间,他仿佛卸下了心里所有的一切,伸手轻轻把嘉洛绒抱在怀里。嘉洛绒像一片云,一汪水,很轻很软。
嘉洛绒很容易满足,她躲在小胡子怀里,嘴角有一丝发自内心的笑。这一抱,多么短暂,但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能感觉到小胡子的体温,能听到他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拥抱可能很久,也可能很短,当拥抱结束时,嘉洛绒轻轻替小胡子整着略有些凌乱的衣领,
她踮着脚尖,帮小胡子慢慢的整理衣领,当她踮着脚尖的时候,脸颊整好从小胡子的嘴唇边擦过。嘉洛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马上低下了头,一丝红晕浮现在雪白的脸庞上。
她仿佛有些不敢正视小胡子了,头也不抬的对小胡子打手势,说她会在这里等小胡子回来。打完手势,嘉洛绒转身就跑回了小屋。
这是什么样的滋味?小胡子慢慢走在夜风中,他形容不出这些,但他觉得很美妙,就像一个被寒冷冻得发抖的人突然浸入了一片温暖的风中。
这一晚的月光依然很明亮,整整一个白天过去,小胡子不知道青稞地里有没有什么别的变化,但是德国人原来守护的方坑那边明显换了人。小胡子绕过他们,一点点接近了自己之前挖出的那个倾斜的洞。这个洞显然也被人发现过了,因为洞非常窄,所以没有什么用,被土填上了一半。
小胡子轻轻把洞里的虚土给挖出来,多吉送的那张鬼脸面具取下来之后就裂成了两半,而且面具像是被散弹枪打了一枪一样,到处都是很细小的窟窿,已经没法再用了。不过下面的血婴都死掉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胡子钻进去朝里面爬,他很顺利的爬到了被破掉的夯土层,然后顺着悬挂了龙纹鼎的铁索还有巨木下到空间的底部。这些路他走过一次,记忆犹新,他跟着钻进巨木后面人工挖出的通道,但是当他快要走到这条通道的尽头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刚刚打出不久的洞。
这个洞也是斜着打下去的,痕迹非常新,看到这个洞,小胡子就想起了苏日说过的话,造神古迹并非表面这一层,下面还有东西。德国人被打散了,留在这里的应该是苏日的人,不过打洞的人手段不怎么专业,小胡子只试探着看了看,就发现这个洞只打下去几米深,可能是打洞的人吃不准位置,所以半途而废。
他怕和苏日的人在这里遭遇,所以走的更小心了,走完这条通道之后,是第二个悬挂龙纹鼎的空间,但是没有人留下任何痕迹。小胡子觉得,如果造神古迹下面还有东西,切入点估计会在发现那个婴儿的空间中,缩小的九层塔,塔尖上的金属瓶子,都说明那个空间的不同。
通道只有一条,走在里面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前方的动静,当小胡子一点点重新走到那个有微缩九层塔的空间时,马上就看到九层塔被挖开了,挖开的洞正好在龙纹鼎的下方,而且头顶的龙纹鼎出现了倾斜,一根吊着鼎角的铁索明显被人动过,但因为鼎太沉重,他们也半途放弃了。
鼎下方被挖出的洞不太大,但很深,小胡子听了很久,周围非常安静,应该没有人。他不知道苏日的人什么时候会再下来,所以想加快进度。他举着一把手电,慢慢走近了这个地面上的洞,朝下面照了一下。
看了一眼,小胡子微微皱起眉头,他看到洞的底部,隐隐约约趴着一个人,但这个人身上的衣服颜色很深,和周围的黑暗混成一团,除了能看出一个人形的影子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把手电调到最亮也没有用。
不等小胡子生出别的念头,脚下的土层猛的一松,沿着边缘崩塌下来,小胡子的身体随着崩塌的土层朝下落,他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只能用合金管在身边的土壁上划着,减轻下坠的趋势。
在这期间,小胡子匆匆一瞥,顿时抽了一口凉气,因为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趴在洞底的人。这个人已经死了,死去的时间不长,但浑身上下已经长满了鬼脸菇。
这绝对是致命的剧毒,小胡子再也不顾那么多了,甩掉手里的光源,两只手一起用力,硬生生的插到土壁的土层中,勉强停住了身形。
这个洞的空间不宽,小胡子距离脚下长满鬼脸菇的尸体还有两三米远,但他猛然间就感觉自己的眼睛看不清楚东西了,而且这种趋势急剧加快,紧跟着,小胡子的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坠入了永恒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虎落平阳
如果一个普通人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突然看不到东西了,那么他第一个正常的反应会认为是光源出现问题,灭掉了,这是很正常也很自私的心理:出现问题,先从别的地方找原因。
然而小胡子的思维清晰理智,他所带的光源非常可靠,不可能因为摔了一下就彻底失效,而且他看不到东西是有一个短暂的过程的,首先是视线模糊,进而完全看不见。尽管他不肯承认,但不得不自己告诉自己,他失明了,虽然没有真正的触及下面那一片三尸菇,但剧毒的三尸菇熏伤了他的眼睛。
这是个很难接受的现实,双目失明意味着什么?对一般人来说,失明可能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将会很悲惨,很绝望,但对于现在的小胡子来说,失明意味着死亡。
小胡子几乎是用手硬插进土里,一点点的向上挪动,他不是铁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一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人,在骤然双目失明时可能会产生间接性的精神崩溃。失明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甚至超过了死亡所带来的威胁。
他朝上艰难的挪动了一段,猛然停住了,这一刻,他突然很想笑,也很想痛快的哭一场,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的那场臆想:如果自己死在了黑暗的地下,这个世界,会有人替他流泪吗?
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情绪,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绝对不会轻言放弃,他加快了速度,慢慢从下面一点点的朝上爬,等爬到了这个小洞的上沿时,小胡子轻轻试探了一下,洞沿的土层依然有点松,一动就掉下来一大片,他试了好几次,才找到合适的位置,翻身跳了上来。
他马上从包里翻出备用光源,因为在绝境中,人的心里总保持着一丝不现实的幻想,这种幻想来自强烈的求生**,他希望失明是一场错觉,是光源意外引起的错觉。但小胡子随即就彻底死心了,他打开了备用光源,却什么都看不见。
眼睛很疼,那种疼难以形容,好像有一种强烈的腐蚀性物质在侵蚀着眼睛,如同一把把钢锉在皮肉上来回的挫着。失明是三尸菇的毒引起的,小胡子不知道这种毒的解法,他带着一些药,但都是用来对付尸毒和蛇虫咬伤的。
他不能再呆下去了,失明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必须马上回去,然后做下一步的安排。小胡子超强的听力和记忆在此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立即顺着来时的通道朝回走。洞底死掉的人可能是苏日留在这里的人,这导致其他人暂时不敢妄动,所以通道和悬挂着龙纹鼎的空间都很安静,但小胡子不知道这种安静能保持多久,他尽最大的力快速来到入口,然后钻了出去。
冷风扑面而来,小胡子稳稳心神,他根据入口的位置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悄悄的弯腰在青稞中穿行。但是失明给小胡子带来了很大的隐患,他刚刚在沙沙作响的青稞丛中跑出去二三十米,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枪响。
紧跟着,脚步声从四周越来越近,估计都是苏日留在这里的人,他们最开始的时候以为小胡子是德国人的成员,所以一枪示警后,就想打伤他抓活的。小胡子非常被动,他要拼尽全力去躲避随时可能打来的子弹,又要努力分辨方向,尽快逃脱。
对方有人数上的优势,从几个方向追击过来,之前和德国人的激斗中,他们没能抓到活口,所以不会放弃眼前这个机会。小胡子看不到路,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方向,这让他的速度大打折扣,等到勉强跑到回村的那片山路时,小胡子几乎要被追上了。
但是他从这片山路上来回走了几次,对地形记得很清楚,这多少是一点点优势。他一路颠簸着奔逃,时常就侧耳倾听身后的追兵的动静,走到这片山路一半的时候,身后猛然响起一个令小胡子感觉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你!”
小胡子的心跟着沉了一下,他听得出这是那个叫宋坤的人的声音。这一下完全就没有退路了,他和宋坤有很深的冤仇,如果落到对方手里,生不如死。
小胡子咬着牙,冒着很大的风险在山间的小路上飞奔,这完全是靠记忆和勇气在奔跑的,稍有不慎就可能掉进山路旁的大坡下面。
“打断他的腿!给我抓活的!”
后面又响起宋坤的叫喊声,这条山路是独路,追击的人无法几个方向包抄,但同时,小胡子也失去了可以闪避的空间。枪声接二连三,都是朝他腿上招呼的,奔跑中的射击不可能那么精准,然而当小胡子快要跑到这条独路的尽头时,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裤管,贴着皮肉飞了过去。
伤不算重,只是皮肉伤,却再次影响了小胡子的速度,鲜血很快就把裤脚染透了,但小胡子不能停,这里距离村子不算很远了,他必须全力冲过去,宋坤这些人不可能完全肆无忌惮,现在不像解放前,干黑道的人胆子大到没边,在藏区这个比较敏感的地方,谁都有忌讳。
“你不是很能打吗?停下来,跟我们玩玩。”宋坤在后面笑着,他和小胡子积怨很深,而且本身又是个记仇的人,他看得出小胡子有点不太正常,奔跑中很不平稳,又知道小胡子不善用枪,所以胆子越来越大,像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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