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道婆见那银票就笑了,蒋家给她的银票不少,像闵四娘这般会说话的却是不多,她看见闵四娘青痕犹在的手腕,立刻也就明白了些什么,涤尘也好,这位六奶奶也好,来路都非寻常,连益阳公主都命她听涤尘的,她还能说什么?
龙道婆接了银子,将锦盒大大方方地交给了蒋佑方,“请六爷拿着锦盒,随贫道一同回公主府。”
闵四娘站在门口,目送两人出门,这两人走后,闵四娘环视整个院子,“今个儿的事,若是泄露了出去,我跟六爷出了事,你们谁也活不了!”
“是。”
她眼角的余光一扫,看见了躲回自己屋子的玫苹……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要看什么时候透罢了。
比如蒋吕氏自认身边铁板一块,仔细一看漏洞一样多得跟筛子一样。
庞贵妃在宫中称霸这些年,又怎会不在蒋吕氏身边安钉子……送镜子倒是神来之笔,她还是要用蒋家的,对蒋吕氏只是略施警告而已,蒋吕氏被惊吓这么一次,言行倒是收敛了许多……
闵四娘略一收拾,坐了软轿往正院缓缓行去,到了正院时,蒋吕氏正在廊下看蒋姝踢键子。
“太太今个儿倒是好兴致。”闵四娘笑道,今年雪少有大日头的时候多,是以到了近午时分,外面不算冷。
“唉,我本是废人一个,无非是修身养性含饴弄孙罢了。”
“太太您这精神比我们年轻人还要健旺呢,何谈废人二字。”闵四娘笑道,“姝丫头真的是越出落越水灵了,隐隐的竟似有姑奶奶的款。”
“可不嘛,她眉毛鼻子长得像她娘,可这嘴和脸盘像她姑姑,这神态举止啊更是说不出的像她姑姑小的时候。”蒋吕氏笑道,“可是啊,就有人想要把她从我身边也给抢走了,哼!姝丫头姓蒋,她又不是没家,住到公主府算是怎么回事?”
闵四娘这才听出来,蒋吕氏竟因为朱么娘和蒋佑昌动脑子想要把蒋姝送去公主府生气……
蒋妹这个时候脚下一滑,踢丢了键子,嘟着嘴到了蒋吕氏跟前,“太太,我这鞋不舒服,您让我回去换鞋吧!”
“吃罢了午饭,你的东西就全送过来了,到时候你一天换一双鞋穿都行。”
蒋姝嘟着嘴不说话,闵四娘这才明白蒋吕氏竟然要把蒋姝养在身边……
没过多大一会儿,朱么娘就来了,却是一句旁地话都不敢说,低声下气地和闵四娘一起伺候蒋吕氏吃饭,今日的汤是凤尾鸽蛋汤,朱么娘给蒋吕氏盛汤的手都微微的有些发抖,闵四娘托了她的手一下,轻轻一捏,朱么娘点了点头。
龙道婆本是公主府的人,她拿了蒋佑方弄到的“东西”回公主府作法的事自然瞒不过朱么娘,加上蒋吕氏要将蒋姝养在身边,朱么娘早已经晕头转向。
被闵四娘这么一扶,慢慢的也有了主意,总之一不作二不休,这事她反正也脱不开干系,索性等着事情出结果再说。
蒋吕氏是什么人,自是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却似没看见似的,亲自给蒋姝盛了汤,“姝丫头生得灵巧标致,八字也贵重,只是老二媳妇你身边就这么一个闺女难免娇纵,生生把她惯坏了,他日姝丫头是有大前程的,总是这般娇养并非长久之计……”
闵四娘听着蒋吕氏的话,就知道她是话里有话,难不成在庞贵妃那里受了挫,蒋吕氏不思悔改,反而想让培养蒋姝入宫……
本朝最忌外戚,就算是太后、皇后的娘家也不敢太过招摇,蒋家若是……不对……
闵四娘四下看了眼侍宴的婢女,蒋吕氏是想……
她冲着“猜到蒋吕氏心思”的朱么娘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让她稍安勿燥,朱么娘见平日话少的六弟妹如此,竟似有了主心骨一般……
当!当!当!……摆在堂屋的西洋自鸣钟敲了12下,这一下一下都似敲在闵四娘和朱么娘的心上一般,闵四娘见银玲进了屋,点了点头,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蒋吕氏吃罢了饭,正在喝茶,忽然裴大贵家的慌慌张张地进了屋,在蒋吕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蒋吕氏手上的茶碗顷刻之间落了地……
“你说什么?蛇死了?”
“是。”裴大贵家的偷眼看了一眼闵四娘,心道原本只说是死个替身……她忽然想到那蛇的来历,难道死个替身的意思是……
蒋吕氏误会了裴大贵家的心思,一挥手,“出去,你们全出去!”
朱么娘牵着被面色陡然变化的祖母吓得脸色发白的蒋姝,随着闵四娘和一屋子的奴婢出了屋,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里面不停地传出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裴大贵家的站在墙角看蒋吕氏扔着东西,心里面不停的怪自己不够谨慎惹火烧身,万一蒋吕氏知道了她和蒋佑方暗中谋算……
“太太,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蒋吕氏将手里的花瓶扔了出去,坐在椅子上喘气,“说!”
“太太可记得二爷和六爷说过的,益阳公主府里养着的龙道婆说蒋家劫难的解方是……”裴大贵家的偷眼看蒋吕氏的脸色,见蒋吕氏渐渐有了悟之色,不由得松了口气,只要蒋吕氏能听进去她的话就成,“难不成所谓的替身竟是——蛇?”
“他们是怎么得着我的血、头发和内衣的?”
“太太,您跟奴婢说的话,转眼间宫里都知道了,不是太太说的,奴婢知道不是奴婢说的,这屋里……”裴大贵家的忽然声音渐轻,慢慢地往窗外走,猛地推开窗,窗外却空无一人……
“好了,你当那人是傻的吗?这个时候还敢再来一次?我看你是越来越没用了!哑仆呢?”
“蛇死了,哑仆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已然没了气息了……”
“便宜她了!”蒋吕氏说道,“你也是个没用的,哑仆都知道殉了,你……”
裴大贵家的立时就跪下了,“太太……”
“哼!你就是吃定了我身边没剩下几个可靠的人了才敢越来越懈怠!整日昏昏沉沉应付差事,连我身边的人都管不好!你还能干什么?行了!你收拾收拾,明日回乡下养老去吧!”
“太太!”裴大贵家的跪倒在地,她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蒋吕氏的事太多了,蒋吕氏不可能真正放她回乡下养老……
“你一个人养老了,你们全家才能好好的,不然我让你的老伴和儿女都……”
“太太!太太!谢太太体恤奴婢,谢太太……”裴大贵家的不停地磕头,暗地里却咬了咬牙,似是有了什么打算。
闵四娘坐在妆台前梳头,金铃把最后一件首饰收进盒中,锦环收好了衣裳,银铃捧着一盒子香膏进了屋,“六奶奶,您让奴婢找的西洋香膏奴婢找着了,不知道让谁放到库房的架子后面了……”
闵四娘接过那盒子,掀了盖子,里面是微黄泛着油光的膏子。
“这香膏夏天用着油,也就是这些日子干得厉害我才想起来了,等会儿你们一人拿点子走,趁着还没坏赶紧的用了。”
闵四娘给身边的丫头们分了香膏子,摸摸头发,“银玲啊我头发有些痒,你替我篦篦头,今个儿银玲值夜,你们没事儿就都下去吧。”
待她们都出去了,屋里只剩银玲和她,银玲笑了笑,“六奶奶猜得不错,果然是她通风报信了。”
“倒省了咱们的麻烦。”
“还有呢,听说裴大贵家的被太太赶回乡下……”
“她这些年为虎作伥倒是得了善终了。”闵四娘冷笑道,“不必管她,她若无有退路怕也活不到如今,我倒要看看她会如何。”
“您的意思是……”
“好戏在后头,太太这是自寻死路!”
☆、置之死地
夜深沉,除了守夜人的小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蒋府漆黑一片,一个眉清目秀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妇端着一个托盘,慢悠悠地走着,在她前面引路的小丫鬟手提着印着蒋字的白灯笼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间小屋的门前,红衣婢女示意小丫鬟叫门,屋里的人似是等着她来一般,在门响第一声时,就点亮了烛火,只听一声咳嗽,“谁啊?”
“是我,彩蝶。”
门里的人又咳了一声,这才开了门,开门的人正是裴大贵家的,此时虽已经夜深,裴大贵家的却穿着藏蓝的窄袖缂丝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光金瓒子就插了七八根,耳朵戴着的翡翠的耳环,晃人的双目。
“裴姐姐这大晚上的,穿戴得这么整齐难不成要出门?”彩蝶笑道。
“咱们做人奴婢的,也就是晚上在自己家里能穿戴得整齐点自己照镜子美一美,我这是闲的。”裴大贵家的笑道,“彩蝶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太太下午派人套车接得我,我收拾了几样随身的衣裳就过来了。”彩蝶笑道,“没想到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替太太给裴姐姐送东西。”
彩蝶的眼睛一转,借着灯光把屋里望了个遍,裴大贵家的是蒋吕氏的心腹,虽说是仆从的身份,屋里的摆设器具倒不比一般三、四品官员的正房太太差,别的不说就说外屋八仙桌上摆的镀金嵌宝自鸣钟,就是正经的西洋货,拿出去够在京郊换一个普通的小宅院了。
彩蝶带来的小丫鬟是个眼睛尖的,悄悄指了指裴大贵家的的脚——
彩蝶低头一看,身上穿着家常衣裳的裴大贵家的,脚上穿的却是外出时的千层底鞋,跟她这一身极为的不搭。
裴大贵家的脚向后缩了缩,“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的,茶房的火怕都灭了,只有委屈你喝湿茶了。”
裴大贵家的说着去拿捂在茶笼里的茶壶……
彩蝶笑了笑,“裴姐姐不必客气。”她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裴大贵家的刚想要过去拦,却被小丫鬟给拦住了去路,“裴姐姐您不是要倒茶吗?告诉我茶杯在哪儿我来倒……”
两人正在纠缠间,彩蝶已经提着灯进了里屋,迎面就看见屋里的楠木床上摆着包得整整齐的包裹……
“裴姐姐是要出门?”
裴大贵家的推开了那小丫鬟,“太太准了我回乡养老,我自是要收拾收拾细软。”
“那可真是巧了。”彩蝶示意小丫鬟把锦盒抱过来,“太太说了,要我送曼陀罗酒来给姐姐送行,还说这酒子时喝最补,此时正是子时,裴姐姐……”
裴大贵家的看了窗外一眼,只听窗外寂静依旧,只有栖在树上的寒鸦扇动翅膀的声音。
那人——还是没来得及……她最知道太太,若是那人来得比太太派的人早些她或许还有一救,可……
“裴姐姐您在看什么?太太早已经派人把这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雀都飞不进来,您等的人……不会来了。”在彩蝶眼里,裴大贵家的已经是个死人,她也懒得再跟她打机锋了,“你道我为何这么晚才来,太太就是在等着看什么人会来……”
裴大贵家的愣了愣,“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谁会为了我这个死人……”
“您别妄自菲薄,来的人不少,只不过都没进来这院子罢了。”
裴大贵家的惨笑一声,本来她求援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只是——“彩蝶,你不怕我的下场就是他日你的下场吗?”
“我对太太忠心耿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下场?”
“我对太太何尝不是忠心耿耿?”
“你若忠心,六爷是怎么得着太太的血、头发和内衣的?”
“你……”
“你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六爷身边也有太太的眼睛,太太是什么人,岂是你能骗过的?”
“我也是为了太太好……”
“做下人的,最怕的就是自作主张,再说了,你是真为太太好吗?你若为了太太好,太太身边不干净,你怎么就装聋作哑呢?”
“我是真不知道是谁……”
“不知就是罪。”
裴大贵家的瞪大了眼睛瞧着彩蝶,彩蝶说起来离开蒋府的日子不短了,怎么什么都……裴大贵家的心念电转间已然明白了,惠心可是姓……牛的……自己的孙女虽灵巧年龄终究小一些,见识少,被惠心套出话来……
“裴姐姐,你今日安心得去吧,你家里的荣华富贵,太太既然给了,也没打算收回去……今晚之事,太太情愿睁一眼闭一眼……”
裴大贵家的推开窗,窗外冷月孤悬,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彩蝶递上骨瓷小盅,盅里面的酒水殷红似血……
裴大贵家的接过小盅,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窗上人影一闪,闵四娘侧头敲了眼在床里睡得极沉的蒋佑方,披衣下床,光着脚走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外间屋的床上空空荡荡,她看也没看地从里面推开了窗,本来该值夜的银玲灵巧地从外面翻了进来。
“幸亏听了奶奶的话没往太太的院子里闯,太太在院外埋伏了高手。”银玲擦了擦汗,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了,后来上次打伤我